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 第16章
    作為女人的菊池貞子要挺立著腹部越出野人山,這是一種難以想像的困境。而更加難以想像的是林枝枝突然在戰爭中醒來了。對於她來說,醒來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於是林桂枝用敵意的目光盯著菊池貞子,在剛進入洞穴的那一剎那,她的整個視野和身體,都像旁邊的麗莎一樣溶入了幽暗的洞穴,在裡面,存在的影子是殘酷的,是像鐵絲線一樣可以捆綁她靈魂的一個片斷,孕婦菊池貞子握著手槍,披著散發,只有一個絕望到底的女人,才用這樣的姿態等候著她們的不期而遇。林桂枝就在這樣的時刻,變成了菊池貞子的一部份,變成了菊池貞子性別世界中的盟友和知己。

    她竟然忘卻了一切仇恨,積極地站在麗莎這一邊。當麗莎為召喚菊池貞子而脫光了衣服時,她被這個歐洲女子不尋常的行為所感染著,在那一刻,她被這個受孕的女人悲涼的命運所籠罩著,於是,她的同情心和善良被欺騙了。

    這是在路上,菊池貞子突然在無意識之間解開了行李,於是,在無意識之中,一枚照片從她包裹中掉了出來,當時麗莎並不在場,她到不遠處找水未回來。林桂枝彎下腰去為菊池貞子拾起來了這幅落在腐葉上的照片。

    這是一幅致命的照片:照片上的菊池貞子穿著綴有花朵的和服置身在一大群日本軍人之中,一個年輕的軍官離她的肩膀很近,甚至還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菊池貞子竟然在照片上放蕩地笑著,她的笑,突然散發出****而邪惡的美,使得林桂枝的眼球喪失了明亮。當她的眼球越來越變得渾濁時,她突然冷笑了聲說道:"你真無恥,你帶著無聊下流的身體混跡在我們之中,我們都已經被你所欺騙了。""我並沒有欺騙你啊,從一開始,我就把我的身份告訴了你們""我知道,可我在那一刻變成了聾子,我根本聽不到你說的什麼,你懷著身孕,我被你的肚子欺騙了你知道嗎?整個野人山都是遠征軍,被你們國家的軍隊逼到了野人山,而你竟然在我們之中你為什麼不去死呢?像你這樣的女人為什麼要活下來,很多人都死了,你為什麼還要繼續活著"

    林桂枝不知道為什麼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話,很顯然,菊池貞子愣住了,她把那幀照片撕碎時說道:"我無恥,我下流,我就是無恥,我就是下流,就像這場戰爭一樣無恥或下流是啊,像我這樣的女人為什麼不去死如果死了,一切都是那麼痛快,一切都可解脫了。"菊池貞子一邊說一邊向前走去,站在後面的林桂枝自語道:"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於是,麗莎回來了,她們當中突然少了菊池貞子,麗莎焦急地問她,菊池貞子去了哪裡?林桂枝嘀咕道:"就讓她去死好了,我們為什麼要幫助她走出野人山,她是我們敵人,你沒有看見剛才那幅照片,她站在我們中間,無恥下流地笑著,現在我明白了,我們沒有親手殺死她就是要讓她自己去死,只有讓她死了,我的仇恨才會減弱"麗莎惱怒地看著林桂枝說道:"如果她死了,如果她果真被你逼死了,那麼,我將寫下這段歷史,你知道嗎,你知道歷史是什麼嗎?"麗莎一邊說一邊逼近了林桂枝繼續說道:"你站在這裡,或者我們分頭去找菊池貞子我們必須去找到菊池貞子。"

    麗莎走了,林桂枝站在原地,她弄不明白,麗莎為什麼如此激動不堪,她更不明白,麗莎為什麼不想讓菊池貞子去死。簡言之,麗莎為什麼被欺騙得如此嚴重,為什麼還要去尋找菊池貞子。

    她走進了一條道路,她知道往裡走就是野人山的沼澤地,這是由前方部隊探測路線時劃分的界線,剛才麗莎往魔鬼谷走去了,魔鬼谷和沼澤地都是野人山最恐怖的地方。

    如果菊池貞子想死的活,投奔這兩個地方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會死,因為前方部隊探測到路線時,已經死去了許多軍人。她開始一步一步地朝前奔走,已經起用路標指示的沼澤地越來越近時,她突然看見了一道影子。菊池貞子的身體正朝著60米之外的沼澤地奔去。她的呼吸突然間變得急促起來。她說,菊池貞子就要死了,這正是她的結局。菊池貞子就要死了。她必須為她的無恥付出代價。

