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桂枝已跟馬鍋頭分居,事實上,之前,他們雖然同居著,然而彼此身體卻遠離著。林桂枝之所以與這個男人分居,是因為男人想剝離開她的視線,這是她無法忍受的現實。所以,她一提出分居時,男人說道:"既然如此,你不讓我留在你身邊,我留在緬北又有什麼意義呢?"
馬鍋頭讀幾年書,而且馮蕩過世界幾十年,他有充足的經驗告訴自己的理性:是離開林桂枝的時候了。而且最為重要的他討厭戰爭,是戰爭使他陷入此地,他想回去尋找馬幫隊伍。他離開林桂枝的那個凌晨,並沒有把林枝枝從暗夜之中喚醒。他的悄然離開,讓林桂枝難受了好幾天。然而,她知道,讓這個男人遠離開她的生活,只有這樣,她才能盡可能地接近將軍。
從英格蘭的傳說和故事中飄到緬北小鎮的戰地記者麗莎,在一個上午出現在林桂枝的客棧門口,麗莎從一開始就盯著林桂枝用中國話說:"你好,這是遠征軍的指揮站嗎?"她點了點頭,她根本就沒有想到麗莎竟然會說如此流暢的中文。這是她頭一次見到異域女人,她熱情的身體撲動著,她的熱情讓麗莎很吃驚,麗莎對她說:"整個緬北都在淪陷之中,我很難看到緬北的女人們臉上掛著燦爛的微笑,你是我在緬北見到過的最漂亮的女人。"林桂枝差澀地微笑著,她把麗莎帶到將軍面前,將軍驚喜地走上前來握住了麗莎的手,他們的手握得很緊,握了很長時間,以致於林桂枝感覺到從他們的握手中傳遞出來一種力量,它撞擊著那個上午的迷人的陽光。
噢,麗莎,麗莎,她的出現竟然給將軍帶來了林桂枝無法想象的生活,現在,麗莎已經坐在將軍辦公的房間裡,門掩上了,侍衛站在門外,林桂枝只能從另一個方向,遠遠地窺視著那道門。幾小時過去以後,門打開了,麗莎竟然陪同將軍到小鎮走一走。
林桂枝走在後面,她是多麼羨慕麗莎啊,只有她可以從此從容地與將軍走在一起。他們已經來到了江邊,岸上矗立著一棵高高的芒果樹,他們沿著江邊緩慢地行走著,侍衛走在後面,林桂枝走在侍衛的最後面。他們走了很長時間返回了客棧,林桂枝當然是第一個返回客棧的,她想為將軍做一件事情:為他親自燒一桶溫水,因為將軍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洗澡了。
她的眼球被煙味熏著,她站在冒煙的鐵鍋旁邊,那一刻,林桂枝心無旁騖地只為了做惟一的事情:她要盡快讓將軍洗上一個熱水澡,她要親手調配水溫,她要親自去叫喚將軍,到她客棧的沐浴間去洗澡。
她不容易燒熱了溫水,她拎著銅壺一次又一次地往返於沐浴間時,麗莎出現了,她驚喜地說:"這裡竟然能洗澡,真是太好了,我已經有好多天都沒有洗澡了。我的身體已經被緬北的汗水粘住了,你可以讓我洗一洗澡嗎?"林桂枝無法拒絕麗莎,她迷人的藍眼睛轉動著,轉眼之間已經跑到沐浴間去了。
這是緬北地區最簡易的沐浴間,裡面無非置放了一只木桶而已。木桶裡蓄滿了水,人就赤身裸體地躺進去,麗莎在沐浴間脫衣時,水還沒有完全地蓄滿,林桂枝拎著銅壺一遍一遍地往返於其中,只為了把已經燒開的水拎到了沐浴間去。
這時候,麗莎已經脫光了身上的衣服,林桂枝驚訝地、並且是有些惱怒地看著麗莎,麗莎的胴體裸露著,是那樣的迷人。麗莎說:"我們一塊洗澡吧,在緬北洗一次澡可真不容易啊。"
確實,在緬北洗一次澡可真不容易啊,就連經營客棧的林桂枝也已經有二十多天沒有洗澡了。麗莎已經掩上了門,然後這個碧眼的女人走上前來幫助林桂枝脫衣。面對著寬大的木式浴桶再加上對麗莎的惱怒,林桂枝就留在了沐浴間。這樣,來自中國怒江邊小鎮的林桂枝與來自英格蘭的戰地記者麗莎溶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一只緬北的木桶中,她們從這次洗澡開始,突然產生了親切的依賴感,那是兩個女人之間肌膚的柔波蕩漾,兩個女人欣賞著彼此的胴體之美,林桂枝慢慢地平息了那種惱怒,甚至忘記了讓將軍洗澡的事情。
