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參與了戰爭,這並不是過錯,戰爭撼天動地地死去了那麼多人。所以,女人肯定要進入戰爭,再後來,林桂枝突然產生了一種大膽的決定,她想留在離將軍最近的那支醫療隊裡做護士,麗莎幫助了她,因為麗莎認識那支只有10個人的醫療隊隊長,麗莎即將解決的一件事情就是把菊池貞子送走。因為菊池貞子的腹部已經越來越像丘陵似地挺立。而戰爭就在旁邊,經常有炮彈就在你不經意的時刻響起,為此,林桂枝決定陪同麗莎護送菊池貞子。將軍不放心,讓周龍陪同他們前往目的地,他們穿上了便裝,儼然是緬北地區的老百姓,只是無法掩飾的是麗莎,她的臉無法改變,她依然睜著夢幻似的藍眼睛,就在他們出發的時刻,周龍突然作出一個決定:讓麗莎退出,因為她的形像太暴露了,由他和林桂枝護送菊池貞子到曼德勒,然後再把菊池貞子送上火車、飛機或者輪船。
麗莎覺得有道理,並且有周龍前往,她似乎已經可以放心。臨行前,麗莎記下了菊池貞子在日本老家的地址。她似乎確信自己有一天會出現在菊池貞子的老家,麗莎對戰爭並不絕望,她堅信戰爭有一天會結束,當她說到結束這個詞彙時,菊池貞子用已經學會的漢語說:"總有一天,日本會投降的。"幾個人都忽視了另一人的目光,這個人就是周龍,當菊池貞子說到投降這個字眼時,他好像並不愉快,他的眼神中佈滿了陰翳。
儘管如此,三個人穿上便衣將出發了,他們並沒有在早晨出發,而是在一個暮色籠罩四野的時刻出發的。他們將步行到一座小鎮,那裡每天都有通往曼德勒的貨車,他們很快就捲入了一群難民中去。在緬北戰爭中開始以來,到處都湧滿了難民,他們沿著未被日軍佔領的地區行走,他們倉惶不安地奔逃著。
在難民群中,周龍感受到了什麼,他突然把林桂枝和菊池貞子拉出人群,他低聲說:"我感覺到了不妙,我感覺到了霍亂已經開始散發,就像野人山的腐葉般開始瀰漫,因為已經有好多人在咳嗽,發高燒這是緬北最典型的熱帶霍亂,如果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傳染,所以,我們要盡快地離開"菊池貞子也感覺到了恐怖,她似乎又一次對生存逃亡失去了信心,她用雙手撫摸著腹部,然後沮喪地說:"如果是這樣,你們就離開我走吧!"
周龍消失了一個多小時,他說要去找車,一定要找到一輛貨車,不管怎麼樣,都會有貨車經過的。為此,她們隱藏在叢林深處,已經遠離了那些逃難者。一個多小時之後,周龍回來了,他果然弄來了一輛破爛不堪的貨車,林桂枝芝驚訝地看著周龍,弄不清楚他在哪裡尋找到了貨運車。他說:"很簡單,你們沒有發現嗎?這是一輛日式貨運車,我打死了兩名士兵,就把貨車開來了"難道事情就這麼簡單嗎?
