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暗暗,全封閉的窗戶鍍著深膜,一絲陽光都透不進來,甭提取取暖了。已坐了好幾個鐘頭的陳秀一直在神馳三亞沙灘上的炙熱陽光,葉子一直磨著去,可他就是捨不得掏子兒,這次若是平安度過,春節假期怎麼也得把那張死期存單給破嘍。
「陳秀。」門前那人叫了聲兒。
這聲音熟悉,陳秀猛抬頭:「喲!老……老韓,你……你在班上呢?阿嚏……阿嚏……怎麼回事啊?阿嚏……把我叫到你們這兒來,是不是搞錯了?阿嚏……讓我回去吧,臨近年底手頭兒的事兒多著呢!」
那人回頭吩咐道:「倒杯熱水來,把冷風關了。」
這便是老錢的獨門絕技之一,裝修時為啥掩人耳目就在於此。大廈中央空調集中換氣,老錢卻單辟了條風道,由機要部門自行控制,整棟大廈辦公區冬暖夏涼,老錢卻反其道而行之,懇談室裡冬天超西伯利亞,夏天賽尼加拉瓜,並且控制權還在室外,室溫調節面板全安裝在過道裡,您還別瞠目結舌,這才見著冰山一角而已。
大員B躊躇:「琛哥,您看這兒……」
那人一回頭:「這什麼?等錢總來再開。」
「是。」
約莫十分鐘陳秀才緩過來,幽幽地道:「我的天,小弟可算領教了,真高!三九天遞冰水吹冷風,那三伏天還不得端油湯烤火爐子啊?」
嘿嘿,那人心中一樂。當初真沒看錯陳秀這小子,腦筋轉得快,用他還真對路子,隨即笑笑未答。
「老韓,跟你們頭兒說說,放我走得了,我一個小研究員,能有什麼事兒啊?」
那人依舊不冷不熱不遠不近:「我也不知詳情,是領導請的你。」
「哎,真他媽的晦氣,人要是走背字,喝涼水都塞牙!」
那人知道陳秀這背字是怎麼走的,傻小子平時沒短了跟他念叨。
一看陳秀低落,那人琢磨還是鼓勵一二,不能擾亂大局:「沒事,你放鬆點,一會兒我們頭兒問你什麼,你就照實說什麼,肯定沒事。」
「好吧,就是不知道他要問什麼。」陳秀撓了撓頭,機要部長誰不認識?一見那血盆大蛤蟆嘴誰都頭疼。
「甭當回事,也甭有壓力,週末,還指著你呢!」那人鼓勵道。
一聽這個陳秀還來點情緒:「沒問題!週末肯定把五礦拿下!」
「嗯!這才像咱們集團的頭號主力!」那人一面說著一面心想,嘿,照今天這架勢,週末你參加得了參加不了還兩說著呢,全當哄哄孩子吧。
那人實在沒料到網絡保安部動作會這般快,此前他還預計賽完年度國企集團乒乓球聯賽,陳秀才正式「離」隊呢。
陳秀是華夏製藥乒乓球隊的主力選手,他面前的韓琛,也是。
茶缸。
一隻碩大的茶缸。
一隻印著童子鬧春圖的羊脂白釉大茶缸,正擺在陳秀面前,像這號兒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少說能盛二斤水。
裡面的滾滾熱浪都快把茶蓋兒給掀翻了,陣陣清香飄出,上好的鐵觀音。
現在的陳秀真想來上這麼一缸子,一口氣喝完才叫痛快,打上午琛哥遞給他那一杯之後,他嘴唇就沒再熱乎兒過。
可這不是給他預備的。
老錢端了起來,豎起茶杯蓋漂了漂浮頭的熱氣兒,故意仰著蓋裡兒推給陳秀,讓他聞得見喝不著乾著急。
自打進門,老錢的眼皮就沒撩起來過一下,面前就一毛孩子,什麼都在臉上平擺浮擱地寫著呢,稚嫩的心一眼望穿,幾斤幾兩,老錢用手一掐就能稱出筋骨,他壓根兒就沒把陳秀當回事兒。
尤其在眼面前兒的「馬人」事件上,老錢更是沒把陳秀當回事兒,今天的行動無非走走過場,其實這案子在老錢心中早結了。他奉上峰指示:不管是不是面前這傻小子所為,當下都要在這個事兒上畫個句號,不能再讓網絡保安部查下去了,說得直白一點,不能再讓那劍查下去了。
週末老錢一天沒歇,淨顧著跟他的上峰開會了,當然,是被老於拽著。
身處冰窖,誰肚子裡熱水遛彎誰舒坦,老錢泛著紅潤,逛蕩著剩下的那半缸子,慢條斯理地挑釁:「你是想喝啊,還是想喝啊,還是想喝啊,嘿嘿,我辦公室有上好的鐵觀音!高山烏龍,幾千一斤!」
咚!老錢把大茶缸一蹲:「只要你告訴我想知道的,咱們立馬換個地方,去我辦公室品著茶慢慢聊,喝透嘍聊透嘍你看怎麼樣?就是捎帶手送你一斤我都不帶含糊的。」
陳秀愁眉苦臉:「錢總,我一個小小研究員能告訴您什麼事兒啊?您別為難我了,讓我回辦公室去吧。」
