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 第27章
    陽光為什麼如此明媚,我們已經站在滾滾向前流去的伊洛瓦底江邊,克南突然對我說,他父親的父親也就是他爺爺在緬北戰役中曾在伊洛瓦底江水中游過幾次泳。我很想問他爺爺的名字,然而,每當我想開口說話,總會看見他迴避的目光。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迴避什麼,他說他到江水中游泳,我沒制止他,這是屬於他自己的生活。我坐在江邊的礫石堆上,不遠處是一棵棵碩大的榕樹,我移動了一下位置,來到了涼爽的榕樹下。我要在這一刻,面對著陽光,回憶麗莎向我竭盡全力描述過的那個世界,那天黃昏,麗莎又喝了一小口葡萄酒,她說,自從她從緬北戰役中撤回到英國時,她就離不開紅葡萄酒了。往事如沉入杯底的暗影,曾經是她生命中一道溶不開的影子,麗莎說,她當時並不知道林桂枝已經暗戀將軍很長時間了,而且她也不知道周龍已經變成了奸細,更準確地說是漢奸。

    麗莎滿情激情地帶著林桂枝和周龍前往將軍的所在地,那是用帳篷搭起的臨時指揮所,將軍回過頭來,自從林桂枝陷入緬北叢林,被將軍解救的那一剎那間開始,她看就看了一個軍人,一個將軍。日後,他從未見過將軍穿過便服,他總是身穿軍服,繫著皮帶;他總是將生活在戰爭中的將軍形象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她眼前,麗莎熱情地奔上前去擁抱將軍,林桂枝站在一邊,她又一次屏住呼吸:麗莎每次擁抱將軍時,時間總會那麼長,麗莎緊緊地擁抱將軍,她總有那麼長久的力量不鬆開雙臂,這是一種令林桂枝很羨慕的擁抱。

    將軍伸出了手,她要模仿麗莎了,她要走上前去,擁抱將軍,她幾乎忘記了周龍的存在,她忘卻了那些令她懊悔不及的、不該發生的肉體關係。她嗅到了將軍的體味,嗅到了源於戰爭的味道,於是,她趴在將軍的肩頭上突然哭了起來。

    "你哭什麼?林桂枝。"將軍揚起手臂輕輕地拍了拍她肩膀說,"你們又回來了,我真高興。"將軍的目光很快就與周龍相遇了。

    將軍和周龍的手握在一起時,只有林桂枝不安的心靈劃過了一道陰鬱的影子:周龍回來了,周龍又回到了將軍的身邊。這是不是潛伏著一種難以預測的危機,她從周龍的眼神中感受到了那種危機。而且將軍又一次把周龍留在了他身邊,留在了他侍衛隊中。

    現在,我感覺到林桂枝憂慮不安的現實。一道影子又在一個黃昏潛入到她的身邊,她當時正在消針頭上的毒,鍋裡的水在沸騰著,一隻手已經搭在了林桂枝的肩膀上,她感覺到那隻手的份量:它是前來召喚她的武器。手一經落在她的肩頭,她就敏感地意識倒了他們的關係並沒不會被她所割斷,因為他是前來糾纏她的影子。

    他悄聲對她說兩個小時以後在西邊的林子裡的等她。她剛想否定,他就堅定地說:"我等你,你不來,我就會一直等下去,會讓林中的老虎把我吃掉。"

    他是一個專橫的人,她一旦拒絕,就會用一切理由來堵塞你的言詞;他是一道糾纏你的影子,在這裡,在她的影子之外,他的影子總想佔有你影子的朝前移動,朝手移動,朝左朝右移動。

    她不相信他會被老虎吃掉,他曾經是馬鍋頭,在滇西,一個男人一旦被稱為馬鍋頭,就意味著他可以複述生活的冒險史了。一個馬鍋頭如果會被老虎吃掉,就會斷送了自己的前程,所以,一個馬鍋頭既不會被林中竄出來的飢餓之虎吞噬,也不可能被一切意不到的風景所湮滅。

    她看著鐵鍋中沸騰的水開始發愣,她的心靈從周龍出時就已經失去了平靜。她選擇著,預測著水中的溫度,最後她似乎在水由沸騰變為平靜的狀態中看見了那些針尖,它們變得越來越珵亮,猶如可以扎進她肌膚之中去。她接受了這種現實,迴避是不可能的,然而,既然他已經在林中等候她,那麼,她就去赴約好了。

