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家兵營似海 第4章 第一輯(二)金錨壯歌 (2)
    應該說作家是以唯物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創作態度來進行文學創作,作家對人物心靈的刻畫也是真實的。但像這樣赤赤裸地描寫一個從農村入伍的戰士入伍前的心理原態,則無疑是揭瘡疤。入伍以後的中士本來有了立功的機會,可是,隱藏在農民心底裡或者說是農民與生俱來的善良又讓中士一瞬間良心發現,他為因為他受到了公安機關處理的駐地農民父子(因偷部隊的廢舊鋼絲)而感到了良心上的不安。遂做出了放棄立功入黨提干,重新回到了生他養他的那片黃土地。回到故鄉,當陳餅子的妹妹違約時,中士最終放棄了這門親事。故事的結局基本符合一個退伍戰士的真實心理狀態,但作品中流露出的傷感落寞情緒卻是顯而易見的。特別要一提的是作品《和平寓言》,作者以這篇小說作為這篇集子的名字來命名,本身就說明了隱藏在作家頭腦裡的「和平寓言」意識。故事結構並不複雜。某集團軍政治部龍幹事是司、政、後三大機關公認的「秀才」,深受首長器重。年方三十,再有半年就可晉職少校正營,前程正一片錦繡。

    龍幹事雖然英俊瀟灑,軍營這個特殊的環境卻不允許他有絲毫風流倜儻,人非草木,夫妻分居兩地,龍幹事甚至在夢中都會和妻子「親熱」一番。就在這時,龍幹事遇到了一個匿名追求者的癡心愛戀。這個神秘的追求者連續以「今晚你一定來赴約!」和大大的一次疊加一次的感歎號來向年輕的上尉展開一種朦朦朧朧美麗的誘惑和進攻。愈是神秘便愈是美麗的,飽受軍規約束的龍幹事並非輕薄之輩,龍幹事的感情世界也並非一片空白沒有歸屬。處長的一句不經意的詢問都會讓龍幹事疑心是否看透了自己的那點「心事」,和妻子的一次通話,妻子在電話那頭的深情訴說又立刻讓龍幹事「良心發現」,去赴約的念頭頃刻就會灰飛煙滅。十三封這樣的匿名信和13個大大的感歎號都沒能動搖上尉。因為上尉始終還在頑強地堅守著作為一名軍人的道德操守和作為一個丈夫的道德底線。作為軍人,我們會認為上尉是一個好軍人,作為妻子,會為嫁給這樣的丈夫感到慶幸。然而,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龍幹事最終決定赴約了,決定上尉赴約的因素,難道是這13封信中包含的來自神秘女人的太多的愛和怨嗎?不是。

    真正決定讓龍幹事在這麼一個夜晚放縱一次自己的,恰恰是上演在龍幹事身邊的一連串煩心事擊潰了龍幹事的道德防線,組織處長把給軍長寫講話稿的功勞據為己有,到胡營長找麻煩時又把責任推給了龍幹事,看似正統的軍長要求採取非正常手段把講稿送《軍事理論》雜誌發表透出的庸俗氣息,向上報教育材料時摻虛假數字的腐敗氣息、老軍工的受訓及大機關的缺乏人情味,都讓他最後產生了這樣的心理,「走開吧有營長,走開吧處長,走開吧首長,走開吧同仁戰友們。走開吧戰爭與和平關係的新內涵。走開吧中級職稱。走開吧出了問題你負全部責任。」「什麼正營、少校、休假、規矩、紀律、胡營長、哲學事例、組織處長、早上出操」上尉都把他們一古腦地鎖進宿舍,毫不猶豫地去赴約了。上尉遇到的這一連串的煩惱,這是和平年代軍人的「和平寓言」:溶嚴肅和戲謔於一體,看似神聖其實充滿滑稽,本身就充滿了諷刺意義,說它是和平年代的「和平寓言」,並不過份。龍幹事甚至想起了與軍人身份極不相稱的「南來北往走西東,看得浮生總是空,天也空來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這樣的歎世萬空歌。

    故事的結局出人所料,決心要放縱自己一次的龍幹事坐市內的最後一輛班車來到赴約地點時,卻發現這個赴約的地點根本就不存在。我們不得不認為是有人精心為龍幹事編製了這樣一篇「愛情寓言」,來自於神秘女人的神秘追求和愛戀原來是子虛烏有的一場戲弄。

