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池貞子應該死還是不應該死的問題已經糾纏了我很長時間,當林桂枝救她上岸時,我似乎已經隨同林桂枝的身體搏鬥了很長時間。然而,菊池貞子一回到她們中間,就面臨著一陣一陣的嘔吐期,這是命運的結果:如果她不想從沼澤地中陷落,那麼,她必須堅韌地活下去。
難以想像菊池貞子第一次嘔吐竟然是面對一具屍體開始的,隨同步履的混亂,疲憊不堪,前面已經出現了屍體,那是一具已經死去很多天的屍體,蠅群在上空嗡嗡地飛舞著,大家很清楚,凡是蠅群成群飛舞的地方就會再現出一具屍體腐爛的狀態,這通常是那些跟不上隊伍的士兵,由於遇上了疾病、飢餓而掉隊,等待這些士兵的是死亡。然後成群的螞蟥會撲向前來,螞蟥貪於吮吸血液,它們一旦碰到了任何充滿血液的事物,都會蠕動著纖細的身體,越過重重障礙到達目的地。
當那具屍體下飛舞著成群的蠅時,她們發現了一具屍體,那是黃昏,她們跌跌撞撞地朝前走著,他們離隊伍越來越遠了,在野人山,總是會碰到類似的情況,起初是幾千人走在一起,由於飢餓或者多種原因,幾千人分成了無數群體。她們三個人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小群體,似乎現在她們不會再有分開的理由了,因為她們已經擰成一根繩索,林桂枝已經不再仇恨菊池貞子,她不在希望這個女人去赴死,活下去是一件艱難的事情。然而,支撐她們的力量到是什麼?我一直在研究這種力量到底從可而來,當菊池貞子站在那具腐爛不堪的屍體外開始第一次嘔吐時,她絕望地叫道:"我難受極了,我大概無法走出去了,我願意去死。"她又一次被死亡糾纏著,林桂枝就站在她身邊。
林桂枝拍著她肩膀說:"你想吐就吐出來吧,你就徹底地吐出來。"菊池貞子回過頭來對她說:"你曾希望我赴死,卻又讓我活了下來,活著有什麼意義,我的身體快撐不住了。"就在這一刻,一個男人出現在眼前,在這一生中,林桂枝注定要與這個男人相遇。
馬鍋頭竟然會穿著遠征軍的軍裝,當他站在林桂枝的面前時,她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裡,在菊池貞子嘔吐不息的一刻與他相遇。馬鍋頭從包裡掏出一種草藥讓菊池貞子咀嚼然後吞嚥下去,很快菊池貞子的嘔吐感暫時地消失了。馬鍋頭對她說:"林桂枝,你從此叫我周龍好了,離開你以後,我感到很迷惘,然後下決心要找你"周龍很想貼近林桂枝一會兒,哪怕在樹蔭下貼近她一會兒心理也能得到些滿足。然而,林桂枝迴避著這一切,她見到周龍的那一剎那間,只是感覺到了一種驚喜,她甚至伸出雙手撫摸著他的鬍鬚說:"你竟然來到了野人山,你為什麼來到了野人山?""為了你,為了尋找你。"
很顯然,周龍的出現意味著一種詭計的出現,然而,所有人在那個世界都看不到任何詭計的顯形露相。所有人都看不到在馬鍋頭周龍消失的這一段時間裡,他去了哪裡,幹了什麼,戰爭中的每一個人都隨同命運在變幻著,對此,林桂枝毫不懷疑周龍的身份,既然他已經參加了遠征軍,那麼,相遇是必然的。
而且周龍的降臨讓她感到一種依賴感,因為周龍熟悉野人山,據他回憶,當他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跟隨著馬幫穿行過野人山,是為了與周旋在野人山的獵人們收集獵皮,這種歷險記已經讓三個女人感受到一種希望,周龍的存在可以使她們順理成章地走出野人山。
我之所以說周龍是一個詭計,是因為在之前,我就已經被這個男人的故事,那些被麗莎所描述的故事線索所吸引著:因為周龍的故事是戰爭中的另一種線索,讓我們回到那個時刻好了,回到緬北小鎮的時刻,我們一定要順著塵埃落地的歷史回到馬鍋頭周龍離開林桂枝的那個時刻:懷著對林桂枝不能實現的愛情之旅,馬鍋頭周龍撤離了緬北小鎮。
就在他迷惘地穿行叢林,準備回老家組織他失散的馬幫時,他就被一群日軍包圍起來。奇怪的是日軍並沒有殺害他,而是把他的雙眼蒙上一層黑布,一天一夜以後,他眼睛上的黑布終於解開了。
一個年輕日軍軍官坐在他面前,他竟然會講流暢的漢語,所以,根本就用著翻譯。兩個人對峙著,日本軍官問他為什麼獨自一人在緬北叢林中行走,他解釋說為了回老家,回到中國怒江壩子中去。日本軍人又問他在之前去了哪裡,幹了些什麼,他直言諱地告訴日本軍官說,他與一個女人生活了一段時間,他愛上了這個女人,然而,這個女人並不愛他。於是,他只好患著痛苦的相思病離開了。日本軍人笑了,那是一種看上去很溫柔的笑,如果日本軍人沒有穿上日式軍裝與他會在一起喝茶聊天的話,周龍也許會在那種溫柔的笑中感受到一個男人與另一個男人的理解。然而,他看到了整個身體被束縛在軍裝日本男人臉在晃動。那個男人神秘地笑著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因為你所愛的女人愛上了你們將軍,從而嫉妒你而離開"周龍驚訝地問道:"我的生活你們怎麼會知道?"
