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 第29章
    困惑開始盤繞在麗莎和林桂枝之間時,正巧是將軍發高燒的時刻,他終於躺下來了,這是林桂枝可以又一次與將軍接觸的時刻,她不分晝夜地守在將軍床榻前,同時陪伴將軍的還有麗莎。

    發高燒是一種危險的現實,許多人因為傷口潰爛而發燒,往往在持續高燒之後就會進入死亡的休眠期。

    我在等候著克南的雙手放在我肩頭上時,我實際上是在幻想著遙遠而虛幻的一幕:林桂枝坐在將軍的床榻前,這是美妙的而令人焦慮的時刻。林桂枝不時地更換著一種潮濕的白毛巾,將它覆蓋在將軍的前額。麗莎則坐在旁邊,兩個女人都在守候將軍,使她們在戰爭中同時窺視到了心的秘密,那也許是女人對男人的愛,那或許是女人被戰爭所籠罩的一種堅韌和執著的期待。

    她們輪留睜著雙眼,看著已經被高燒所擊倒的將軍,屋外,徹夜地站著他的一個警衛。就在這一刻,我感受到了愛情,透過那頂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黃綠色的帳篷,我感覺到了她們最想做的事就是想伸出手去,觸摸到將軍的存在。

    將軍發著高澆,他存在於這個空間,他當然不會離她們遠去。我還透過時空看到周龍,當周龍出現時,麗莎本能地站起來,還有林桂枝也站了起來,還有我的本能也在那一刻驅使我站了起來。

    我問自己:周龍到底是不是漢奸?如果他已經變成了漢奸,那太可怕了。麗莎的手伸出去,拉住了林桂枝的手,否則,林桂枝一定會抑制不住那種猜疑,因為手是用來摸索世界的,在更多時刻,手可以替代一個人的靈魂出發和撞擊這個世界。林桂枝有些衝動地站起來,想去面對周龍,周龍走過來,手裡端著一隻杯子,手裡還握著一隻調勺,林桂枝從周龍的手中接過杯子,她沉思了片刻,喝了一口杯子裡的水。

    她在片刻中似乎已經被歷煉過了,她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咽喉,她的目的是在防範一種令她的精神錯亂的思想。當周龍端著杯子走過來時,她在心裡嘀咕著說:如果那杯子裡有毒怎麼辦?如果有人將毒液投入杯子中那該怎麼辦?她毫不遲疑地從周龍手中接過杯子,並正視著他的存在。

    在周龍過去的存在之中,他只不過是一個愛慾的追求者,他總是想得到她的肉體,佔有她的一切,而此刻,在周龍的現實存在之中,他變成了蒙面人,如果他就是麗莎在隱身的洞穴中,所看見的那個蒙面上,那會意味著什麼呢?

    他為什麼變成了蒙面人?而且他為什麼要與另外一個蒙面人見面呢?這都是麗莎來不及深究的問題,只要周龍一靠近將軍,她似乎緊張得很厲害。那是一種暴風雨之前樹枝已經被預感到的緊張,那些長在曠野之中的樹桿似乎已經從空中感知到了一切,一場不可阻止的暴雨即將來臨。林桂芝為將軍喝了第一口水,然後她開始拖延時間,她說:"我口渴得厲害,將軍也一定是口渴了,但這時讓他醒來對他的休息不利,我們再等一等吧。"

    林桂芝有意識地拖延了時間,只為了嘗試和等候她喝下去的那口水,會不會散發出毒性。為此,她等待著,麗莎似乎已經領會了她的心情,麗莎彷彿也焦灼地等候著。

    就這樣,半小時過去了。林桂枝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適,一切都正常著,按照正常狀態向前發展。林桂枝知道,應該讓將軍喝水,因為發燒已經耗盡了將軍的身體,他醒來了,他彷彿已經感知到了床棍前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的影子。

    三個影子互相交織在一起,彷彿在編織戰爭幽暗中的另一些故事。將軍睜開雙眼,林桂枝抽出了將軍胳膊下的量溫計,體溫終於降下來了,對於她們來說,這真是一個奇跡,一個不亞於穿越茫茫邊際的野人山的奇跡。

