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俞智麗站在他面前時,剛才的那種溫柔突然消失了。相反,她感到恐懼。她覺得他身上似乎有一種混亂而邪惡的氣息。看到她下來,他轉身在前面走。他沒再往後面看一眼,就好像他知道她會跟隨著他。她跟著他,他們之間保持著距離。她還是穿著套裝,是她平時上班穿的。她決定下樓時想過是不是穿得漂亮一點,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制服。好像穿制服她才可以得到安全。
雨已經不下了。他的衣服還是濕的。他濕潤的短發一根一根豎著,看上去有那麼一點霸氣。看著前面這個冰冷而強悍的背影,她感到自己的行為十分荒唐,也十分瘋狂。她清楚這一次她得付出什麼。她知道他的欲望。他會把她帶到哪裡去呢?他會如何對待她呢?他強暴她一次嗎?如果這樣能讓他平復她願意。那麼如何才算是強暴呢?去共青路嗎?那條曾經危險的街道現在已經拓寬了,變得車水馬龍,他根本無法實施所謂的強暴。那麼去公園嗎?或者任何一個無人的角落?她已准備好了,如果他想,讓這個可憐的人強暴吧。然而,這樣出於她自願的強暴算是強暴嗎?
雖已過了下班高峰期,但街頭行人如織。這世道人是越來越多了。周圍的熱鬧對俞智麗來說是不存在的,她感到自己是一個孤單的人,是被拋棄在這熱鬧之外的人。沒有人能理解她的行為。她竟然會答應這個人的非份要求。
他在往城西走。一會兒,她就看到了鐵軌。她知道他住在這兒。當她知道他被她冤枉後,她曾到這附近來打聽過他。他的鄰居告訴她,這小伙子一直挺有禮貌的,沒想到干出這樣的壞事來。已經走了半個小時了,她感到時間過得如此慢,她希望“強暴”早點來臨。好像惟此她才能得到解脫。她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老屋,老房子中間有幾幢半新不舊的樓房,他就住在其中的一個單元裡。她的神色大約有些異樣,坐在街邊的老大媽們不時地看著她。她在重新確認這個地方。
他上樓了。他上樓時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真是非常古怪,眼眶發紅,好像正在為某件事生氣。他的眼中有一絲鋒利的意志,但又似乎十分脆弱。臉上掛著一絲輕微的自嘲。他走得很慢,她同他接近了一點。他走到門口,打開門,然後在那裡等她。他顯得非常冷靜,只是他脖子上的筋脈跳動著。那是他內心的秘密嗎?她曾看過一部影片,名字忘了,電影裡男人殺人時,脖子上的筋脈就這麼跳著,然後就舉起刀刺人,越刺越瘋狂,把那人刺死了。刺到後來,那男人都哭了。現在,他跳動的筋脈好像是一把刀子,透著一些凶險的氣息。
她走進了他的房間。她是害怕的。自從她出事以來,他已在她的思想中伴了她八年,但畢竟,他對她來說依舊是陌生的。她一點也不了解他。除了從他的眼睛裡讀到一些信息,她不清楚他的想法。
他站在那裡。她看到他眼中的仇恨。她想,這就對了,他應該是恨她的。她讓他坐了八年牢,讓他失去了自由,讓他在那個狹小的天地裡受盡折磨,他是有理由恨她的。他現在的眼神不是伴著她八年的那種眼神,同她想象中的那種孩子式的充滿渴望的眼神不一樣,他現在的眼神是冷峻的。這就對了。如果他有仇恨,就發洩吧。
她開始脫衣服。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脫。她這不是挑逗他。她沒有這樣的心情。她有點慌亂。為了掩飾慌亂,她只能耐心一點。
當她在這麼做時,他感到非常吃驚。眼前這個女人的行為完全出乎他的預料,她竟然真的會跟他走,並且在他面前脫光了衣服。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呢?在很多人的眼裡,她是一個少有的好心腸的一塵不染的女人,可現在,這個女人主動地在他面前脫光了衣服。她的身材非常好,比他想象得要好。她的肌膚潔白得耀眼,幾乎把幽暗的房間給照亮了。她腰部的弧線非常緊湊,使腹部顯得小巧而精致。看著她的身體,讓他奇怪的是,他升起的不是惡念,而是柔情。面對她的完美,他竟然覺得自己有些卑瑣,好像他此刻的行為失去了正當性,好像他真的是一個強奸犯。他想起八年前,她穿著裙子的樣子,那時候,他多麼想撫摸她柔軟的腰肢啊。他有一種重回八年前的幻覺。
