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
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台灣詩人餘光中的這首抒情詩，每每杜馬拉琴都會默默誦念。
東方微露的太陽沖室內笑著，這會兒高爾夫坪上的綠草可不再像討好月亮那般接茬大獻慇勤，而是謙卑地弓著腰，服侍著背上的倒影：一幅小提琴演奏者的剪影。
拉這《鄉愁》杜馬定會傾注感情，每一小節均潤色得細緻入微，難怪呂思清都贊杜馬有他自己的特色。
「推掉後天的一切活動。」早在前天COCO就命令過了。
自從紅起來，COCO換過的助理已有兩位數，最長的半年，最短的一天，均是稍不滿意就立捲鋪蓋土豆搬家——滾蛋。當前這個還算是用住了，跟了將近三年，達至心腹。前面那些倒下去的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烈士們均為後者總結了一條寶貴教訓，那就是COCO吩咐的話向來不喜第二遍。
語氣肯定，言辭犀利，三年來少有遭遇，機靈助理一聽就明晰老闆有要事辦，嚴禁一切外界干擾。記得上次同等情況是去會晤好萊塢的老財東。聽話聽旁音，據以往經驗，言外之意就是除非2012來了，否則連她助理自己也一併淪為外界。
按說助理應該知趣地從COCO身邊消失一整天才對，可清晨一開機，COCO就收到不下二十來個助理的未接，外加若干短信，也不提及內容，均是「請您開機後速回電」，凌晨四點開始，直至五分鐘前。
自戀的牆紙還未顯現呢，助理的電話就緊跟來了。
COCO一皺眉，先探二指揉了揉額，生怕落下抬頭細紋，方才掐斷不接。眼下，她不想讓任何事情打擾今天即將發生的，說心裡話一想到晚上籌劃已久之事就要落幕，她的心就蹦至嗓子眼兒，手都哆嗦。幹那事兒雖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但畢竟不常來常往輕車熟路。少安毋躁之後COCO拍拍胸口：怕什麼？老娘出來混的第一天，腦袋就別在褲腰帶上呢，撐死膽大餓死膽小，若是怕就別出來跑！
她望了望鏡中福娃般的黑眼圈，唉，一宿未睡，渾身沒勁。想起昨夜例行公事，COCO更是一臉失望，幹幹澀澀，了無生機，若不是眼前事添堵，怎會終了不見****？上帝保佑趕緊過去得了，免得這樣惶惶不可終日。
客廳傳來小提琴聲。又他娘拉這破曲子，耳朵都快起膙子了。COCO的小嘴擰了個一百八十度，忍忍吧，以後想聽都不見得能聽著嘍。
想到客廳那位，COCO又皺起眉，這次倒忘揉了。國內玉女一姐，能缺心眼兒嗎？她早覺出不對，只是一直錯認杜馬工作太忙，直至昨夜臨床表現，她才徹底起疑——完全心不在焉，絕非往日風格，剛進去還正常，挺給力蠻帶勁，可後面就越做越不行了。
了事之後她都想給凱文打個電話終止行動，可一想到唾手可得的，以及凱文那股子義無反顧，她又狠狠心作罷：都能買下加勒比海最大的島子了，與可愛的約翰尼做鄰居，小甜甜都沒那份兒！嘿嘿！COCO心中的小手翹起拍了又拍。
一個超級黑客，一個玉女明星，一對人間精英，彼此留在對方身上的那點熱乎氣兒還未涼透呢，便各揣心腹事，盡在不言中，雖背貼著背，卻皆睜大眼，若手中有刀，均深掖枕下。都是過來人，天還未亮呢，誰會急急告白？
手機又叫，如欲蹦起。
大清早就折騰，真真是浪催的，這小騷，早看著不順眼，偏偏這時遞各，今日若不讓她結賬滾蛋，我COCO倒著寫，OCOC！COCO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不說過嗎？今天嚴禁一切打擾！你可以不用幹了，去找凱文結賬吧。」銀幕上COCO善演清純玉女，就算罵人也均咬文嚼字。
凱文是COCO的老闆。
就算真的被開，助理這會兒也顧不上了，拚命抑制住慌張情緒：「抱歉打擾，出大事了，請您趕快上網。」
「哦？」COCO意識到不大對勁兒，「什麼事？」