    林桂枝開始把將軍的身體下的枕頭墊高,然後讓將軍靠得舒服些。就這樣,他們幾個人離得如此近,他們又在一起了。兩個女人心懷著愛情。麗莎親吻了一下將軍的額頭,這是麗莎的方式,而林桂枝只是站在一邊,現在,她終於可以把那只杯子遞給將軍。她已經替將軍品嚐過那水,現在她可以信賴那杯子裡的水。她不可能像麗莎一樣吻吻將軍的前額,即使讓她學習一輩子,她也無法學會麗莎作為一個英國女人,表達愛意的方式,將軍確實口渴了,他一口氣喝乾了這杯子裡的水。

    周龍站在一邊,將軍在召喚他,周龍走過去,他依然是將軍的侍衛,麗莎和林桂枝在之前已經秘密地商議過了,她們要花一些時間來研究周龍的存在,因為已經不斷地聽到戰爭中出現漢奸的事例,然而,他是漢奸嗎?

    一切都應該受時間檢驗,周龍是否成為了漢奸,為此,麗莎和林桂枝經常坐在芒果樹下,研究周龍的行為,她們用女人敏感的心靈窺伺著,那是一個炎熱的午後,她們突然看見了周龍。

    她們隱蔽在侍衛部隊的一片小樹林,在這裡她們既可以看見將軍所棲身的那頂綠帳篷,在裡面,是將軍的指揮所,帳篷中掛著地圖,地圖對將軍似乎很重要,無論置身何處,將軍首先面對的必定是地圖。在那些地圖中佈滿了陷阱,也佈滿了壕溝,緬北戰役中各種路徑的地圖似乎在任何時刻要緊貼在將軍棲居的地方,即使沒有土牆,也要掛在帳篷中。

    她們看見幾個出入於將軍身邊的侍衛,他們交替地出現著。她們最想看到的人自然是已經被她們懷疑的對象。她們懷疑的觸鬚已經伸到了離這個男人越來越近的鏡頭中:男人終於露面了,他似乎剛下崗,他站了一夜的崗哨,現在可以離身了。

    她們的觸覺緊緊地跟隨著這個男人,戰爭時期,她們的觸覺太多地交溶在灰燼中的一次又一次死亡,那些突然呼嘯而來的子彈可以致死,也可以讓死亡呈現在眼前,死亡是腐爛和灰燼。戰爭同時在考驗著每個人,現在,周龍出現在眼前,他似乎並不疲憊,他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等待是如此地冗長,一切事物都需要耐心地等候。然而,在這裡,周龍出現了,他換了一套便裝,這是將軍給予他的權利,在將軍賦予他的權利之中,周龍既是侍衛兵,也是秘密的偵察兵。這兩種權利基於戰爭的需要,因為周龍是馬鍋頭,他在戰爭之前已經穿過緬北任何一條路棧;他不僅熟悉地理,同時也熟悉變幻莫測的氣候變化,同時,還熟悉緬北的地域性與人性交織的複雜性,所以,將軍給予他他兩種職責:第一侍衛兵,第二則是偵察兵。

    現在,他換上了便裝。

    在戰爭中一個軍人換上了便裝則意味著什麼?兩個女人開始研究戰爭之外的問題,因為兩個女人對這個男人的另一面開始著了魔。她們用曾經質疑過的靈魂開始搜尋這個男人的證據,她們也在那一刻迅速地穿上了便衣開始出發。然而,她們看不到周龍了,因為周龍是騎馬離開的,儘管她們看到馬激起的一陣灰塵,然而,卻無法追趕上周龍的影子。

    那個午後,她們徒勞地站在原地,從這一刻開始兩個女人開始鑽進了馬廄,她們跟守候馬廄的戰士聊天,她們將用最快的速度取得戰士的信賴,從馬廄牽走了一匹馬,她們就可以前去追究周龍的足跡。

    人們都在暴露著自己的足跡,惟其如此,人開始了篡改了自己的歷史證據。麗莎憑著她的隨軍記者證可以隨意地到馬廄帶走軍用戰馬。而且麗莎對騎馬有一種特殊的技能,這基於在英國的莊園生活。小時候,她就在莊園處的曠野上開始騎馬,在父親的訓練之下,年僅16歲,她已經能夠騎著馬飛快地穿越丘陵中的溝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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