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 第32章
    隨即麗莎也回來了,她一回來就鑽進了林桂枝的帳篷,並把她喚到外面。林桂枝本想通過麗莎的敘述感受到另一種線索,然而,麗莎簡單地描述了她追蹤那個男人的情景:男人穿過難民群時,麗莎突然絆倒了,當她想爬起來時,才在細雨中看到絆倒她的是一具屍體,腥臭味撲面而來,使她開始噁心難受,就在這一刻,男人已經從她的視線中消失了。

    麗莎埋怨那具屍體絆倒了她,使那個男人消失,使她喪失了前去追蹤那個男人的機會。現在,林桂枝也開始講述她追蹤周龍時目睹的現實,麗莎睜大了眼睛看著林桂枝說道:"這麼說來,像周龍這樣的男人,還是有女人愛他的。"林桂枝不吭聲,她感覺到了麗莎在盯著自己,麗莎似乎正在拷問她,然而,她不會在這樣的時刻,把自己跟周龍的那段肉體史告訴麗莎。

    就讓那段極不情願的肉體史陷落在她的記憶深處吧。現在,讓林桂枝忘記這段歷史好了。我回到了老人的傾訴中,我不知道五十多年來老人到底向多少人傾訴過這段歷史。

    儘管歷史已經發黃。然而,她依舊在傾訴,她為之等候的人,我想一定是周龍。她跟周龍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在她秘密地潛入一座滇西客棧時,她做了驛妓。在滇西小鎮的客棧中,通常都有神秘的驛妓們常年累月地駐守在客棧中,為往返於客棧的趕馬人、馬鍋頭提供肉體交易。據老人說,她就是在那時候認識了周龍,那是滇西洱海邊的一座客棧,來自緬北小鎮的她,帶著熱帶地域妖嬈的身體,開始了她肉體的生活。

    肉體,當一個老人談到肉體時,庭院中的籐樹彷彿在搖曳,它們依舊在用悄無聲息的力量攀援,相互纏繞。我屏住了呼吸,老人竟然如此地信賴我,也許在於我是異鄉人,而且老人想借助於我旅行的力量,幫助她尋找到一個男人。所以,她信賴我,她已經被高齡纏身,她已經被世事反覆無常的變幻籠罩了一生,也許她不久之後就會離世,所以,她似乎從我的眼神感受到了尋找一個人的希望。所以,她一展現那只鏡框,我就知道,她跟鏡中這個男人有著千絲成樓的關係。而且這種聯繫源於第二次世界大戰,這正是讓我為之沉醉的背景,也是我為之尋找的線索之一。一個女人,在行將離世時,突然在一個異鄉人的眼神中發現了希望。所以,她坦言著她的舊故事,這個故事發生在五十年多年前。

    在洱海邊的客棧中,馬鍋頭周龍認識了來自緬北小鎮的這名驛妓以後,不時地往返於客棧,不間斷地同地她產生寂寞中的肉體的關係。這以後,戰爭爆發了,她回到了緬北小鎮尋找父母,她是唯一的女兒,然而,她的父母已經死於一場霍亂。在熱帶地區的緬北,霍亂是經常導致死亡的原因之一,再加上戰爭,霍亂爆發就更加頻繁了。

    由於戰爭她再也無法回到滇西,重操舊業;由於戰爭,她竟然再一次在她的故鄉與周龍相遇了。那時候正是周龍出入於小鎮的時刻,事實上,周龍一出現在小鎮上就已經被她注意到了。那是一個下著細雨的時刻,周龍穿著便衣潛進了小鎮,恰好她趿著拖鞋從父母留下的店舖中走出來,自從父母死後,她就守候著雜貨鋪過著漫長的時光,她不想撤離這座小鎮,因為她害怕子彈會穿過她的肉體。

    當周龍進入小鎮時,她撐著雨傘,悠緩地走著,突然,她感覺到了什麼,一道影子彷彿蛇一樣朝前移動,彷彿蛇身一樣穿越著兩個不同的時空,讓她在微雨中呼吸到了昔日的一種肉體關係。

    她追上前,她急促地呼吸聲讓周龍回過頭,她叫出了周龍的名字,周龍說:"你是誰?你為什麼認識我?"她不顧微雨中走著的人們,不顧四周難民們的叫喊聲,倏然間走近周龍身邊,仰起頭來說道:"我是洱海客棧中的黎小娟"這是她的名字,也是周龍稱呼過的名字。

