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池貞子是因為逃命而掉進戰坑的,這是日軍的戰坑。但是已經被日軍廢棄了。在隨同日軍的轉移的時刻,她又開始了她的逃亡之旅。即使她重又被日軍所擒獲,她依然想帶著身孕回到她的祖國。所以,在日軍轉移中,她又尋找機會逃跑了。日軍朝著前面轉移,她朝著後面奔逃,所以她掉進了戰抗。
三個女人竟然又一次在戰坑中相遇了,這也許是一種亂世緣份。在這裡,她們同時越出了戰坑,林桂枝對自己陷入日軍戰炕中的事感到恥辱,她抖落了滿身的灰塵,她環顧四周,日軍已經消失了,更為重要的是周龍已經消失了。對於她和周龍曾經發生過的肉體關係,她還來不及認真地思考,時間由不得她從肉體關係中感受到羞辱和悔恨。她們三個女人越出戰炕,帶著三個人不一樣的期待,就這樣用身體在忘情地挪動,每挪動一步似乎就離戰爭更近了一些。
菊池貞子本想獨自去曼德勒,然而,看樣子,她的身體是越來越笨重了,林桂枝勸說她先找到遠征軍部隊,找到麗莎,再計劃回國,菊池貞子沒有否定內心的恐怖:她不知道帶著身孕如何回到她遠在日本北海道的故鄉。在戰爭期間,每個人的故鄉都隨同身體漂泊變得越來越不確定。
而林桂枝在行走時總是會回過頭去,她的本能和直覺告訴她說:周龍並不可能離她已經遠去,周龍就在附近,也許在某座林子裡,也許同樣已經追趕遠征軍。而且她深信不疑,周龍之所以追趕遠征軍只不過是追趕她而已。
她仰起頭來,到處是瀰漫的塵煙,到處是難民在逃命,一些難民因染上病,很快就斷氣了,你的身體在不經意之間就會觸碰到死亡。那是屍體,它們就像被一陣雷鳴和風暴所擊毀在地的樹桿,它們沒有規則地躺著,每走幾步,總會與死人相遇,戰爭就在眼前,你想逃避是不可能的。也許,周龍所說的那個世界確實存在著,然而,它似乎離這裡很遙遠。
她很快就忘卻了周龍,因為她不得不伸手幫助菊池貞子,她似乎虛弱得更厲害,然而,越是虛弱時,菊池貞子越是堅定地挪動著笨重的身體,一個女人,在戰爭中懷孕,並不是一件人性化的事情。然而,一個女人就是這樣懷孕了,她不得不承載著這雙重的負擔,那個孩子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孩子在子宮中似乎依然頑強地生存著。每當菊池貞子跌倒時,林桂枝和瀋陽女人總是會害怕一種可怕的場景發生:即一個女人意外的流產。如果真是那樣,她們應該怎麼辦?所以瀋陽不得不提醒菊池貞子:"你要小心,孩子在子宮中,如果流產的話,你就會失去那個孩子。"菊池貞子聽了這話,便小心翼翼地行走,就這樣,她們不得不減慢速度,本應該在日午前追趕上遠征軍的,然而,直到下半夜,她們才看到了遠征軍的帳篷。
一頂綠帳篷竟然在明澈的月光中變得越來越像盛開的蘑菇,對此,林桂枝感受到了希望,直到那些蘑菇變得越來越碩大,她才確信已經進入了遠征軍的營區了。她對瀋陽說:"到了,我們已經到了,你就要找到你的男人了。"她轉過頭來又對菊池貞子說:"快了,我們快到了"然而,她感到了一陣悲哀,菊池貞子的目標是多麼遙遠啊,日本北海道的故居並不在這裡,她在菊池貞子臉上並沒有看到她所期待的笑容。
而她的臉卻綻放開了憂慮之後的微笑。不管怎麼樣她的目標就在這裡,它們已經綻放了猶如戰地的花朵似的幽香。所以,她在那個時刻已經確定了一件事:她的生命已經離將軍越來越近了,這種現實,任何障礙都無法剝離,她噙滿眼淚告訴我說:"即使我的身體一次又一次地經歷了羞辱,我同樣要回到將軍身邊。
她知道,羞辱已經把她的身體覆蓋住,如果沒有在難民群中與周龍失散,也許她就沒有勇氣再回到這裡了。幾個遠征軍士兵把她們帶進了營區,他們並不知道她們的確實身份,而且在三個人之中,又有一個說日本話,所以,站崗的士兵扣下了她們。直到第二天,林桂枝才對前來審訊她們的遠征軍的一個連長說:"我是林桂枝,我是將軍的護理員,所以,我正在尋找將軍。"
