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不慌不忙:「瞧瞧,還是嫩吧?道行淺吧?教你一招,索性來個不破不立,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對外放出風去,說你已有心儀之人。這招一箭雙鵰,一則麻痺他身邊的人,人家會想感情那麼好,都要走進教堂了,怎會加害?即使最終留了活口,他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二來令其放鬆警惕,他一見你消息,肯定美滋滋地認為你吃了秤砣鐵心死跟。」
「如何放風?」
「哎喲!笨死!上微博留些肉麻話,遮遮掩掩地說,別提名字,這個你最拿手,放心!前腳剛發出去,後腳各大門戶網站絕對捕風捉影地競相轉載。」
「這個容易,我這就弄。」說著COCO蹦下床。
「咦?你電腦怎麼開著呢?」COCO晃了晃鼠標。
「哦,我剛查些資料,忘記關了。」
「去新浪吧,那兒點擊率高。」COCO緊裹睡衣落座於電腦前。
「這就對了!做完此票,咱們金盆洗手,你欠公司的錢,一筆勾銷!」
「IPAD還挺好用!真薄!」COCO艷羨的表情出現在畫面中央。
圖像左晃晃右晃晃,但見纖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
「咳,你們女人就喜歡新鮮玩意兒,其實這東西有什麼?說筆記本不筆記本,說手機不手機,揣懷裡嫌大,掖包裡嫌小,一點都不實用。米紹兒天天吵著要,我一聽見就腦袋疼,沒轍,這不全球還未發行,我就托人弄了幾個。」
「又米紹兒!你跟我面前少提她!」COCO立眼嗔怪。
「嘿嘿,她怎麼能跟你比呢?一小屁孩兒,才出道沒多久,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喏,我給你也留了一個,走時想著帶上。」凱文趕緊奉上。
COCO這才陰轉晴,笑納了。
「找你不為別的,說點正事!」COCO切入主題。
「哦,等等。」凱文從COCO身後走了過去,只聽光當,門開了,他沖外面吩咐:「TINA,你離開三十分鐘,所有電話轉到你手機上。」
「再有兩周就是康瑞慈善酒會,總裁斯蒂芬會來京主持,他一定隨行。」
「好機會啊,咱們利用酒會期間下手。」
「我引他出來並不難,關鍵以什麼由頭兒?」
「這個我考慮過,前一段兒媒體不是熱炒你談婚論嫁嗎?索性來個相親得了。」
「啊?我爸早沒好幾年了。」
「唉,死心眼兒,反正他又沒見過你爸媽,隨便找倆龍套,擺桌酒席,一露面就拿下。」
「啊?這能行嗎?」
「有什麼不行的,具體的你就甭操心了,我來安排,你只負責把他引出來,給我個準確時間與地點。」
COCO無語,沉默良久。
「行……行吧,有一點……你能不能下手輕些?問出錢來,留個活口?」
「唉,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好吧好吧,我答應你,只要錢不要命。」
COCO呆若木雞。
「還有幾段,你還看不?」杜馬若無其事地問道。
COCO緩緩地搖了搖頭。認識這麼久,杜馬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動作如此之慢。
「哦,想起來了,這裡還有凱文的一條短信,昨晚的,內容是:千萬不要活的。瞧瞧,真夠狠的,嘖嘖,生意人做到他這份兒上一定能成大事。對了,我跟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杜馬說得慢條斯理。
「不就是為錢嗎?你要多少?我再給你。」
杜馬話音至柔,似是羽毛拂過臉龐。
COCO哭了,這次的淚是湧自心底。
「你那麼超凡,一切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可有一點你卻始終不知。」
