花宴 第38章
    林桂枝故意緩慢地解開裙裝,她知道,這個男人帶著手電之光來是為了照亮她的****,而她剛才的聲音似乎已經把男人的心緒攪亂,他顯得有些焦躁的手似乎已經握不住手電筒,她的裙子剛開始往下滑時,男人也開始往後退。她掌握了男人最虛弱的地方,她低聲戲笑著說:"你來吧,我都給你,我的病菌也會染上你,你來吧"

    她揪開了裙子,躺在床上,男人在這一刻已經拉開了門。從過道上傳來那個年輕軍官氣急敗壞的聲音。林桂枝又一次捍衛了自己的肉體,她迅速地拉上了裙裝,她由此把自己深身裹嚴,她等待著明天,在被活埋的路上等待著蛻變。

    她在以往的生命中,曾經一次又一次地領教過生命和萬物發生奇跡的時刻:比如,在怒江小鎮上,她擁有婚姻生活,她從前花園溜到後花園,她總是感覺到世界暗淡無光,自我的身體已經下陷,在那個並沒有點燃愛情之花的男人面前,由此,她突然看見了馬幫,從怒江邊緣上經過的馬幫讓她的自我世界敞開了。這是她生命中一個奇跡透的蛻皮;比如,在緬北叢林,當她的命運開始第一次迷途時,也是她面臨著身體遭遇到摧殘的時刻,將軍出現了,她抓住了將軍的一枚鈕扣,從而抓住了一次生命為之蛻皮的機遇所以,她要一次又一次地讓生命的過程發生蛻變,她要一次又一次地度過生命中最為艱難的時刻,每當她尋找機遇時,她都在尋找另外一個女人,她就是黎小娟。

    黎小娟是她的姐妹,然而,她卻找不到她,她知道,此時此刻,黎小娟同樣面臨著尋找逃跑的境況,通過她與黎小娟短促的記憶,她確信黎小娟會用她堅韌的勇氣改變她的命運。現在,雷雨降臨了,幾十名慰安婦頂著雷士開始往前走,很幸運的是她們是女人,所以,她們走得越來越慢。

    慢,由此可以讓她們掉隊,在這個過程中,一個慰安婦的鞋跟斷了,她叫嚷道:"我的鞋子,我的鞋斷了。"然而,沒有理會她。林桂枝在轟鳴的暴雨中突然開始讓自己的身體往前滑倒,因為滑倒是必然的。緬甸地區的泥漿之路要讓她們不滑倒是不可能的。而且是在戰爭時期。只不過每個慰安婦滑倒的意義不一樣。別的女人滑倒就會爬起來,她們似乎已經認定了繼續上路,只要有可能就是竭盡全力地走下去。

    這種命運的召喚已經由不得他們去選擇和篡改,她們帶著來自異國的肉體之旅,繼續前進,這是一種別無選擇的道路,而黎小娟不一樣,她故意滑倒,有意製造在泥漿中的掙扎,喘息的情景,只不過是為了滯延時間,在任何時刻,在任何地點,在任何生死倏關的時刻-唯有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她滑倒了就沒有準備再爬起來,她在泥漿中趴下。其他的女人趔趄著,朝著一個又一個不可知的方向奔走,她們只是在奔走和逃命,已經談不上什麼肉體生活,已經談不上在出賣肉體,從呼嘯之中過來的雷霆和子彈也許會讓她們失去生活的權利。

    她不顧一切地貼著泥漿,那些粘乎乎的泥漿已經開始滲透她的面頰、頭髮、胸部,甚至形成一件厚實的外套將她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她盡量地屏住了呼吸,在這個沒有一絲亮光的漆黑的夜晚,貼近大地,貼緊那些泥漿就能嗅到安全的氣息。

    很顯然,她的存在已經被忽略了,這正是她為之抓住的一線希望,終於,她的面頰從黑呼呼的泥漿之中仰起來,四周寂靜萬分,只有閃電還在碰撞。日軍部隊已經離她遠去了,她成功地出逃了。在暴雨中,她什麼都不害怕,如果從密林中竄出來的野獸與她相遇,她也不會產生恐怖,她不希望再回到日軍中,回到慰安婦的隊列中去。