他對女人沒有經驗。在監獄裡,他碰到過一個女犯。那是在監捨不遠的麥地的深處,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事後女犯告訴他,她是見到麥子晃動才不顧一切鑽過鐵圍欄,來找男人的。她說她受不了啦。她見到他,迅速脫光衣服,然後,張開腿,等待他的碾壓。她不漂亮,可以說長得很丑陋,但她的身體豐滿,渾身充滿了欲望。他伏在她的懷裡,感到自己快樂得想死去。這樣的機會只出現過一次。後來,他甚至懷疑這僅僅是他的幻想。總之,他對女人沒有太多的經驗。在裡面,他曾無數次想起俞智麗的身體,但他對她身體的想象猶如空氣一樣抽象而不成形。
因為剛才的回想,他感到欲望在體內增長。他想,他得冒犯她。不管她有多麼美,多麼神聖,他有權冒犯她。他站了起來。她還掛著文胸。他一把撕去了它。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她沒去看他一眼,她感到他眼裡的貪欲,還有某種殘忍的氣息。她閉上了眼睛,像一只羔羊一樣等待屠夫的宰殺。他動作粗魯地剝去了她的褲子,她的內褲幾乎被撕裂了。她想,他真的想強暴她。現在,她完全赤裸地呈現在他面前。他離她如此近,她聽到他呼出的粗氣,那粗氣中有著混亂的痛苦。她等著他發洩,如果他感到不平,感到屈辱,或者滿懷仇恨,那就發洩出來吧。如果他想傷害她,就傷害她吧。
然而他沒有進一步動作。他緊緊抱著她。有一些滾燙的液體滴在她的背上。那是他的眼淚。他在流淚啊!她的心在那一刻變得溫柔起來。她閉著的眼睛也濕潤了。她感到他在自己的褲襠裡摸索。她一直厭惡男人的那個東西,可這會兒,她在等待它。她知道它是粗暴的,它總是粗暴的,這是她至今對它的惟一的認識。她知道它的進入會令她疼痛,令她身心俱碎,可她在等待著,懷著一種奇怪的溫柔的心。
他沒有進入。她感到奇怪。她睜開眼。他的一只手死命地摟著她,就好像他害怕一松手她就會逃走,他的另一只手在撫摸它。它是軟的。他的眼睛專注地瞪著它,臉上有一種軟弱的表情。她非常吃驚。這是她沒有想到的。她以為他會充滿暴力,可現在他如此軟弱。她有點心疼他,伸出手去,抓住了它。
他的眼睛驚恐地掃過來。她淒慘地對他笑了笑。他的臉色大變。她的目光是憐憫的,這目光令他低得像塵埃,好像他變成了一個可憐蟲。他因此充滿了憤怒。他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抓得很痛,她只好松手。他一把抱起她,然後把她重重地摔到床上。讓他奇怪的是當他憤怒的時候,它有了反應。他開始脫自己的衣服。由於用力太猛,有兩顆紐扣崩裂。現在他也赤身裸體了。她看到它已昂然挺立,它的樣子丑陋而惡心,像某種奇怪的古代動物。他向她壓迫過去。他想要進入。也許因為慌亂,不得其門而入。還是她幫了他,他才猛然進入。
她是干燥的。她痛得想叫喊起來,當然她忍著。他在她身上亂沖亂撞,好像要把她碾碎。但沒一會兒,他就不能動彈了。他洩了。他這麼快。他趴在她身上,喘著粗氣。他感到無臉見人。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他看到她的眼睛,她覺得她的眼睛裡有一種既像是嘲笑又像是憐憫的神情。當然他還看到她的眼神裡還有一絲痛苦,但痛苦已遠去,就像天邊慢慢退去的雲彩。她的嘴抿著,好像在盡力克制自己會笑出聲來。他覺得自己被擊垮了,他趕緊從她身上退了下來。
她撫摸著他的背,他的背上都是冷汗。她心裡湧出一種類似母親的情懷。但是他對她是有敵意的,他挪開了她的雙手,然後從床上爬了起來。他的臉上是沮喪的表情。他走出房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點上一支煙。
傍晚的光線從窗外投射到屋子裡,他沒有體味到安靜的黃昏氣息。也許是窗外的市井喧嘩破壞了傍晚的安寧。他的心很亂,因此對這市聲有一種莫名的憤怒。是的,他感到失敗,剛才發生的一切同他想象的相距太遠。在裡面,他幾乎時刻想象著這一刻,無數次把她的衣服撕裂,無數次想象著她的身體,想象如何強勁地占有她。他沒有想到,當這一切真的來臨時,會變成這樣。他竟然連強暴一個女人的能力也沒有。
她感到有點冷。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她有了羞恥感。她坐了起來想穿衣服。衣服在客廳裡。她不想再在他面前裸露。她的心情有點復雜,本來結束了以後她應該馬上離開的,她卻還坐在床上。她有點可憐他。她拉了毯子遮住自己的身子。此刻,她覺得這事整個兒有點怪異,像一個夢境。發生的一切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她沒想到他這麼弱。她甚至想再次安慰他。總之,她的內心是混亂的。她想,他如此匆忙和失敗,真的可以平復他的內心嗎?她不知道該不該走。