    它留給了龍幹事這樣一個懸念,戲弄我的人是誰?它同樣也留給我們這樣一個懸念,是誰戲弄了龍幹事並不重要,可以肯定的就是龍幹事的同事或戰友,但是,這種百無聊賴的三番五次的戲弄豈不是本身就是對和平年代軍人生活的一種諷刺?處於和平年代的軍人難道只有用這種中學生才會有的方式來沖淡軍營的平淡無奇嗎?這才是值得我們去思索的。在另外一篇小說《悲哀》裡,固然讓人感到了軍長做為一名職業軍人的陽剛,可是卻更強烈地讓我們感受到表現在當代軍人身上的萎瑣和平庸。表現在軍長這個職業軍人一人身上的陽剛顯得那麼可笑可歎,將要退休的軍長渴望用戰爭的方式來實現一個真正軍人的價值,而他的部下竟沒有一個願意與他共赴沙場。這本身就是一件令軍人這份職業令我們這支軍隊多麼悲哀的事情。作者把小說的名字定名為悲哀,本身就包含著一種無奈。好戰的軍長最終被淘汰出局,安排退休了。這悲愴氣氛會讓血性的軍人感到多麼大的悲哀!

    值得警惕的是:在軍旅文學創作中,「農家軍歌」與「和平寓言」決非閆連科一人所獨有。有相當一部分軍旅文學作品,都自覺或不自覺地陷入了「農家軍歌」與「和平寓言」的詠歎中。在這些作品中,他們詠歎的是一代農村青年走出土地的人生道路的艱難,但從更深的層次上挖掘就不難發現,通過對農家子弟進入現代軍營的坎坷際遇的抒寫,已然昭示了這些軍中人物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軍人的困難。這個困難就給當前的軍事文學創作提出了一個十分嚴峻的挑戰,「即如何重新塑造與現代化進程相適應的當代中國軍人藝術形象,如何重鑄與軍人品格相一致的當代中國軍人的民族魂,並以此給軍隊的現代化建設提供一個精神的參照或導引。」(朱向前語)文學的發展應該與時代的發展相合拍。軍事文學也應如此。新的時代應該有更多更新的軍事文學作品問世。

    高科技在軍事領域的廣泛運用,現代戰爭對軍人素質的客觀要求及軍人面對現代戰爭的價值觀、世界觀的不斷更新,都會為現代軍事文學作品創作提供更為豐富的素材,從而為軍事文學作品人物畫廊塑造更多感人至深的藝術形象。我認為我們的軍事文學作品有責任有義務從農家軍歌與和平寓言的包圍中解放出來。令人驚喜的是,一大批年輕的作家異軍突起,寫出了一部又一部震動軍事文壇的軍隊作品。像柳建偉的《突出重圍》、徐貴祥的《歷史的天空》、郭富文的《戰爭目光》等。2000年《突出重圍》被改編成電視劇在中央電視台黃金時段播出。其收視率之高,超出了人們的想像。這其實也反映了人們對軍事題材創作實現突破的期望,也反映了人們需要這樣不逃避戰爭至少說是不遠離戰爭的文學作品的出現。《突出重圍》無疑讓軍事題村的小說創作從「農家軍歌」與「和平寓言」的包圍中「突圍」出來,它不僅讓軍界的高層人士開始從深層次上思考中國軍隊的前途發展命運,而且也讓我們的軍事文學創作柳暗花明。

    我們為此而感到欣慰並深深期待著!

    原載《南疆影視》雜誌危急關頭

    我今年12歲,讀小學四年級,是我們班的班長。

    爸爸38歲,在我們這座城市裡已經當了兩年的縣委書記,爸爸給我取名叫根壯。我的爺爺是一位老紅軍,人們都說長征過草地時他給毛主席站過崗、放過哨,不過,他後來做的最大官是老家農村的村長。

    自從爸爸半年前的一天上班去後,我再也沒有看到過爸爸了。我記得那天爸爸很少有地把我舉起來親了好長時間,鬍子扎得我的臉好疼,爸爸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他總是忙,一個月不回家吃頓飯是常事。可是,他現在已經半年沒回家了,我非常想爸爸。

    這幾天我放學回家,總是看到媽媽的眼睛紅紅的,媽媽脖子上漂亮的項鏈也不見了,憔悴的臉上再也不見一點脂粉,媽媽從前是很愛打扮的呀,尤其是爸爸當了縣委書記之後。我向媽媽要爸爸,媽媽總是沉著臉說:「給你說過多少次了爸爸出差去了,小孩子別亂問,快做作業去。」

    我不明白,我問我的爸爸怎麼會是「亂問」,心想媽媽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這天晚上,我做完作業,假裝躺在床上睡著了。媽媽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客廳裡發呆,屋子裡靜極了,只有牆上的掛鐘「嘀嗒嘀嗒」在響,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分外磣人。最後,媽媽到陽台去了,我悄悄地從被窩裡鑽出來,只穿條小褲衩,躡手躡腳地跟了過去。

    秋天的夜已經很冷了,我禁不住打了寒噤。我看見媽媽趴在陽台上身子一聳一聳地在抽泣。我從來沒看到媽媽這麼傷心過,是誰欺負媽媽了,是爸爸?不對呀,爸爸已經半年沒有回過家了。是媽媽單位的叔叔阿姨嗎?也不對呀,媽媽單位的叔叔阿姨包括他們經理每年春節都要拎著大包小包給爸爸媽媽拜年呢!媽媽的項鏈,還是他們經理送的呢!

