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闖一想對黃工沒什麼可隱瞞的,索性就把會後的條條疑慮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可才說了幾句,老黃就伸手攔住:「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琢磨什麼了,原以為是看上了哪位大明星,絞盡腦汁要搞到手呢,敢情就為這個?忒也不值當!嘿嘿,要我說你呀,是掉進愛情陷阱裡了,莎翁都有話兒了,愛情中的男女皆是傻瓜,我看你是傻瓜中的傻瓜!」
李闖被老黃好一通數落,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麼講?黃工。」
「等等。」老黃掃了一眼仍亮著燈的幾個工位,「走,跟我冒支煙去。」
衛生間,老黃逐個推開蹲位的門,確認無人之後,抽出一支煙遞給李闖:「你可真笨!還用我給你解釋,這本應是你啞巴吃餛飩心裡有數的事兒!」
李闖有些不耐煩:「黃工,您就別吊胃口了。」
「我吊胃口?我看你小子還一頭霧水呢!那些問題要說是我來問你還有情可原,怎麼本末倒置你來問我?扒拉扒拉咱們部門所有人的腦袋,理應數你最知情!」
「您說我是常務負責人?」
「嘖嘖,哎哎,滿擰!」老黃見李闖實在不開竅,很是上火,「你是他師弟!一脈相承,連你都不知道還能有誰知道?怎麼反倒追問我一個外人?估計路開都比你清楚,只不過不言不語罷了。」
那劍與李闖師從於顧戰生,研習的是上三門的黑客功夫,上三門講究以德為先,處處施仁制仁。而黃一行年輕時屬於中三門的,講究亦正亦邪,或走正路或走偏鋒,隨性而至沒什麼定數,早年的衝擊波就是例子。
李闖悶頭抽煙。
「我問你,你大師兄賴以成名的絕技是什麼?」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啊,當年他在黑客大會上技壓群雄就是施展此法。」
「你給我解釋解釋此中道理。」
李闖心想這有什麼好解釋的,於是簡要地說:「就是將攻擊原封不動地循著對方發送地址還擊回去,對方傳病毒,還擊回病毒;對方種木馬,還擊回木馬,其實道理很簡單,名義上是還施,實際上是以更快速的手法先發制人,對方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呢,就在自己地盤攻擊自己,貌似傳病毒,實則自己感染;貌似種木馬,實則自己監控自己;貌似摧毀系統,實則自殘。」
「對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是你們門戶的頂門規矩,江湖上都知道,怎麼你忽視了?」
「哦!!!」李闖一拍腦門,有點開竅了,轉念一想又不對:「不能啊,黃工,這些都是在單機上才能實現的啊。」
「誰說服務器上就不能了?」老黃一翻瞇縫眼兒。
「我靠!!!難道他這兩年閉關潛修的雲反擊技術練成了?沒聽說啊?有那功力他一人就能擋千軍萬馬。」
「嘿嘿!」老黃只嘿嘿兩聲,什麼都沒言語。
李闖一跳腳:「那他還讓我們費勁巴拉查什麼?誰現在拿著配方呢他豈不全清楚?」
「領導自有領導的用意,我也是今天下午在會上無意中才反應過來的,他不明說咱們不便點破,一切聽他部署,我分析應當是咱們集團鮮為人知,八成也就總裁關子峰在內的幾人知情,應屬董事會的最高機密。」
老黃語重心長:「作為首席安全官,在享受至高無上權力的同時,又承受著責無旁貸的擔當,誓與機密共存亡,他是最後一道防線。」
13