    然而,她卻在菊池貞子身後加快了腳步,她自言自語的聲音也無法阻止她的腳步聲。很顯然,她的腳步聲比菊池貞子的腳步聲要快得多,就在菊池貞子腳已經進入沼澤地身體慢慢往下開始陷落時,她大叫了一聲菊池貞子的名字。

    如果她快一步,菊池貞子就不會陷下去,就差那麼一步,菊池貞子就陷落在地獄之中,她站在一邊,她的手本能地伸出去抓住了菊池貞子的手臂,菊池貞子放棄了她的手臂絕望地說:"就讓我死吧,既然如此,就讓我死好了。"她在恐怖中盯著那片沼澤地,它正在緩慢地吸收著菊池貞子身體的力量,如果現在不幫助菊池貞子,那麼,用不了多長時間,菊池貞子就會越陷越深,越來越快地陷下去,任何人也無法拯救菊池貞子。

    她突然脫掉了衣服,兩件衣服系成一根繩子,她大聲叫著菊池貞子的名字:"菊池貞子,你得活下去,你得抓住這衣服,然後,我會慢慢地拉你上來"在那一剎那裡,她忘卻了她的敵人,也忘卻了仇恨,因為她看到的只是一個孕婦的陷落,不知道為什麼,她害怕這個女人迅速地陷落下去,總之,她脫衣服時就像麗莎脫衣服那樣快,一個強烈的念頭佔據了她的世界,不能讓菊池貞子陷下去,要抓住時間,分分秒秒都會讓菊池貞子陷落得更快。所以,當她脫光了兩件衣服光著上身解救陷落在沼澤地上的菊池貞子時,她又回到了原來的自我:美妙的自我,遠離著戰爭,遠離著仇恨,那個並不想用聲嘶力竭的聲音為自己的靈魂進行補救的女人,離開怒江邊的小鎮,從而永遠進入了一場意想不到的邂逅之中去。

    她為此解逅了恥辱,她看見了一個國家的敵人,她捲入了戰爭,她邂逅了將軍,她的靈魂和身體中升起了美妙的相思戀,她不得不再一次離戰爭越來超近;現在,她又一次邂逅了另一個女人,如果她不救她,那麼,這個女人必死無疑,所以只有她可以救她了,在之前的那個激端的時刻,她曾是那麼激動地希望這個女人去赴死,而此刻,當這個女人已經尋找到赴死的地方時,她卻要伸出手去救她。

    這是一個謎局,一個糾纏在她命運中的難以解決或揭開的謎局。它們千絲成縷地編織著不可窮盡的荒謬之舌,就像她拋給菊池貞子的那根布衣繩子,然而,一個已經準備赴死的女人,會回來嗎?

    在這一刻,她不斷地談到孩子,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她對菊池貞子說有那麼一天,等到戰爭結束時刻,她也會懷孕,雖然她已經生過孩子,然而,她還會再一次為最心愛的男人而懷孕。她一邊說一邊敞開心扉,她說她之所活下來,是為了愛情,她一邊說一邊用自己的語言感動著這個已經赴死的女人,於是,她感受到菊池貞子的臉上一陣又一陣的水波蕩漾。語言就像陽光一樣可以給絕望的人帶來期待和希望嗎?菊池貞子終於用手抓住了那根繩子,她在慢慢地回過頭去,朝著沼澤地攀援過來,因為她陷得不深,所以,就這樣,菊池貞子回到了林桂枝希望她不死的那個世界裡。

    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菊池貞子哭泣著說道:"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回來。"林桂枝的心靈又一次開始遭遇著戰爭中的另一種戰爭的磨礪之苦澀。她挽著菊池貞子的手回到路上時,也正是麗莎回來的時候,她們中的一個人,肯定要找回菊池貞子,這個人只能是林桂枝。

    麗莎激動地說:"這就是歷史,戰爭和我們個人溶為一體的歷史。"三個女人擁抱時,歷史正在她們灼熱的懷抱悄無聲息地穿行著。菊池貞子活下來了,在那個時期,每個人都可能前去赴死,因為永遠存在著難以預料的恐怖和危險,正像每一顆子彈可以擊穿人的心臟,每一次戰爭都會倒下一大片士兵一樣,死亡之謎正在前方等候著進入野人山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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