洗澡間的熱氣在彌漫在兩個人的面孔前,麗莎突然對林桂枝說:"你知道洗完澡我會去哪裡嗎?我想跟將軍約會"林桂枝的呼吸起伏著。"約會"這個詞匯來得如此熱烈,這是她頭一次聽見這個語詞,麗莎感覺到她的疑惑,便解釋說:"約會就是去會見將軍,我就想與你們的將軍站在緬北的夜色中看星星"林桂枝裸著雙臂站在這個英國女人的身邊,這個女人的乳房出奇地飽滿,高高地挺立著仿佛在期待著什麼。她突然看見英國女人和將軍的這場約會,她的期待似乎來得如此地快,比英國女人的麗莎更為強烈。
她穿上了衣服,不過,她穿衣服的速度顯然比麗莎更快,她想起來了,在這間隙間,在夜晚未降臨之前,她想起來了,還要讓將軍洗澡。這個早就已經從她現實中產生的現實,仿佛臆想症一樣如此地狂熱,在她穿衣服的速度之中上升著。她越過了麗莎的目光,她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裸體的生活中,在這個國度,她一點也沒有被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陰郁籠罩而放棄欣賞並撫摸自己的裸體。
林桂枝不是麗莎,在她洗完澡時,渾身已經干淨得像水狸,或者涼爽得像樹枝、青苔。這時候,她卻越出了麗莎的自我世界,因為那個世界或許依然被從木桶中上升的水霧所彌漫著,可她不是麗莎,她此刻一定要去為將軍燒洗澡水:讓將軍洗一次熱水澡已經成為了她今天最重要的必須要做的事情。她支好了爐架,往爐子裡擲了柴禾和煤塊,爐火開始燃燒的時刻,她感覺到了一道影子在窗外,離她很近,她屏住了呼吸,竟然是將軍站在窗外。
將軍看來已經站在窗外很長時間了,這意味著將軍已經看見了她投擲紫禾和煤塊的過程,那個時候的她,整個身體都趴在地下,因為煤爐的火焰起初很小,她就趴著,仿佛在窺視世界上最微小的火焰把整個世界映得一片火紅。
她的眉宇之間有一點煤印,將軍把手帕遞給她說:"打擾你的生活已經很長時間了,你把整個客棧交給我們,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她緊緊地抓住將軍的手帕,低聲地說:"再過半個小時,請你到沐浴間洗一次熱水澡,可以嗎?"將軍有些驚喜地說:"哦,你是在為我燒洗澡水,是嗎?"她點了點頭。將軍說:"我也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洗澡了。她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她讓將軍去收拾一下衣服,洗澡時她會叫他的。於是,她突然忘記了把手中的白手帕還給將軍,她並沒有用手帕擦臉上的煤跡,如此干淨的手帕,去擦煤灰似乎不合適宜,她將手帕疊好,放在自己的衣袋裡。現在,她手裡已經有鈕扣和手帕了。這兩件物件,已經讓她著迷。
當她把將軍喚到沐浴間關好門窗時,在過道上遇到了麗莎。麗莎問她有沒有見到將軍,她告訴麗莎說將軍正在洗澡,在那一剎那間,麗莎不斷地自語道:"將軍正在洗澡。"這句話似乎被麗莎自語了不下三遍。林桂枝盯著麗莎的臉,那雙碧藍色的眼睛也許會迷惑將軍的吧,她問自己,男人看見麗莎這雙眼睛時,一定會迎著那碧藍色的水波而上的,男人一定無法越過水波而去。
林桂枝讀過幾本文學書,她知道令男人著迷的東西開始時不是肉體,而是一個女人的神秘。麗莎是神秘的,她已經穿上了一套乳白色的裙裾,而且從她身體中已經散發出一種香味,這是來自歐洲的水在她脖頸上的彌漫,如同水波般回旋著。她盯著麗莎,麗莎突然神秘地對她說:"你跟我來啊。"於是,她就跟著麗莎,麗莎還把手伸給了她。
麗莎帶著她上了台階,已經站沐浴間的窗口,麗莎說:"你可千萬別叫啊,你知道將軍的背脊上有十三個彈孔嗎?"麗莎突然把臉貼在窗戶上面,林桂枝的呼吸似乎被巨大的石頭猛然間覆蓋住了。她驚訝地看著麗莎,站在窗外窺視著將軍洗澡的場景。她對自己說:"只有這樣的女人有可能去跟將軍約會,因為她是如此地無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