「要去,就和艾米麗姐姐一同去,要不我也不去,你自己去吧。」朵朵的小嘴撅得老高,甩給那劍一句咧子。
那劍有些生氣:「朵朵,你都上小學了,該懂事了,怎能這樣逼爸爸呢,你得容爸爸考慮考慮啊。」
讓朵朵與安吉拉見面,那劍想起來都頭疼。
「沒什麼可考慮的,艾米麗姐姐不是壞人,她喜歡朵朵,朵朵也喜歡她,如果你不同意我和艾米麗姐姐見面,那鳥巢就沒什麼可去的,什麼企鵝不企鵝,我不看了。」朵朵揪著被角一翻身,把後背亮給那劍。
氣得那劍沒著沒落,真想伸手便打,可他哪裡捨得,伸出的是寬大手掌,落下卻是暖暖嘴唇:「乖!容爸爸再考慮考慮哈,先好好睡覺吧,來,讓爸爸親一個。」
那劍把臉湊了過去。
「不讓親!你是壞爸爸。」朵朵伸手去捂自己的腦門。
人近中年,身體開始奔下坡走,不仗咖啡,一宿絕難頂得下來,此時此刻的那劍就端著一杯碩大的咖啡,手掩著哈欠步入書房。
要說那咖啡杯,來路還挺特殊,安吉拉送的,U2的紀念版,屬於那劍他們那個時代。
如此開夜車已有四五天,第一天還好,後面就吃不消了,渾身上下都不得勁,怎麼緩都緩不過來,與三十歲之前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那時就算兩宿不睡,隔日都能天津打個來回,現在的那劍,甭多嘍,只消一宿,第二天上路看什麼都雙影兒。
可話說回來,該熬還得熬,誰讓千斤重擔他自己一肩獨挑。倒不是那劍好這口兒自虐,這當口外面冰天雪地的,捂著被窩暖暖和和睡上一覺該有多舒坦,再者明天還得照點上班呢,能如此執著,全是因為眼前之事遠比他犧牲的幾天睡眠緊要得多。
說心裡話,那劍對眼前之事挺膩味,且是膩味至極。人若站到了喜馬拉雅的巔峰,那對地球上的任何一個峻嶺都會失去興趣,那劍就失去興趣很多年了。空閒之餘,那劍反思,如此執著到底為了什麼?為了網絡保安部?不全是,他們羽翼已豐,早不需老鷹的呵護。為了集團公司?也不完全是,雖是國企,但關家業已控股多年,單就人性而論,那劍對關家某些人某些事很是不敢苟同。為了父親?想到父親,那劍對自己點了點頭。
老那家祖祖輩輩捍衛民族資產,到了那劍這代,滿腔的熱血也絕不能碌碌無為隨意傾灑,而且那劍還要將這份骨氣代代相傳下去呢。那些配方,那些被竊配方,雖屬於華夏製藥屬於關家,但它終究是民族的瑰寶,能夠造福中華兒女才是其研發之本。
正因沒忘這點兒本,老那家才始終如一地護佑著華夏製藥在浩浩蕩蕩的百年風雨中生存至今日,無論是清末民初紅漆封印的線裝小楷,還是改革開放前後鐵櫃深藏的機要文件,以及當前網絡時代電腦服務器中的信息數據,那氏子孫皆是恪盡職守,義不容辭。
別看平日與父親分歧頗多,但終歸一脈相承,靈魂深處的丁點精髓,不用言傳就能意會,那劍清楚將來的朵朵,也是一樣。
側耳傾聽,絲絲呼吸,朵朵已然睡熟,那劍關了書房吊燈,緊緊睡衣落座於電腦前,輕敲鍵盤,觸亮屏幕。
只見屏幕上分著四個窗口。
第一個那劍看都沒看隨手就給關了,老丁與葉子那點你磨嘰我我磨嘰你的事兒,那劍打心底嗤之以鼻。要不是老丁作為第一「馬人」是本案前期關鍵,那劍說出大天也沒那閒工夫,床頭還剩半本《好媽媽勝過好老師》呢,現在孩子都早熟,剛上小學就叛逆,不充電絕難應付。
第二個顯示的是繆小嘴與安吉拉,正在狠嚼比薩。繆小嘴舉著一大杯可樂見底兒地嘬吸管,背景是ND的辦公區,那劍望了一眼手錶,近十一點了:他倆真是辛苦,都沒安排加班就自告奮勇非要連夜將陳秀的電腦審計出來。見安吉拉一臉倦容,那劍更是不忍,琢磨叫他們別吃垃圾食品了,到家來趕緊扒拉倆兒菜,可一想到穿幫,那劍又將本已按亮的手機撂下了,也不在乎這一晚了,明早就要真相大白。