她裹著毛毯,從床上站起來。衣服在客廳,她是來撿衣服的。他想,她是想走了。他感到屈辱。她以為可以走了嗎?她以為這樣可以抵消他八年來受的苦嗎?她這樣走是對他的公然輕辱。他想,她一定瞧不起他。
他猛然站起來,把她攔在房間門口,然後又一把推她到床上。他的眼神非常可怕,臉色漆黑。她緊張地支撐在床上,身姿歪斜,她的頭發早已凌亂,模樣是那種被突然襲擊了才有的驚恐。
她的驚恐令他產生快感。他的下身迅速有了反應。他不顧一切進入了她。她痛苦地叫了一聲,然後閉上眼睛,忍住了叫喊。她確實是干燥的,連他都感到有些痛。他瘋狂地沖撞她,並在沖撞過程中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他因為這種力量而欣喜。這是他想象中的力量,是他八年來積聚的力量。他感到每個動作都聯系著他曾經受到的傷害和屈辱,就好像他曾經承受的一切因為他此刻的粗暴而得以減輕。他看到她的臉一直是那種隱忍的痛苦的表情。她睜開了眼睛,他不喜歡她的眼神,為什麼她的眼神總是這樣充滿承受的力量,充滿寬容,充滿憐憫,她的眼光像是從天上投下來。他不喜歡這從天而降的眼神。她以為她是誰?難道她自以為是上帝?他加速沖撞她。他並無多少生理快感,體力消耗也很大,但他的內心充滿了痛苦和隱秘的快感。
她的肉體是柔軟的,柔軟得讓人不真實,好像他正置身於另一個世界,好像這柔軟可以把他消融。面對這柔軟,他也軟弱起來。他想哭。這柔軟的肉體正在承受著他的壓迫,顯得自制而痛苦。他感到她在痙攣,好像她正被電流擊中。這痙攣像是她身上開出暗紅色的花朵。他突然感到無力,眼前出現電光石火。
他滿頭大汗,伏在她的懷裡,久久不能動彈。等他的體力恢復過來,才從她身上移開。她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臉色慘白,像死了一樣。他不願意多看她一眼。他進了衛生間,打算把滿身的臭汗沖洗干淨。
這會兒,他有一種雄性的傲氣。剛才的沮喪徹底消失了。他感到自己充滿了力量。水從蓮蓬頭上落下來,沖擊著他的身體,肌肉因為冷水的刺激而鼓起來。這讓他有些自戀。這時,他發現落在地上的水流中有血液。他檢查自己的身體,他的下體沾滿了鮮血。他以為是由於剛才太用力,它流血了。他把它洗干淨後發現它完好無損。他想是她被弄出了血。他有點難過。他很奇怪自己會難過。這不是他日思夜想的要做的事情嗎?
他沖好澡,回到房間。她已穿好了衣服。床上有血跡。這血跡十分醒目,似乎沒有熱情,像那些用來裝飾的塑料花朵。她沒看他,整理著自己的衣服和頭發。她神色平靜,看上去非常端莊,臉上甚至有一種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種神聖的表情。從她的表情裡,你看不出剛才施加在她身上的折磨。一會兒,她整理完畢。她背上包向門外走去。她關門時,抬頭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憐惜。他不禁顫抖了一下,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小了,希望得到她的呵護。他感受到了她身上溫暖而寬厚的母性氣質。
俞智麗回到家裡已是晚上。餐桌上的菜沒有動過。她想,王光福在等著她。她感到渾身疼痛,根本沒有食欲。她打算先到自己房間躺一會兒。她路過女兒的房間,看到女兒已睡了,王光福坐在裡面打盹。俞智麗走近時,他猛地驚醒過來。王光福問,你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俞智麗沒回答他,說,我睡一會兒。
躺在床上,一直處於麻木之中的身體慢慢蘇醒過來了。跟著蘇醒的是痛感。最初痛感集中在某處,尖銳、刺骨,慢慢地,疼痛開始在全身擴散,整個身體像是在燃燒。身體就燒燙了,發燙的身體使痛感緩和了,她感到自己像是落在水中,心裡面竟有溫暖的感覺。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她對他沒有恨,奇怪的是她竟有一種滿足感,有一種被折磨的快感,就好像她因此得以重生。那施加在她身上的粗暴,在她這裡變成了一種解脫,她因此在心裡產生了一種感恩的情懷,有了因為感恩而才有的那種寧靜。
她還沒洗過澡,她的身上都是他的痕跡。現在她想起他時,她竟然覺得親切。她感到她和他沒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