「哦?還有我不知道的?」杜馬臉上自負的笑容一下子沒了。
「嗯,出來跑,無論做過什麼,總是要還的。我這輩子注定下地獄,你也比我強不了多少。」
「我懷了你的孩子。」
柏悅酒店,兩人做著此生最後一次交談,與此同時,互聯網上卻激起了驚濤駭浪,COCO作為第一熱門搜索出現在所有頁面上,境內境外瘋狂轉載,僅一上午就全球皆知,估計外星人都通過光波看著呢。國內玉女明星,平日拍個封面大片領口都不帶敞的,現今卻全套性愛視頻一呼天下應。
最初源頭、起始鏈接根本無從查起。
不同的男人,不同的膚色,不同的姿態,唯有一黃膚男子面部打著深度馬賽克,怎麼還原都還原不出,其他諸位皆是一覽無餘,但見玉女一姐在那位馬賽克男子的身下傾情演繹:「你要往哪兒鑽吶!」
08
皚皚的雪,鋪天蓋地。
咯吱咯吱,觸地有聲。
杜馬在白茫茫的山路上徒步前進著,之前他還揪緊領口,現在他已完全放鬆,縱情這冰雪世界,遠離那塵世紛爭。
行屍走肉,當下的他正是這樣稱呼自己的。他的內心一片荒蕪,只剩迎向瑟瑟寒風的軀幹還算是真實的,還算能去感知,但也不是太冷,因為身心早已涼透。
他已無所畏懼,身邊沒什麼可在乎的了,要說仍有牽掛,那便是前方的去處,他爸爸媽媽所在的地方。他今天必須見他們,如若不見,日後就難保再見了。
眼下,他多麼期望能回到過去,沒有這三十年,自己還是孩子,住在南門倉裡,活在爸媽身邊,母親晾著衣服,父親月下拉琴。這夢境記不清出現過多少遍了,他拚命想抓住,可每次得手的,卻總是一場空。
「孩子……」杜馬萬念俱灰,就連未來,剛剛也順著指縫溜走了。
什麼傲人功力,什麼億萬家產,什麼你爭我奪,杜馬已沒念想,前方懵懵懂懂,天地一團凝霧,伸手不見五指,如果這是一條回不了頭的路,他想今天就可以和他們在一起了。
車,緩緩駛來。
杜馬沒回頭,走他自己的。車聲由遠及近,杜馬一辨胎噪,初判是日系,歐系的聲音沒那麼輕;二辨車型,聽著個頭兒不小,但又大不過廂車,八成UV,對!一定是UV,這路況也就掛著四驅能上得來,我在瑞士行過雪地,來之前怎沒意識到?哎,全怪自己魂不守舍,若是提前料到群山中不融的積雪,我就開那輛覽勝來了,都在柏悅地庫摘電好久了。
萬佛陵園杜馬常來,那是每次回京的必修課。南門倉、北海、萬佛,其次再幹別的,就算沙特國王麻煩他辦事,也得排在第四。R8是他在京的常用座駕,之前均趕陽光明媚,一溜煙兒就上去了,跟秋名山的籐原有一拼,今兒個比較慘,後屁股撞了個大洞,惱得杜馬一摔車門撇在山下,大步流星地走上去了。
只要杜馬認定的事,不見到頭兒,他是不會罷休的。
這日子口還有上山的車?杜馬感到稀奇,他自己就夠另類的了,難道還有和他一樣的?從他的思維角度講,這世界上除他之外,沒有第二個這般「變態」的。一不清明、二不年節,卻碾著厚厚的冰面一根筋兒地往上趕,就算是下葬也不能挑這時候啊?要不了多久就該擦黑兒了,掐指算算步行也近兩小時,可途遇基本上全是下山的,能擦肩上去的不是沒有,刨去拉煤拉磚的三蹦子,專程拉人的也就那麼四五輛,還都是冀冀晉晉,無一京牌。
當車身扭過去時,杜馬掃了一眼,京K!車號似曾在哪見過,想不起來了。
剎車燈亮了一下,滅了,跟著又亮了。
杜馬權當沒見,把臉縮在豎起的風衣領子裡,腳下循著自己的頻率。
「要不要搭車?」黑色漢蘭達停下,一男子透過正在落下玻璃的副駕駛車窗問道。
杜馬見到男子的臉,一驚,一大驚,不過稍縱即逝,畢竟城府在那擺著。
男子也驚,但驚在杜馬前頭了,剛才他透過後視鏡就已看清了杜馬的臉。
杜馬怔了一下,沖男子笑了笑:「謝謝!」
他指指前方的路,又指指自己的腿:「我還可以的。」
「好吧,Becareful!」男子回答。
「Thank,youtoo。」杜馬停下腳步,他決定望著男子離去,望到望不到的時候,他再走。
可那男子只行了十幾米就再次停下,車門開了。
09
