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們的身體移出曼德勒的崗哨時,三個日本人操著日語走了上來,小娟說:"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麼。"林桂枝說:"記住,如果能跑,我們一定要設法跑出去,我們一定在回到小鎮,一定要跑出去。"
三個日軍走上前來,其中一個日軍端著刺刀挑開了林桂枝的臉上的頭巾嘻笑道:"花姑娘,是花姑娘啊。"突然來了更多的日軍,其中還有一名年輕的軍官,他走上前來看了看兩個女人說:"你們要到哪裡去。"他竟然會講漢語,似乎有很多年輕的日本軍官都會講漢語,也許,這是他們侵華戰爭中的一種基礎的訓練。日軍軍官仔細地看了看她們的面孔,揮了揮手說:"留下來,必須讓她們留下來為帝國的軍人們服務。"
她們還來不及叫喊、掙扎就已經被黑布蒙上了雙眼,嘴裡塞上了毛巾。對於兩個女人來說這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所經歷的最為殘酷的黑暗的時刻。
首先是被黑布所蒙住的雙眼,使她們喪失了光明及對道路的辨認,她們試圖用雙手前去觸摸,然而,她們的雙臂反捆在後背,所有用來辨認方向的觸須都消失了。
其次是嘴唇,那塊發出腥味的毛巾堵塞住了嘴巴,使其叫喊和掙扎的權利為之喪失。
而且致命的是她們被分開了。當林桂枝睜開雙眼時,黑布終於脫落而下,一個日軍站在她的面前對她說:"現在,你洗一個澡,換上這些睡衣,睡褲。"然後,她被帶到了浴房,這已經是晚上了,她感覺到了夜色彌漫,她感覺到了矗立在她面前的一道道牆壁,她看到了把守在每道門口的日軍,他們端著刺刀,對她微笑著。
然而,在這樣的時刻,為何要讓她洗澡?為何要讓她穿上睡衣睡褲呢?她並不會無知的抵抗,因為她已經不是從前的林桂枝,她已經被戰爭所訓練出了一種機智和勇氣。她來到了浴房,打開水籠頭的時刻,她想到了小娟,她十分牽掛這個女人,她知道,小娟不會走得很遠,她只會在旁邊。她站在水籠頭下面,她要把身體洗干淨,她要站在水籠頭下面,利用這有限的時間——尋找出逃之路。
她插上了門梢,在她看來,門梢是不可能打開的,門梢是安全的。所以,她把自己的髒衣服扔掉,盡管那是一套日式睡衣睡褲。插梢確實是牢固。她有意拖延時間,因為她知道,浴室外就是刺刀。
盡管時間已經被一再拖延,然而,時間是需要變幻的,她不可能永遠留在浴室,她需要越過牢固的插梢,越過這些被刺刀所圍成的日軍駐守地,然而,當她穿上睡衣推開門時,一個日軍士兵端著刺刀威逼她說:"老實一點,跟我來。"作為一個女人,如果她不參與第二次世界大戰,也許,她會驚恐得尖叫。不過,她已經不是怒江邊小鎮上的那個女人了,她已經歷了一系列的苦難,而且面對了她的敵人,她已經集蓄了足夠的仇恨,她知道,那閃爍在她眼前的刺刀——可以殺人,可以揭穿肉體的全部器官。所以,叫喊是毫無意義的。不知道為什麼,她想起了將軍的微笑,她想活下去,活下去有無數可能在幻想之中看見的美好:比如,她仿佛回到了將軍身邊,那是她日思夜想的生活方式,回到將軍身邊意味著,她想一次又一次地了結心願,即把那枚鈕扣在某一天,秘密地縫在將軍的衣服上;比如,她想竭盡自己的力量,以一個女護理員的方式,前去參與戰爭,並希望她的雙手能解除更多的難民和受傷軍人的痛苦;比如,她想在戰爭結束以後,回一次怒江小鎮,她想回到花園中去,看看她的孩子,她想讓女兒原諒她的離家出走。
刺刀離她很近,已經把她引到前廊,已經無路可走。然後刺刀又把她引到了拐角處,她看見了燈光下的一間房子,門掩上了,是那個日軍伸手拉上的門。她噓了一口氣,想找到門上的插梢,只要有插梢存在,她知道她的身體就會有暫時的安全感。然而,插梢已經消失了,它從前存在過,似乎是被刀砍下的,因為門框上有刀痕。
