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 第4章
    林桂枝緊緊地抓住那枚銅色的鈕扣,她只有一個簡單的目的:將這枚銅鈕扣送給那名救命恩人,或者可能的話,將鈕扣縫在恩人的軍衣上。軍人缺少了一枚鈕扣,那麼,一件軍衣就失去了規範。軍人務必生活在規範之中,這是最基本的常識,何況林桂枝讀過女子中學。

    她怎麼也無法設想,當她一回頭時,解救她生命的軍人已經消失了。如此之快地消失了,使她不知所措地繼續朝前走,她要沿著整個緬北往前走,這是眾生的出路,也是她尋找軍人的理由。

    她轉眼之間來到了緬北一座小鎮上,在那裡居然住著來自中國境內的許多男人和女人。他們一張口說話,她就已經感覺到了一種慰藉,在這個世界上,她並不孤單,因為語言可以讓她尋找到交流的機緣。由於又熱又累,她不得不住進一座小小的客線。那客棧用竹籬做成,所以,顯得涼爽,在裡面,她終於洗了一個澡,當她穿上乾淨的衣服走到客棧的院落中央時,一棵茂密的芒果樹恰好擋住了午後的陽光。開客棧的女人對她說:"好日子已經不多了,日本人隨時有可能入侵這座小鎮,你孤單一人,很危險啊。"她站在芒果樹下曬著潮濕的頭髮,之前,她的長髮,像許多中國婦女一樣在婚後都要換成發吉。而此刻,她的頭髮散落開來後,她的年輕和嬌美開始顯露無遺地存在著。

    客棧老闆是一個中國人,她竟然來自中國瀋陽,她說她已經無法在這座客棧了,她的男人在戰場。她出走已經6年時間了,她是因為男人而出走,而現在她想去有戰火的地區,因為戰爭籠罩著整個緬北,如果她再繼續留下去,有可能見不到她的男人。所以,她想拋下這座客棧,趁日本人還沒有進入這座小鎮時離開。女人突然盯著林桂枝說:"我想把這座客棧讓你經營,我知道,你已經陷落在此地,你務必尋找到一種生存的方式,否則你活不下去,擁有了這座客棧,你可以做你該做的事情,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就交換,把你箱子中的錢給我,我需要那筆盤纏,,我一夜又一夜地夢見了我丈夫"

    林桂枝將箱子裡全部的錢交給了這個女人,很簡單,她需要留下來,而這也是她從怒江邊上出逃的原因之一,她想在另一個地方,一個人們傳說故事中經常談到的緬北,尋找到自己另一種生活方式。現在,只需要用箱子裡的錢就可以交換緬北叢林外一座客棧,所以,她毫不遲疑地擁有了這座客棧。從那時候開始,她想駐足下來再繼續尋找著名將軍。那枚銅色的鈕扣只在夜色朦朧之中出現過,當她獨自一個人時,鈕扣在她手心中央輕巧地滾動著。

    林桂枝開始以客棧女主人的身份經營客棧時,這座客棧似乎還遠離著日軍炮彈的侵襲,一批又一批的馬幫下榻她的客棧時,她似乎暫時忘記了前去尋找軍人的願望。直到一個馬鍋頭在下榻的客棧中認出了她的容顏,馬鍋頭盯著她說:"你忘記了嗎?在怒江邊,是你跟上了我的馬幫"那是一個午夜,一個她剛想鑽進房間入睡的時刻,四十多歲的馬鍋頭摘下了氈帽,站在了她開始變得涼爽起來的身體一側對她說:"我一直在尋找你,自從在緬北叢林中失散的那一刻,我就在尋找你"

    馬鍋頭突然伸出手來,強行地、執拗地把她攬進了懷抱,隨即用手蒙住了她的嘴輕聲說道:"不許叫喚,這是戰亂時期,女人一尖叫就會引來日本人,而且我務必告訴你,在這個時代,身邊沒有男人保護,女人就像生活在獸籠裡,隨時會被野獸所吞沒"男人的力氣真大,已經用身體覆蓋住了她的身體,男人說:"我想要你,自從你的身體在怒江邊上出現時,我就想要你了。然而,我可以等候,我可以等下去。"男人熄滅了燈光,躺在她一側,直到男人不再用手撫摸她時才回過神來。而在之前,她的世界乃至她的身體完全而徹底地被來自男人的氣味、聲音,手臂所牢牢地攬緊,就連她的嘴巴也被封住,她不能尖叫,就像男人所言及的那樣,尖叫是可怕的,尖叫會引來戰爭;尖叫會導致日軍入侵,似乎誰都知道,在緬北小鎮,人們不能引吭高歌,歌聲已經逝去,人們不能高聲說話,聲音會像緬北叢林中的瘴氣般四處瀰漫。