「嗯……您上網搜您的名字就可以了。」
啪！COCO合上手機。
剛從枕下拽出電腦，凱文電話也跟來了。
「哇！！！」
「怎麼竟有這樣的事！」已到這步田地，還整閩南口語，都他媽跟她瑤姨學的。
COCO嚎得稀里嘩啦，剛磨平的「河床」被鼻涕眼淚沖刷得一道兒一道兒的。
琴聲住了，杜馬不慌不忙地踱了進來：「出什麼事了？親愛的！」特意用了個親愛的，杜馬最不善表感情，以前COCO總逼他綴這稱呼，可他就是閉口不提。
「你看！你看！我的天哪！」說著COCO把電腦扭向杜馬，還假模假式遮住了臉，其實早拍過八百六十遍了。
杜馬扒著屏幕掃了兩眼，「哎喲！怎會這樣？誰人幹的？」貌似吃一大驚，繼而關切地摟了摟COCO那瑟瑟抽泣的小肩膀，「你先冷靜冷靜，我想凱文會妥善解決的，你瞧，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說中午咱們還去見你爸爸媽媽嗎？」
COCO想都未想就順嘴回答：「見吧，早定好的。」
看來COCO的那支箭也是緊扣弦上，不得不發，比眼前落在她自己腦袋上的危機都緊要百倍。
「哦……早定好的。」杜馬拖了個長音兒。
COCO還挺配合，緊閉雙眼，支稜著蒼蠅爪兒般的睫毛，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接茬她又痛不欲生，可剛嚎了兩聲，哭聲便戛然而止。她猛仰起臉，瞪大眼睛，好似雙珠要從窩裡骨碌出來一般。杜馬早有準備，退了一步，剎那，他臉上掛著的微笑換做了獰笑。
「你！！！」COCO怒指杜馬。
「居然是你！是你整的！」COCO的小嘴不再擰了，吧嗒吧嗒上下抖著，台灣腔早拋至腦後，關鍵時刻還得說老家方言頂用。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幹？」是女人，就愛問為什麼，眼前的COCO也不示弱，其實答案她心中早八九不離十。
「為什麼？」杜馬撓撓下巴，「我想想啊……別急，咱們先看幾段視頻，答案應該就在裡面，不過得跳看，因為實在是太多了。」
「一家便宜兩家占，你我二一添作五。」
凱文從雪白的絨被下探出臂膀，捏了捏COCO的小臉蛋。
COCO本能一躲，跟著意識到不大合適，又把臉奉了回去，深紮在凱文懷裡：「讓我再考慮考慮，實在是太危險了。」
凱文支著腦袋，輕佻懷中秀髮，胸毛露在被外：「你們女孩就是這樣，頭髮長必然見識短，危險？撈資本有幾個不危險的？看看那些大成賢士，誰不是指尖滴著血步步走過來的？這現實的人間，殺一個人，肯定是謀殺犯，殺百個人，那一定是國王，殺成千上萬個，絕對是神！」
凱文早年也是位藝術工作者，因久立話劇舞台仍不遂凌雲之志，憤而步入江湖，淪為演藝掮客。說白了，與繫腰之物中介群體競相伯仲，只不過一個蹲在路燈下一個坐在廣廈裡。近些年隨著國內影視產業發達，其人氣也直線飆升，手面極寬，擁攬群星，顛倒黑白，大小通吃。
「別說了，別說了，我好怕！」
「怕什麼？又不是第一次了。」凱文遞過嘴去嗅了一口，差點沒嘬下塊肉來。
「那個不同，那人我看著就不爽！」COCO小嘴一撅。
「這個爽是吧？不一樣是吧？爽到心是吧？捨不得是吧？」
COCO不敢言語，她知道凱文吃醋了，這嘴她絕對頂不起。
「早跟你說過，上上床可以，但別愛上他，你把心都遞過去了，咱們還怎麼做活兒？」
COCO歎了口氣：「唉，我現在還能愛上誰啊？我真覺這活兒太過危險，行如走鋼絲！一招走錯滿盤皆輸，這盤棋咱們下不起，肯定不是長久之計。」
凱文一臉輕蔑：「誰也沒說長此以往。你要清楚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縱觀你傍過的，就數當前這位最為牛×！能住查帕闊的城堡，財富是你能想像得出的嗎？我至今都琢磨不透他錢是怎來的。米籍華人，又無遺產，祖上也非世家，就一普普通通國際藥業高管，竟然如此闊綽，要知道那爛公司離破產沒多遠了。這樣一張燙手王牌，此時不出更待何時？倘若仍像現在這般長線持有，捂到過期作廢，你後悔都沒地方哭去。」