    第二天我去學校,上課的時候,我喊「起立」,坐在我前排的小麗怎麼也不願意站起來。小麗的媽媽是市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是我們班同學公認的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不知為什麼,同學們背後都議論我爸和小麗的媽媽在談戀愛呢!談戀愛我懂,就是電視裡抱著親嘴的那種。我才不相信呢!肯定是他們在造謠,嫉妒我爸爸是縣委書記,要麼就是嫉妒我當班長,他們總是說我學習不是前三名,不能當班長。但有好幾次爸爸開車來學校接我,我總是看到小麗媽媽也坐在車裡面,她總是說順便接小麗回家,可小麗從來沒給過我好臉,好像我們家欠她家錢似的。

    班主任王老師走過來,示意小麗起立,小麗忽然轉過頭來,衝著我喊:「別神氣了,你爸爸再也當不了縣委書記了,他是個大貪污犯馬上要挨槍子了,昨天晚上我聽我媽說的!」我的腦袋嗡地一下暈了,我衝過去對著小麗就是一拳。然後瘋也似地跑出了教室。

    大街上站滿了警察。幾個認識的警察叔叔見了我理都不理。我忽然一下子覺得世界是這麼孤獨可怕。媽媽站在學校門口。她是來接我的。她再也瞞不下去了,要帶我去和爸爸見上最後一面。她說爸爸以後再也不會抱我了。我生平第一次有了這種感覺,爸爸不是一個好爸爸。

    我和媽媽見到了爸爸。爸爸的雙手、雙腳都被銬著。爸爸原來紅光滿面的臉浮腫得怕人,頭髮長長的,我生平第一次害怕起爸爸來,我躲著他,直往媽媽的懷裡鑽。爸爸這時候靠近我,親我的臉、胳膊、手。我看到大大的淚珠不斷從爸爸的雙眼裡滾落下來。我抱著爸爸大哭起來。我哭著說:「爸爸,人家說你是貪污犯,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我再也不花你的錢不坐你的小車了」。我從爸爸的懷裡掙脫,拉著他旁邊的警察叔叔說:「叔叔求求你們放了我爸爸吧,我長大了會把爸爸貪污的錢還給你們,放了我爸爸吧!」但是,警察叔叔理都不理我。

    危急關頭,我想起了我爺爺。我爺爺是老紅軍,爺爺認識很多大官。我想起來,兩年前,爺爺去世時,爸爸還是一位財政局局長。爺爺拉著爸爸和我的手說:「孩子,我留給你們一樣東西,放在那張舊彈藥箱改裝的櫃子第二個抽屜裡,我沒有留下萬貫家財給你們,只留下這一樣東西。但是,當你們遇到最大困難的時候,把它打開看看。」說完,爺爺就嚥氣了。

    爺爺患的是老年綜合症,有時候略顯癡呆,爸爸只當是爺爺病中說的胡話,也沒放在心上。也難怪,我爸爸後來好像一直沒遇到過什麼困難和麻煩,從局長干到縣委書記,爸爸坐的車是越來越好,我們家的房子是越來越漂亮,爸爸認識的阿姨好像越來越年輕漂亮……爺爺死的時候,爸爸給他換衣服,我看到了爺爺有滿身傷疤。爺爺活著的時候,經常戴上紅領巾到我們學校裡講長征中「遵義會議」的故事,開頭幾句,總是「危急關頭,毛主席召開了遵義會議,挽救了黨,挽救了紅軍」,聽得同學們耳朵都生了繭,同學們一見到我就說:「危急關頭」的孫子來啦!

    我相信爺爺是真正的老紅軍。爺爺全身的傷疤可以作證。可是,爺爺一輩子做的最大官就是村長,便有人說爺爺是假紅軍,要不怎麼才做那麼大的一點官。我也問過爺爺,可爺爺總是笑著不回答我。

    我掙脫爸爸媽媽,向家中狂奔,我對爸爸喊:「爸爸你等著我,我會來救你的。」我想爺爺一定認識很多大官,爺爺放的肯定是大官的信,要不就是什麼寶物,可以救我爸爸的性命。我跑到爺爺住的房子裡,拉開了佈滿灰塵的抽屜,一個油布包正安靜地躺在那裡,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它,撕開第一層,是一層藍布包著,再撕開第二層,仍然什麼也沒有發現,撕開第三層,我看到了鮮紅的綢子包著的竟是一張「紅軍證」!血紅血紅的紅軍證,一把鐮刀和錘子交叉在一起的圖案,依然是那麼清晰。

    這時候,我就聽到了外面一聲清脆的槍響……

    原載《舟山日報》、《舟山紀檢監察》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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