    總要有一個時刻,把一切事情澄清和了結。所以,她乘著夜色來到了西邊的林子裡。她還來不及環顧四周就已經被一雙手臂緊緊地攬緊,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時刻已經來臨,她低聲叫喚道:"放開我,如果你不鬆手,我就叫了。""你叫吧,不會有人聽到你叫的"

    他把手伸進了她的胸部。

    他無疑想延續他和她之間的肉體關係。現在,他不再使用魔法了,夜色是最巨大的魔法。他把手伸進了她圓潤的胸部,然而,就在這時,她張開口,咬了他手臂。他並不鬆手,他說:"你咬吧,你咬下去吧!"他居在感受不到疼痛,這正是她無力反抗的時刻,她只好用腳踝、大腿猛烈地踢他。這一次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的獸性或者說他宣稱過對她的愛——就這樣被堅決地摧毀了。這一次,他本可以用一個男人的力量前去征服她,佔有她的肉體,然而,她的腳踝,大腿像裸露出的武器,這不是呼嘯過來的子彈和炸雷,而是強硬的拒絕,有力地拒絕,終於,他或許在這一刻才意識到了:她對他沒有愛情。

    他突然咆哮似地掩住了頭,他的頭彷彿想碰撞樹桿、殘雲和黑暗,而她並不知道,就在這個夜晚,她有強有力的那枚子彈是用來對付將軍的。趁他在樹林裡咆哮如雷時,她已經奔逃出了林子。女性用來對抗男人的武器是逃跑,在任何時刻,這種驅使身體奔跑,從而抵制男人的武器,似乎從不失去效律和節奏。她成功地逃避了一場肉體戰爭,從而導致了更深的仇恨。當然,深陷其中的她並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另一面,在戰爭期間,這個男人的另一面是被包裹起來的。

    從那以手,周龍似乎不再糾纏她了,以致於她認為她的腳踝和大腿抵抗了一場個人慾望。而她似乎因此可以喘口氣了。

    現在,我又一次感覺到了林桂枝的影子,她已經蛻皮成二戰中的一種風景,一朵戰地上怒放的花朵,也許是棉花。現在,我正慢慢地隨著林桂枝故事中的影子,幻變為那種現實:林桂枝正在緊貼著戰爭的彈片在前行,猶如緊貼著將軍的影子。

    這是午夜,林桂枝鑽出了帳篷,她是去給一個重傷員服止痛藥劑時出帳篷的。就在這一刻,她突然看到了一道影子,她正在將軍的帳篷外徘徊著。此刻將軍的帳篷裡依然亮著燈盞的光。而麗莎就在銀色月光所籠罩的帳篷外面,她在徘徊,她在等待嗎?那一夜,林桂枝也一直偷窺著,她回到自己的帳篷,她從籠罩她頭頂的帳篷中感應到了另一個女人的等待。因此,她透過帳篷的一道縫隙用另一個人的方式偷窺著。

    她看見將軍帳篷裡的燈光終於熄滅了,將軍應該躺下了,休息了。麗莎徘徊的影子也終於離開了。她看到了這個結局,她合衣躺下,戰爭期間她從不解開衣服,甚至也不解開鈕扣,因為戰爭每時每刻都在突變中。在任何一種變化之下,你都得跟上突如其來的遷移。她躺下之後,感覺到一種欣慰:將軍並沒有走出帳篷,也就是說將軍並沒到感覺到或看見,麗莎在帳篷外等候、徘徊的影子。這多少讓她的愛情得到了一種滿足感。

    在那個半夜以手,她又一次鑽出了帳篷,她總覺到那個重傷病員在疼痛地叫喊著,因此,她溜出了帳篷,前往傷員的帳篷,就在那一刻,她看見了一道影子,同樣也溜出了帳篷,那影子突然變得越來越清晰,他就是周龍。

    他來到了將軍的帳篷外,當然,他是侍衛隊員,他有權利靠近將軍的帳篷,也擁有權利出入於將軍的帳篷中。然而,她突然感到有些困惑,並產生了質疑:周龍似乎在徘徊,他的影子顯得詭秘,這不像是一個侍衛的形像,倒像是一個奸細,一個謀殺者。然而,確切地說,在那個夜晚,林桂枝只是從身體上產生了一種質疑而已。她來不及並捕捉不到一個已經被她的身體抵制過的男人,已經潛伏在將軍身邊,只為了揭開他秘密的奸細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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