    大地寂靜下來,她緩慢地站起來,讓暴雨從頭到腳地清洗著她的肉體,彷彿在肉體交易之後,她要回到澡房,每一次都是那樣,尤其是用金錢交易後的肉體,女人們總習慣於端起盆中的清水,清洗乾淨全身。

    現在,她無限欣慰地仰起脖頸,她等候著黎明的到來,因為只有黎明才可以讓她分辨方向,此時此刻,另一女人林桂枝她在哪裡,她有沒有等待。

    幾乎是面對同樣的黎明的時刻,兩個女人已經開始面對著不同的遭遇。

    當黎明小娟終於迎來黎明的時候,她看到自己置身於一片熱帶的丘陵,她站在綿延的丘陵中朝下看,她竟然看到了村莊,這是讓她為之興奮的理由之一,因為,村莊一出現就會出現村民,交織在村莊中的道路,甚至還會出現運貨車。她開始朝著村莊走去,正是林桂枝被押往死亡之路的時刻。

    林桂枝已經被押出了日軍營區,這是她為之希望的時刻,儘管要活埋她,然而,只要越過營區,似乎命運就會被改變,即使不改變她也不害怕。在戰爭中已經死去了多少人,如果她的身體朝著潮濕的泥土下陷,如果命運在那樣一個時刻,已經完全失去了篡改權,那麼,她寧願死在塵埃之中,也不願意用肉體為她的敵人服務。

    她此刻是一個梅毒攜帶者,她的敵人已經為她的身體下了定義。四個日軍舉著刺刀帶著她已經上路了。大經走了四十多分鐘,日軍端著刺刀把她圍在中央,另一個已經從後邊趕來的軍人扛著鋤頭開始挖坑,鋤頭每次落地時,林桂枝都要顫慄一下,她對自己說,四周靜得可怕,也許沒有什麼希望了。她望著一隻鳥,那是一隻有淡綠色的翅膀的小鳥。它彷彿並不負載戰爭給這個地區所帶來的沉重,它依然輕盈地從一個枝頭飛到另一個枝頭。

    林桂枝眼著著坑越來越大越來越深,深得像她夢境中突然落下去的一隻看不見底的井底。她似乎已經作好了前去赴死的準備。因為她基於戰爭的混亂而產生的幾種希望並沒有發生,她想像過在路上,也許會發生一場戰爭,比如飛機轟鳴著,然後,押解她的人就會奔跑,她也就會利用混亂奔逃出去,這是在戰爭中經常相遇到的場景,而這樣的場景在押解之路並沒有發生。

    現在,她平靜地開始在赴死之前抓住了有限的時間,屬於她的時間已經很少了。她首先想到了那枚鈕扣,在命運最為關鍵的時刻,對那枚鈕扣的想像,似乎就是對將軍的愛情,遺憾的是她已經不會再有時間為將軍縫上那枚鈕扣了。接下來,幾個日本兵將她推向了土坑邊。

    萬物都死於塵土,又從塵土中冒出來,它們是幼芽,是可以成長的新事物。她被推下了土坑,她的身體也在慢慢地下陷,也許是迅速地瓜分她生命中的呼吸,她緊閉上雙眼,靈魂順著身體在上升,而肉體卻在下陷;她徹底地閉上了雙眼,讓泥土一寸一寸地開始湮滅了她的上半身,就在她的咽喉無法透氣的時刻,她從內心發出了悄無聲息的告別詞:"將軍,告別了,永別了,我怒江邊的家人,我的女兒永別了。"

    接下來,她的身體進入了赴死的狀態,她的呼吸再也感受不到潮濕的雨枝中,輕盈轉動而飛翔的翅膀;她的身體下陷得越深,越能觸摸到死神的召喚。

    突然,她感覺到有子彈從她耳邊穿過。似乎是一顆顆子彈正從密林中呼嘯而來,然而,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她的身體開始窒息。她已經失去了知覺,儘管她在想像中曾經看見過那種變化已經降臨,她仍舊無力睜開雙眼,仔細地從潮濕的苔蘚中感受到生命的一種存在。她的命運被篡改了,改變了她命運的這個人當時正從密林深處經過,他就是周龍,他擊斃了幾個日軍,然後把她從土坑中解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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