    "小娟,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們互相詢問之後就開始了來往。周龍不間斷地出現在小鎮,周龍告訴她說他已經是一名軍人了,所以,他必須參與戰爭,在第三次秘密的約會之後,他給他帶來了那鏡框,她看到了穿著軍裝的周龍。

    她總是感覺到周龍肩負著一種重任。所以,她從不打攪他,然而,她可以等候,有時候,周龍顯得很冷漠,他總是暗示她說,他並不是一個十分自由的人,他的身體中秘藏著使命,所以,他不能太早地沉溺於他們的肉體關係中去。

    她愛上了周龍。在戰爭中迷戀上了這個在鏡框中穿著軍裝的男人。她等候他時,並不僅僅是一種肉體關係,與舊日在洱海客棧中那個驛妓相比較,她已經蛻變為另一個女人:她不需要這個男人為肉體關係而付出金錢,她只需要看見他而已。只要能得到他的擁抱,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一方面,她是戰爭邊緣的人,另一方面,她卻不知不覺地捲入了戰爭之中去。她守候在小鎮,就在那些日子裡,她每日屏住呼吸在等候,他有一個特點,總會在朦朦細雨中潛入小鎮,潛入那家小酒館,會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現在我明白了,她為之等待的這個男人就是周龍。她一輩子等候的這個男人後來消失了,因為戰爭而消失,再也沒有出現在小鎮,再也不可能跟她建立起永恆的肉體關係。

    老人懷裡掏出了一塊暗粉色的絲綢,正在輕柔地撫摸著那只鏡框。多少年以來,她一直用這種方式,絲綢的柔軟情感,撫摸著這只鏡櫃,她告訴我,她為之等候著,戰爭結束以後,另一個中國男人走進了她的生活,那是來自中國騰沖的一名縫紉匠,他在小鎮租了房屋,開始了他的縫紉生活時認識了她,她決定把自己一生交給這個男人,而這時恰好是她的等待已經徹底絕望的時刻。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從來也沒有到記錄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任何一種檔案中,尋找過她等候的男人。因為她總是害怕她過多的露面,會有人揭穿她曾經有過的驛妓生涯。她害怕婦女歷史中這種充滿恥辱的生活會被揭穿,所以,她暗藏在這座小鎮,嫁給了一個中國男人,開始了生兒育女的世俗生活。幾十年前,那個中國男人死於疾病,她的兒女繼承了父親的縫紉店舖,而這時候她開始變老。人在老了的時候,在她回首往事時,最容易抓住的當然是那些失去過的情感。她一直費解莫測的是周龍為什麼再也沒有出現在小鎮,他到底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我本可以幫助老人揭開這個謎底,然而,這並不是一個最佳的時機,因為幫助老人揭開謎底的那個時機並沒有到來。現在,我回到了旅館,我在等候克南,我們兩個人都在昔日的緬北戰場搜尋著不同的證據,我知道,時光以最殘忍的力量已經掩蓋了昔日的戰爭。

    青草又已經從潮濕的土地上肆虐地冒出來,而在當年,這塊土地上拋滿了屍體,到處瀰漫著腐爛的味道。

    我鑽進了旅館的浴房,在和平時期,洗澡是多麼的自由,你盡可以在自己感覺到身體已經開始汗淋淋時鑽進浴房,而在戰爭時期,洗澡是多麼艱難。為此,我又要開始插入一個與洗澡有關的故事。因為這個故事與下面的諸多糾纏有關係。

    那是午後,麗莎和林桂枝終於在密林深處尋找到一處山泉,這是她幻想洗澡時看到的一座浴房,一座露天的浴房。還在頭天晚上,麗莎就鑽進林桂枝的帳篷,問她有多長時沒沒有洗澡了。

    她們都感覺到身體癢癢的,所以,兩個女人約定了時間,到密林中尋找山泉沐浴。麗莎告訴林桂枝說:"明天是將軍的生日,我要去會見將軍,所以,今天我必須洗一個澡。"

    噢,將軍的生日,一個男人的生日。麗莎說她已經準備好了禮物送給將軍。那是她母親從英國郵寄給她的一塊懷表,它代表時間,它最適宜佩帶在將軍的胸前,永恆不變的時間秘密地流動著。所以,她提醒林桂枝讓她準備好一份禮物送給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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