令人費解的是周龍竟然會開車,林桂枝睜大了雙眼,凝視著周龍,他不過是一個來自中國怒江邊的馬鍋頭,不錯,他已經進入了四十歲,在這個年齡的馬鍋頭,已經歷煉了人世間的一切苦難,因為時間是相遇一切苦難的依據,人置身在時間中,既可以在時間中死去,也可以在時間中再出生一次。
所以,馬鍋頭周龍的身體不僅僅可以逸於身體之外,穿行於茫無邊際的野人山,也可以學會驅車。她還是感到吃驚:他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學會了驅車的?莫非是在她和他離別的那段時間裡,他的生活發生了奇遇?然而,從空氣中飛濺而來的濃煙,是隔著河流和丘陵瀰漫而來的,是被風呼嘯而來的。
所有這一切都容不得她多思慮,因為到處都佈滿了陷阱。他們不得不利用黑夜穿行著,因為黑夜中到處都是逃亡的影子,也許只有黑夜可以作為屏障,掩飾住那一張張驚恐不安的面孔。菊池貞子的身體不住地顫慄著,不安和焦慮使她不斷地閉上雙眼,也許她在祈禱,林桂枝緊貼住菊池貞子的身體,她已經在她聽不見的祈禱聲裡感覺到一個日軍慰安婦最慘痛的求救聲,她也許並不害怕死,她也許只是為她未出世的那個孩子生活下去,基於此,她的祈祝聲才變得無限動人或悲慟。
離曼德勒依然很遙遠,他們開始感覺到飢餓;由於不可能進入鎮子裡去,因為日軍已經佔領了他們事先準備進入的小鎮,所以,他們不得不繞道而行。林桂枝怎麼也沒有想到,就在她和菊池貞子相擁著,抵抗著來自黑暗屏幕的恐怖時,他們已經遭遇到了日軍的襲擊。一隊日軍像蝙蝠一樣向他們飛來,迅速地把他們堵塞在路上,他們不可能抵抗,日軍的數量和力量是他們的數十倍。他們難道將淪為俘虜嗎?林桂枝絕望地望著周龍,她很驚訝,周龍竟然不反抗,他是如此溫順地淪為俘虜嗎?周友靠近她說:"別害怕,我不抵抗是因為我在尋找機會。"
菊池貞子的臉變得像灰一樣白,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在用整個身體為此搏鬥的現實中重又回來,為此她用日語大聲地叫著,大意說:"讓我們離開吧,我也是日本人,我已經懷孕,既然如此,就讓我們離開嗎。"
她一說話無疑就暴露了她的身份。
帶隊的日本軍官認出了她,走到她身邊。軍官伸出手觸摸了一下她的面頰說:"哦,我想起來了,你應該是菊池貞子吧,你逃跑了,對吧?你懷孕了所以,你想逃跑,可你怎麼那麼傻,到處都是我們的人,你能逃到哪裡去呢,既然回來了,你的生命都是屬於帝國的,歸根結蒂,你應該把你的身體獻給帝國的軍人,所以,讓我們回去吧。"
他們成為了俘虜,在戰爭中總有人成為俘虜,林桂枝沒有想到,這種時刻來得如此快,他們被捆綁在一屋子裡,旁邊是馬廄,他們當然不可能與菊池貞子關在一屋。對此,周龍解釋說:"菊池貞子又回到了她原來的生活中去,這就是命運,你跟我在一起,也是命運,我們成為日本人的俘虜,也是命運,我相信命運。"
林桂枝開始絕望地望著周龍,她不相信自己就此成為了俘虜,然而,繩索牢固地捆綁住了她的身體。周龍說:"你還想怎麼辦?""我想逃出去""如果你想跟我逃出去,去一個遠離戰爭的地方,我就會幫助你""何處是遠離戰爭的地方,到處是日本人""只要你答應跟我離開,我就會想到辦法的。然後我們離開這裡。"林桂枝不吱聲了,她確實開始絕望了,然而,周龍的話彷彿又給予她希望。"如果你願意與我離開這裡,我就會想到辦法的"周龍的聲音彷彿流動的風在黑暗的房間裡飄來飄去。
這是唯一讓她感覺到希望的聲音,就在這時,提訊官來了,他們必須分開,他們把周友帶出去,而她盡可能地將身體貼在牆壁上,貼在窗口,那窗口很小,卻容得下她將眼睛放上去,她聽到了一陣混亂的日語聲,那說日語的竟然是周龍,簡直不可相信。他意然跟日軍的提訊官說日語。
林桂枝並沒有滋生出疑惑,她在那個特殊環境中只相信,周龍會有魔法的。周龍在歷煉生活的苦難中學會了應該學會的東西,語言只是他學會的東西之一。學會講日語並沒有什麼過錯,只是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當她的視線已經綴合在那隻小窗戶時,她感覺到了那提訊官竟然對周龍笑了。
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是一個陷阱,然而,她卻無法找到陷阱存在的證據。然後是長時間的等待,獨自一人被繩索捆綁時的等待。當她的目光想從那扇窗戶中看到什麼時,她不可能再看到周龍的身影,荷槍實彈的日軍士兵來回地走動著。
林桂枝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在這樣的一個時刻,她看到將軍,她想,如果將軍知道她和他陷在這裡,那麼他們一定會來解救的。困難的是將軍無法看到這種現實,然而在絕望之中的林桂枝一次又一次想掙脫繩索,她一次又一次地在疲憊和無奈中失敗。當暮色合攏的時刻,周龍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她仰起頭來,她等待她的姿態彷彿陷入了沼澤中的人用頭頸扭曲著、掙扎著、期待著在絕望中,突然有一隻手伸了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