    小鎮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該潛逃的人已經像蛇一樣消失了。已經循著潮濕的根須潛逃到了遠離戰爭的世界外面去;應該留下來的人卻已經無法離開,比如林桂枝。

    當林桂枝像芒果一樣棲居在緬北小鎮時,這個男人猶如一棵芒果樹用枝葉和樹桿想覆蓋她,她對他並不討厭,所以,她從一開始就不反抗,因為反抗是無效的,女人被男人的手臂和呼吸之聲所覆蓋時,戰爭已經離這座死寂的小鎮越來越近了。戰爭帶來的恐怖覆蓋住了整個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緬北,所以,一個男人的身體並不可怕,更可怕的是這個男人聲明他是用情在尋找這個女人。

    所以,從一開始,她的身體就不反抗,因為她已經感覺到這個男人並不會傷害她,也不會摧殘她的肉體。從那一刻,那個夜晚來臨之後,男人就留下來,他似乎由此可以放棄他的馬幫生涯,他可以為這個嬌美的女人留在緬北小鎮上。他在等候,一夜又一夜地睡在她身邊,那場景彷彿是在用他男性的身體建起柵欄,緬北地區到處都是茫無邊際的柵欄。

    這些用竹籬和枝桿圍成的柵欄通往居處,以此築起了道道壁壘。馬鍋頭就是在林桂枝身邊的那道柵欄,所以,就在她想翻身時,潛進他懷抱時,她聽見一陣馬蹄聲,那是午夜,死寂般的午夜只是靜止了兩個人的呼吸,因為戰事住客棧的人越來越少了。她貼近了他,她問他有沒有聽到馬蹄聲,他的手已經伸進她的乳溝中,他聽不見她在說話。然而,她卻加大了聲音問他,到底有沒有聽見馬蹄聲,他不吭聲,卻開始吮吸著她****。她反抗說:"我問你,你聽見馬蹄聲了嗎?"她已經越過了床榻,那張用竹籬編製的床鋪滿了草蓆,整個緬北都陷在草蓆上,在那個時代,整個時代彷彿都在陷落,緬北也在陷落。

    她和他的身體置於陷落之中,肉體在這裡有可能會深深地不顧戰爭的挑釁而陷落下去,而且他和她已經躺了很多時間,每到夜晚他們就會順從於黑夜的法則躺下去,何況躺在他身邊已經很長時間了,他在等候,而她似乎也在等候。

    他等候作為一個男人的情慾之火可以點燃的時刻,所以,他像一隻情獸般靜候在她身邊,他遺忘了全部的歷史,他的馬幫隊伍已經在他迷戀一個女人的時刻失散,看上去,他似乎都不需要了,他留下來,似乎只想等候她的肉體接受他的那一刻的降臨。

    而她作為一個女人也在翹首著,沒有人能夠深入進她的領地中去,每到夜晚,當她躺在涼席上時,就會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那個時刻:她極有可能被日軍剝開全部籠罩她私處的衣服,她極有可能在日軍的強暴之中恥辱地死去。然而,一個男人解救了她,她已經認不清夢在她眼前的消失的一剎那,她抓住了他的軍裝的銅色鈕扣,他一鬆手,那顆鈕扣就被她抓住了。於是,他像白霧一樣在縱深出去的緬北叢林地帶上消失了。而鈕扣卻因此留在她手掌上。

    他消失之前,只留下了一陣馬蹄聲。噢,馬蹄聲,整個緬北地區到處瀰漫著馬蹄聲,而且在她進入的馬道上,到處都是碗似的、胸乳似的馬蹄印。它們是時間,是歷經時間所製造的現場之景。而她所聆聽到的馬蹄聲來自她日思夜想的軍人,她突然在那個午夜滋生了一種永恆的糾纏她的意向:她這一生注定要去尋找那個男人,她一定要尋找到那個穿軍裝的男人,她一定要把銅色的鈕扣親手縫在他的軍裝上。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