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魯建都是步行著去酒吧的。他不喜歡坐公共汽車。汽車上空間逼仄,擁擠不堪,經常是你擠著我,我碰著你,讓他不舒服。他對空間是敏感的。公共汽車讓他有一種被囚禁的感覺。
一個人走在街頭,其實他也沒有感覺到自由。他會不自覺地看看身後,他已經相信沒人跟蹤他了,但往後看已成了他的習慣。他在這個世上是沒有安全感的。為了掩飾內心虛弱,他刻意裝出某種凶悍的表情。他走路的樣子是有那麼一點橫衝直撞的。他發現這是從裡面出來的人的通病。裝狠。真正狠的人是不需要裝的。
他發現,他很難擺脫恐懼這種情感。他發現恐懼和空間有關。在牢裡,恐懼還是可以預料的,你的敵人就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但現在,空間廣闊,廣闊得他無法把握。他防無所防。他明白恐懼的源頭在哪裡。是八年前的遭遇把他拋入恐懼的深淵中的。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經常想自己這麼倒霉的原因,可他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他覺得他的霉運遠未結束,他總覺得在任何方向上都會給他致命一擊。慢慢地,他的身心成了恐懼本身。恐懼讓人沒有正常的思維。
他喜歡沉浸在那種想把自己或把世界毀滅的幻想裡。當內心的惡念釋放時,他會感到無比滿足。有時候,當他筋疲力盡地從俞智麗身上爬下來,他覺得自己重生了一樣,好像世界在毀滅中煥然一新了。現在,當他想起這一切,他心裡充滿了對俞智麗的悲憫。他想,他一定得克制自己的行為,抵擋那個邪惡的陷阱。他不能再傷害俞智麗。
一會兒,魯建路過電訊大樓。在大樓前,一個長得十分秀氣的孕婦引起了魯建的注意。那孕婦坐在一把小凳子上,她的前面放著一張寫滿字的紙和一幅照片。照片上一個男人橫屍街頭,血流遍地。那紙上的字是對照片上的場景的敘述:她的男人,被汽車撞死了,肇事車輛逃逸了,只留下身無分份的她和肚子裡的孩子。孕婦當然是在乞討了。看到這場景,魯建感到非常不適。他甚至擔心那女人肚子裡的孩子。她如此悲慼,會影響孩子的呀。魯建給了她十元錢。那孕婦木然而悲傷的臉艱難地擠出一絲笑臉。做完這一切,魯建有那麼一種自我感動。在監獄裡面,他是沒有憐憫之心的。不可能有這樣的「仁慈」的。他想,這一切是俞智麗帶給他的。
一會兒,魯建到了酒吧。李單平和顏小玲還沒來。轉眼,酒吧已開業一個季度了。魯建想藉著這會兒沒人,盤一下酒吧的賬目。魯建大致算了一下,扣除成本,贏餘是不錯的。這主要還是大炮幫忙。因為他經常帶朋友來,把酒吧的人氣托了起來。大炮曾借給魯建一筆錢開酒吧,現在有了贏餘,魯建想先還他一部分。
這時,顏小玲進來了。她顯得很興奮,表情有些意味深長。她的手中拿著一張日報。她拿著報紙對著魯建揚了揚,然後咋咋唬唬地說:
「魯哥,你老婆出名了耶。」
魯建拿過報紙看。先進入眼簾的是俞智麗的大幅照片。照片上,俞智麗的眼神透出的和善之光,亮得讓人心暖。
整整一個版面都是關於俞智麗事跡的報道。報紙上說的都是事實,不過,魯建覺得她比他們寫的要好上一百倍。他們也寫到了魯建。報道上有曲折的故事,他們先把魯建說成是俞智麗「幫教」的對象,在俞智麗的溫暖關懷下,魯建邪惡的心開始慢慢感化,並愛上了俞智麗。於是一個「幫教」的故事轉變成一篇愛情詩章。見到自己成了俞智麗光輝形象的陪襯,魯建一開始有些牴觸,有些不是味兒,也有點兒憤怒,不過他慢慢地也就釋然了。
他們說的也沒大錯,他本來就是個刑滿釋放犯嘛,做一下陪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們早該宣傳她了,她做了這麼多善事,都沒人知道。像她這樣一個好心腸的女人,怎麼宣傳都不為過。想起他讓這樣一個好女人做出了驚世駭俗的事,讓她看起來像一個壞女人,他覺得做一下陪襯人也算是對她的補償。
但是,他對俞智麗接受採訪感到奇怪,好像俞智麗不是這樣的人啊。她為什麼改變主意,接受採訪呢?也許是他給她的生活太過絕望,她在盡力使生活有意義。
想起老婆登在報上,他覺得有點怪異。不過,總的來說,他還是蠻替她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