正當她想尋找別的方式時,門被推開了,隨即又被關上,那個曾經見過她的日軍軍官站在她身邊,他說:"我時間很短暫,我沒有時間跟你解釋,所以,服從是你的選擇。現在我做給你看。你必須像我一樣解開鈕扣,你必須脫干淨你的全部衣服,我需要你的肉體,現在你明白了嗎?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帝國軍人的女奴。"
他面對她脫衣服,她要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服從他,她知道如果不服從,必死無疑,她並不想因為掙扎而死去,因為她有如此多的美妙幻想已經被她看見。然而,僅僅看見是不夠的,那只是虛無而已,所以,幻想是需要等待的。
她開始脫衣服,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心智,也許她簡短的護理生活讓她產生了肉本的詭計,這詭計是用來戰勝敵人的。她敞開了胸部,貼近她的敵人說道:"你可以要我的肉體,我也可以做你的肉體關系,如果你不害怕的話,不過,實話告訴你,我已經患上了梅毒,我的性器官長滿了梅毒"
她跟菊池貞子說過幾句日語,她學日語時告誡自己:這語言是用來對付戰爭的,她並不喜歡這種拗口的語言,就像麗莎所說的一樣,任何語言都是為了交流,語言也是為了對付敵人,她的敵人就在面前,赤裸裸的身體只剩下了獸性,她表達出了她的詭計,軍官恍惚了片刻,抓住她的乳頭說:"梅毒!你是梅毒攜帶者?"軍官盯著她的上身,她的上身是赤裸的,她必須裸露,而她的下半身就像被千層絲布裹住,對於軍官來說,梅毒是可怕的,比緬北地區的眼鏡蛇更可怕,比野人區的瘴氣更可怕,她確實抓住了一種致命的武器,比子彈更有效。
於是,軍官驚恐萬分地惱怒地穿上衣服,並叫嚷道:"你是梅毒攜帶者,你失去了為帝國軍人服務的權利,所以,我要告訴你,我要讓你的病菌隨腐爛的葉子在泥土中下沉"軍官穿上軍裝後走了,她似乎聽懂了他的宣布,她並害怕,因為她知道,日軍一旦活埋了她,她就有了一種希望:逃跑的機緣之路。
她穿上了衣服,這是屬於她的衣服,是一套緬北的裙裝,所有緬北的婦女一年四季都在裙子中做女人。如果不是遇到這場戰爭,緬北的婦女們會在屬於她們的熱帶,進行著緩慢的農業生活,是戰爭破壞了常有的秩序,現在,緬甸陷落了,民眾的身體也處於淪陷之中。
她又一次嘗試了捍衛肉體的戰爭,她蜷曲著雙腿,她知道天一亮,他們就會活埋她。她終於意識到麗莎在空隙之中帶她學習日語的益處了,如果不學會語言,她怎麼能理解她的敵人的聲音呢?
正在是她的敵人的聲音中她聽見了活埋她的計劃。就像戰爭中的一局棋,她明白了,她知道在戰爭中已經死去了那麼多的生命,如果她奔往了活埋的路上,無法逃跑,那也是一種幸運。
有一點讓她倍感慶幸:因為她是一個梅毒攜帶者,所以,她捍衛了自己的尊嚴和身體,就這樣,她守候著,這是通向希望的一個早晨,幕布剛一揭開,她的身體就已經獲得了一種明媚的召喚。也許,她已經感知到了另一種機緣之路,確實,她感受到了子彈在熱風中呼嘯而來的場景。
然而,門推開了,又是那個年輕的軍官。
她渾身顫抖,她完全沒有意料到他會再來,他會在下半夜進入這間房子裡,他找開燈光,他手裡舉著一只手電筒說:"我不相信你是梅毒攜帶者,所以,我又來了,我們帝國的軍人那麼需要女人你為什麼要成為一個梅毒攜帶者呢?"
他走上前來,他的手就像一只鐵鉗卡住了她的脖子說道:"你必須說實話,明天早晨,我會讓隨軍醫生來檢驗你的身體。如果你沒有梅毒,你必須為我們的軍人服務。"軍官突然舉起手電筒掃射著她的全身,在她的意念之中,她的下體已經被千層絲布所嚴密地包裹著。她低聲說:"如果你不相信我是梅毒攜帶者,那麼,我現在就讓你看見我下體的膿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