「喝些茶吧,暖和暖和。」那劍將一隻保溫杯遞給正側著身似在看似不在看他的杜馬,語氣像是問候家人。
杜馬遲疑一下,伸手接過:「謝謝。」他沒急於擰開,而是雙手握著,他的確需要暖暖了,今天亂了方寸,剛才上山前連車裡的咖啡都忘記帶了,要不是遇見「他」,今天恐怕真的就是今天了,他覺得他命中,確實與「他」有緣。
不知怎的,剛捂上手,杜馬心中就有了一絲暖意。
「放心喝吧,沒動過嘴,你手裡的那杯是給我閨女上學時備用的,喏!我的在這兒。」說著那劍換做右手持把,左手從空調出風口處的杯架上摘下一隻特大號的,沖杜馬晃了晃,上面印著灰太狼,朵朵執意讓他用這個。
朵朵的那只還用說?雷打不動的美羊羊,杜馬低頭轉動著杯身:「謝謝,很暖和,我先熥熥手,一會兒再喝。」
他不經意間說了個「熥熥」,那劍注意到了:他京腔沒忘掉。
「這是美羊羊。」杜馬說道。
「嗯,中國第一動畫,可算是從日本動漫中走出來了。」
「我在國外見到過,很高興中國又有了自己的動畫。」
《大鬧天宮》、《天書奇譚》是杜馬一生都揮之不去的,那劍也是。
「可不,再不發展自己的動畫,老祖宗傳下來的物件兒就絕種得差不離了,《西遊記》不就是?現在的中國孩子愣全認為孫悟空是《七龍珠》裡面的。」閒扯這個那劍津津樂道。
杜馬笑了笑,聽那劍說地道的北京話他覺著很舒服。
「你有女兒?」杜馬直視了一下那劍的眼睛,第一次四目相對。
「嗯,剛上小學,淘氣得很。」
兩個既陌生又不陌生的「陌生人」敘著家常,誰也沒問誰名姓,誰也不會問誰名姓,誰也都知道誰的名姓。一個把一個當做路人甲,一個把一個當做路人乙。寬大的車廂內,兩人之間不隔布也隔紗,就算是層窗戶紙,誰也不會率先捅破。兩人對自己的功力都充滿自信,認為只有自己才清楚對方是誰,而對方永遠都不會知道此刻並肩的,正是自己。
那劍將空調升了一擋,暖風更多了。
「山下那輛R8,你的?」
「是啊,沒料到會凍冰,你看現在的路,即便強行上來,到此也是托底,後果一定會比磕磕碰碰更糟。」杜馬抻著脖子,努力望到車輪。
咯登咯登,漢蘭達的輪胎壓過道兒道兒冰稜。
「我見你車尾撞了個大洞,唉,怪可惜了的。我也吃過那虧,要不換這玩意兒呢,專為對付這路。」那劍一拍方向盤。
「是的,這種路況非UV不成。」
車內的氣氛停頓了一下。
忽而兩人異口同聲:「你也去陵園?」
相視,輕輕一笑,這問題顯然有點管丈母娘叫嫂子沒話搭個話兒了,前方的半山腰只有一個目的地是他倆可去的。
「您府上也有人在萬佛?」這問題是那劍最想問的。打從後視鏡中望見杜馬的那一刻,這問題就像鉤著魚嘴的繃竿一樣分分秒秒拽著他的心。出口的這句話都在那劍腦子裡轉了八百六十遍的個兒了,他要挑最恰當的字眼兒去問。
杜馬屏息良久,方才回答:「是的,我的父親母親。」
杜老師一直寄存在八寶山骨灰堂。2000年初,北京開盤頂級微型房地產項目——萬佛陵園,杜馬陪著媽媽挑選了兩塊風水極佳同時也是此園最大的穴地,雙墓相鄰,其中一塊兒他留給將來的自己。○六年杜媽媽走後,杜馬將其骨灰帶回國,與杜老師合葬一起。老北京人,臨了是不會離開家鄉一步的。
那劍沉吟片刻,鄭重說道:「咱們相逢即是有緣,麻煩您一會兒給二老帶個好兒。」
「謝謝。」
「你呢?」這也是杜馬迫切想知道的,他很少這樣去關心誰。
「我愛人,她在這兒。」
杜馬歎了口氣:「那麻煩你一會兒也帶個好兒。」
「好的。」
「二老在A區啊?」那劍問道。
當初那劍來給顧菲挑墓地的時候,一聽銷售顧問報A區價格,嚇得他當場就吐出舌頭。
停車場內一望無際,近期少有人來,厚厚的積雪也沒人管了,一腳下去沒過腳面,放眼一眺,一展白紙上就甩著那麼一點墨跡。
兩個男人屹立於車身前。
嘩啦!嘩啦!一隻大黃狗蘸著雪顛了過來。
那劍想都沒想就擋在杜馬身前。
這一舉動讓杜馬嚇了一跳,不為狗,而為人,他隱隱約約覺出什麼,但又不敢接茬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