連長又把審訊的目光投向瀋陽女人,她異常清醒地說:"我來自瀋陽,我前來尋找我的丈夫,他是一名遠征軍戰士,但我並不知道他編入了那一支隊伍,我尋找他已經很長時間了。"
當審訊的目光最後落在菊池貞子的臉上時,林桂枝不得不幫助這個女人解釋她的特殊身份:"她來自日本北海道的鄉村,因為戰爭,她被迫做了日軍的慰安婦,並且意外的懷孕,這是她第二次從日軍部隊中潛逃出來,她想回到她的故鄉,回到她親人身邊去。"
就在這一刻,她竟然看見了麗莎,她總是在最為關鍵的時刻看見這個戰地記者,麗莎一出現,似乎就用不著解釋了。在這個世界,解釋是繁蕪的,然而她必須解釋清楚置身在戰爭時期的身份,因為連長告訴她們:"我們要抵制奸細,已經有奸細潛入了我們的部隊。"
奸細這個詞彙似乎對林桂枝來說是陌生的,麗莎站在一邊,解釋了奸細這個詞彙。然而,她依然感到不解,難道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奸細存在嗎?難道奸細就是在依靠出賣自己的國家而生存下去的嗎?
不管怎麼樣,有了麗莎的存在,她很快就有可能與將軍見面了。對於她來說,竭盡所有的力量,帶著自己飽受了羞辱的身體前來會見將軍,正是她此刻的目的。然而,將軍並不在營區,將軍的名字意味著岩石似的籠罩,將軍一出現在戰爭中,就意味著一次風雷、岩石似的籠罩。
瀋陽女人已經被編入了衛生隊,這也是她的願望,這意味著離別,她希望瀋陽這個女人會在戰火中與她的男人相遇,對此,瀋陽女毫不質疑地說:"我會看見他的,我會在戰爭中前與他相遇。"瀋陽女人已經穿上軍服,這都是麗莎的安排。
現在,只剩下菊池貞子一人了。
這個女人又一面臨著等待和選擇:她只好等待,因為按照戰事,現在她已經失去了歸國的最好良機,如果她想固執地回國,那麼在路上,只要走出遠征軍的營區,每時每刻都會有死亡的劫數在等待著她。任何一顆從空中飛揚而來的子彈有可能都會落在身體上。那樣一來,她就會失去回歸北海道的宿願。所以,仁慈和熟悉戰事的麗莎勸菊池貞子一定要留下來,留在營區,留在麗莎和林桂枝的身邊。
菊池貞子不得不順從於這種局勢。她的面頰交織著身孕的斑點,每當她從憂慮中滿懷期待地開始等待時,那些班點彷彿在震憾,彷彿在傾訴她內心強烈的期待。
林桂枝終於可以隨同麗莎到將軍的身邊去了。那是一個雨後的下午,到處都是泥濘,到處都是可以飛濺在身體上的泥漿。而就在這泥漿的中央,竟然走著一個男人,她一看見這個男人的背影就噓了一聲。
噓聲猶如子彈射向脊背,她肯定地告訴自己說:那個人又回來了,這真是一個令人心顫、不安和恐怖的問題。麗莎叫出了周龍的名字,麗莎並不知道她和周龍之間發生過的一切,。麗莎顯得有些高興地對周龍說:"我們恰好要去見將軍,你就回來了。"
林桂枝站在麗莎背後,她總想迴避周龍的存在,然而,他就像緬北叢林深處一道幽暗的陰影,已經越過了界線,偏偏要朝著她的身體移動,這種籠罩感加深了她的驚顫。
她看著周龍:"他滿身污漬一副難民的形象,他是直奔她而來的。她知道,他又一次放棄了離開戰爭越來越遠的念頭。他又回來了,她知道,他回來是為了她,為了他們有過的肉體關係。她並不知道,周龍回來是為了另外一個目的,這個目的在她和他失散後又重新燃燒起來,因為他深信她一定去尋找將軍了。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走呢?一種無法抑制的嫉妒似乎在那一刻佔據他的身體,從而使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