COCO靠著床頭，抱枕呆呆出神。
「他是什麼職位來著？」
「首席安全官。」
「具體管什麼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我也說不太清楚，好像與電腦相關，類似企業內部安保主任。」
凱文翻身下床，過一陣子，叼支雪茄返回：「朝華夕逝啊，人一生的好年景沒幾載，你七幾年來著？嘿，再過兩年恐怕天天泡在神仙水裡也遮不住細紋了，到時怎演玉女？演玉女她媽還差不多，你是老江湖了，如今的圈子你還不清楚？還用我絮叨？往高尚說，叫多元化，往粗糙講，叫騷×一抓一大把，日新月異只爭朝夕，一天一個樣兒，今天還是鄉村怯姑，明天就是首席嫩模，只要豁出去整，烏鴉也變鳳凰。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往上衝，攔都攔不住且還不擇手段。昨天不就是？真節約時間，一關門就扒褲子，我抬頭嚇了一跳，還以為ET進屋呢，兩腿上直接架肉球，鬚眉獨眼圓睜。」
COCO咯咯地笑。
「你不繼續努力，一姐位置怎保？被人一桿子捅下來是早晚的事兒，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之前多少案例！不進則退，一條明路擺在眼前，除去此單的短平快，別無第二可供你選。」
COCO又無語了。
「等他娶你？門都沒有！說老實話，你覺得他身邊缺明星嗎？八成是洋馬騎膩了，回頭叼口家鄉熟肉。他那樣的花花公子就是鐵拐李把眼擠，你糊弄糊弄我，我糊弄糊弄你，有興致就扔來幾百萬讓你高興高興，沒興致一分你也落不著，不明媒正娶，依法豪奪，你怎平分財產？到時竹籃打水一場空是必須的。」
COCO面沉似水。
「不做此單，你只能繼續這樣晃蕩著，國內影視上混著臉熟兒。沒有資本，拿什麼去闖好萊塢？就憑你手上的那幾兩散碎銀子？去跟世界大腕較勁？這兩年你吃喝花銷早耗得差不多了，又趕上金融風暴，誰都負債，昨天財務部報上來的明細，你在公司都預支了小三千萬了，拿什麼還？台灣價碼兒都得賣三年。現在全拼實力，沙灘上找個老外曬曬太陽算個屁？得拼島子！你若有本事跟約翰尼·德普做鄰居，《加勒比海盜5》裡準能去個角兒！一炮紅遍全球！」
COCO耳軟心活了，一翻杏眼：「那你說怎麼辦？還像上次那樣？」
凱文點點頭：「照方抓藥，量體裁衣，我這邊全是現成的，要人有人要槍有槍，萬事俱備，就欠你配合的東風，畢竟你是枕邊之人，他的行蹤你最清楚。」
COCO咬咬嘴唇，咬得青紫青紫：「你也知道，他很少在國內行走，來了也就呆三兩天，國外咱們不好下手，在米國時出入均有隨行，不過國內他卻總是獨來獨往，不帶貼身。」
「哦？他一般都幹什麼去？」
COCO很自然地一瞪眼：「我哪知道？他他媽也不會讓我知道！切！保不齊又在北海劃他的破船呢！活脫脫一土鱉，除去那李什麼福，我就沒見過像他這般農民的，光遊船就有好幾艘，不說海釣鯨魚，偏偏笑談周遊世界最愛北海一舟！我他娘的當時就out了，不過念在厚禮的份兒上，還是捏著鼻子配合了幾句，什麼寧可海枯石爛也願隨海角天涯，日日伴君北海黃昏倚望夕陽云云，其實心中早他媽吐一船了。」
「哈哈，哈哈。」凱文大笑，手一哆嗦，煙灰落在被上，他揮手撣了撣。
「這樣，咱們還是等他在國內時下手。有一點你得注意，你是康瑞關愛大使，不管怎麼說公司每年都從康瑞那兒提不少贊助呢，這條財路咱們不能斷嘍，諸多康瑞高層都知曉你與他的關係，所以即便事發，也不能讓他們聯想到你身上來。」
「說得輕巧，怎麼控制外人聯想？我就是擔心這點，所以才猶豫不決。這個絕非以往，之前全是短線，一二三埋單兒，要多暢快有多暢快，媒體還不知情呢，款子就早進兜了。和他？少說也得有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