"我們已經觀察你很長時間了,在緬北小鎮,有我們的內線,你知道內線是什麼嗎?可悲的是那個內線死了,他竟然死在我們炮彈之中,所以,現在我們需要你為我們服務,我知道,戰爭時期,你已經不可能做馬幫商人了,然而,你卻可以尋找到那個女人,你為什麼沒有仇恨那個將軍呢?從現在開始,到了你仇恨那個將軍的時刻了你要相信我們的力量是強大的,我們正在征服整個亞洲,等到戰爭平息以後,我保證讓你的馬幫貫穿整個亞洲,而現在,你必須服從於我們即使是為了你的女人,為了你不能實現的愛情,你也必須開始訓練,我將訓練你為我們的內線,時間很短,我會訓練你成為一個殺手,而此刻,你必須消失,生活在我為你設置的世界裡"
世界是變幻莫測的,年輕軍官為他設置的這個世界是什麼呢?在裡面,在幽暗潮濕不堪的日軍營區,一個來自中國的馬鍋頭突然與他過去的世界徹底劃清了界線。他經過了三天三夜的思考,經歷了三天三夜的對林桂枝的懷念,從而在三天三夜裡同樣也滋生出了對那個將軍的仇恨。於是,他理所當然地進入了被日軍奴役的分階段。他正在秘密地被日軍所強制性地訓練著一種特殊的技能:他學會了編織密碼,只有日本人的解謎才可以破譯密碼;他還學會了使用暗器,在短促的時間裡,因為對於一個女人所懷有的愛情,以及對戰爭的萬念俱灰,使他肩負著一種秘密的使命:當他從野人山脫穎而出時,之前,他已經按照日本人的秘令加入了遠征軍部隊,然後隨同部隊潛入了野人山。而且在他進入野人山之前,他已經弄清楚林桂枝已經同麗莎進入了野人山,這正是他進入野人山的目的。
因為他知道只有見到林枝枝,才可能進入他所肩負的使命中去。所以,他一出現,我就看見了奸細。一個馬鍋頭,一旦做一奸細,他會變得怎樣地撲朔迷離呢?從他臉上我們看不到這些,因為心靈是詭秘的,心靈是一座巨大的倉庫,可以隱藏住任何秘密。
克南與我繼續前行,我們似乎一直在研究錯綜複雜的戰爭人性,除了表現在戰爭中的創傷之外,還有心靈的戰爭。突然,克南拉了拉我的手,讓我看螞蟥,他說:"雨季已經降臨,螞蟥正在等待我們。"確實,雨季已降臨,克南說:"我們碰到螞蟥時,不能久留,因為一停留,螞蟥就會借此機會進入我們的肌膚。"
我知道,因為麗莎已經描述過螞蟥一次又一次的侵襲:那時候,正是雨季,遠征軍陷入了野人山的雨季之中,螞蟥入侵的第一個人顯然是菊池貞子,因為她走得越來越緩慢,事實上,菊池貞子走得越來越緩慢的時刻往往潛藏著危險,起初她選擇了死亡,是因為林桂枝讓她意識到只有赴死才能解救一個國家與一個國家之間的戰爭仇恨。後來,她越來越不堪重負地承擔著自己的身體,她總是掉隊,她總是想脫離開這個群體,為此麗莎對他們說:"菊池貞子想擺脫我們,她想死,她走得太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