老錢這傢伙別看平日跟癩蛤蟆一樣人見人煩,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深明大義的。那劍下午在ND會議室裡給路開佈置任務時,老錢的電話就打過來了,都沒二話,鼎力配合!那劍心中好一陣兒熱乎。可眼下掃到第三窗口裡的男子,那劍的心又涼了下來:唉,真想像不出老錢知曉後會是何種心情,這可是其一手栽培起來的得力干將啊,據傳言老錢對他比對親兒子都好上百倍,若把他剔了,這還不得跟從老錢身上抽肋骨一樣。
那人正忙著。窗口右上角的實時監測數據顯示,他正向外傳輸一個幾百兆的視頻文件。那劍放大窗口仔細端詳:真看不出,如雷貫耳的「暗夜之狼」原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大廈裡共事多年,誰能想到知名黑客竟然隱身於此?外表絕對一剛正不阿的機要幹部。上周歪打正著毀了他的「豪情諾曼底」,看起來也是命中定數,要不了多久就該跟他來個「見光死」了。
第四窗口是個黑屏,不是看不見,是那劍不願看,打心底不願看。當然,他清楚第三窗口中的男子輸送的視頻文件正是傳到此處的。這幾日來,第三窗口都在OUTPUT,而INPUT方則永遠是第四窗口,可這第四窗口從技術理論上講根本無法定義,怎麼查都理應查不出來。為了把這第四窗口中的人拽進來,那劍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勁,同樣,那第四窗口中的人為了把那劍揪過去,也耗了不少力氣。兩人你爭我奪明爭暗鬥了三天三夜,從地上掐到天上,又從天上滾回地上,從境內追到境外,又從境外扯回境內,棋逢對手酣暢淋漓,如山崖上的福爾摩斯遭遇莫利亞第。可最終才拚個平手,誰都把誰進了,可彷彿誰又都沒進,因為誰都不敢動彈,誰都看見誰了,可好似誰又都不清楚對方長什麼模樣,因為誰都不情願看。總之,就這麼乾耗著,誰先退出,就是個輸。那劍之所以連著幾天不睡,皆是為他,為他這個原罪,拚殺的時候那劍有精神著呢,很久沒有遇到這樣的悍手了。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在黑客世界裡,有個高端技術名詞叫「蜜罐」。罐中盛蜜,蜂聞自來,不是我不仁,而是你不義在先,不是我要主動到你電腦裡種木馬,而是你到我電腦裡偷東西時順道把我的木馬帶回去了,就看誰比誰高明,你比我高,竊密的同時識破蜜罐並成功剔掉,那我只能自愧技不如人,反之你比我低,什麼都沒識別出來,或者在剔蜜罐的同時弄巧成拙引爆了機密文件,那就活該你倒霉。
華夏製藥配方服務器中的任一機密文件,都毫無遺漏地捆綁了蜜罐程序,當然短不了HN抗神。竊密者在盜方的同時,無一例外地捎帶手將蜜罐帶走了,無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試圖打開或者瀏覽該文件,內嵌的高端木馬都會自動彈開並植入本機,開啟追蹤器反饋給蜜罐的擁有者,即便是集團公司各個部門在工作範圍內的正常使用,也無例外。
不顯山不露水,無論辦公室,還是在家中,誰在用配方幹什麼,蜜罐的唯一擁有者——首席安全官,均心知肚明。
望著第四窗口的黑屏,那劍幽幽地歎了口氣。
唉,你我都已中年,有些事理應看得淡了,何必糾結?前天在雪地裡遇見你,你的變化可真大,不過仔細分辨還是能瞅出些兒時模樣的。
我沒忘記你,沒忘記那首首小提琴曲,更沒忘記那仲夏之夜,你我坐在院子裡聽你父親月下拉琴。
風裡雪裡,我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