老錢咧開大嘴哈哈一笑:「孩子哎!像你這樣的,我這輩子見太多了,多得我把腳指頭全加上都數不過來!所以說啊,甭跟我動心眼兒,也甭耍花招兒,你既然進了這個屋兒,一切的一切都是枉費心機。你看看,自打咱們這兒重新裝修以來,我就沒見過有誰能跟沒事兒人一樣走出這懇談室的。」說著老錢仰起臉,撇著大嘴環視四周。
陳秀繼續苦臉:「錢總,不是我不想告訴您,是實在沒什麼可說的。」
「唉!看起來還得讓我老人家費費手,給你提提醒兒。」啪!老錢撂桌上一文件夾,「經咱們集團網絡保安部技術偵查,在你個人電腦上起獲了高端間諜木馬與公司機密文件,系最新研製的HN抗神以及其他重要配方的技術資料,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這一次老錢沒錯眼珠,直逼著陳秀,如果他們之間豎著張報紙,那肯定能燒出兩個窟窿來。何時用眼瞄何時用心讀,老錢手拿把攥。
陳秀下巴都快掉桌上了:「不可能!我一普通研究員,怎麼能接觸機密配方?根本不可能!」
配方之事確實出乎陳秀所料,他瞪大眼睛連忙辯解。
喲呵!小子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的嘿!眼睛裡面有內容,夠挑戰,我喜歡!老錢專愛硬骨頭,啃起來帶勁兒。
「看來你小子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拒不交代了,這樣也好,證據在這兒擺著呢,你自己看看吧,我給你半小時,之後你要是再牙裡蹦不出半個字來,那我也沒辦法,直接把你扭送公安機關,依法治罪。」
老錢早跟所在區公安分局的內保處打好了招呼。
陳秀腦袋嗡的一聲,大了三圈。可也難怪,早上還沒事人似的到單位,下班卻回不成家進了局子,擱誰腦袋都得大三圈。
老錢站起身,甩下一句:「到了公安局,可就由不得單位管嘍。」說完扭臉就抬腿。
可剛開開門,陳秀就叫到:「別!別!!!」
嘿!小崽子就是小崽子,也太沉不住氣了!一般的老炮兒都得等我將掩上門時才張嘴叫喚呢,真他娘的洩氣,天沒亮就打鳴。
老錢腆著肚子又轉了回來,偷眼掃了一下手錶:操,才二十分鐘,沒勁!
「說吧,配方賣給了誰?康瑞製藥?純仁製藥?籐澤藥業?還是鬆口藥業?」
「錢總!我真是不知道配方的事啊!不過木馬……是我種的。」臉上忽然有水,涼冰冰的,陳秀趕緊抹抹,乍一看又是淚。
看來偽娘真的無處不在。
「瞧瞧,瞧瞧,你們瞧瞧!我說什麼來著?肯定是他!這小子自己都認了,木馬是他種的。」老於樂得屁顛屁顛的,就跟當場抓到家屬院裡扎他車胎的小屁孩兒一樣興奮,指著屏幕跳腳叫囂。
要不是自己國有資產管理辦公室安全處長的身份在這兒擺著,老於真想拍拍手。
屬他媽鷯哥的!前兩天視頻連線你還力爭丁主任呢,今天又改口陳秀了,人云一句你雲一句,李闖狠狠地瞪去一眼,老於淨顧屏幕了,完全沒留意。
網絡保安部小型會議室內,「馬人」事件專案小組成員那劍、老黃、老於、李闖四人在座,對著屏幕實時跟進重慶廳裡的一舉一動,此外,還加進一人,集團公司技術副總裁關子騰,事兒發在他研發部門,此時現身是必須的。
幾個人能如此盯著,還是在網絡保安部的強烈要求下,機要部門才勉強配合的。本來沒可能,李闖一聽就瞪眼了,只一句話,要是不讓我們保持實時視頻跟進,那陳秀的調查卷宗你們就別想拿到!賣孩子買籠屜我不蒸包子還蒸口氣呢,我們離了你們照樣能活,你們離了我們那行市可就差大發了,李闖引了句名人名言——郭德綱的。
機要部門當然識相,因為沒一個懂網絡技術的。下面人鬥嘴,上面人找臉,老錢立馬致電那劍,表示精誠合作云云,好一番不親假親不近假近黏黏糊糊。
李闖依據繆小嘴與安吉拉週五行動的調查報告,又擬出來一份完整的,他急,都沒顧上摘蝴蝶結就坐在電腦前寫了一夜。本來酒會上甚是盡興的姬雲回到家中還想接茬盡興,可沒承想李闖的心思全在報告上,惱得她一宿沒合眼,次日清晨李闖剛摸上床,就被似睡非睡的姬雲一腳踹了下去。
李闖的報告,老黃校對過,正擺在幾人面前,老錢手上也有一份。報告行文中,李闖不自覺地摻入了個人觀點,他也傾向於是陳秀,因為種種證據都在那兒明擺著——連接丁主任的間諜木馬程序,丟失配方文件,並且沒再三傳出去,說出大天誰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可能。至於那個木馬,不難想通,一是買的二是給的,反正不是他自己攢的,就看背後是哪家利益集團驅使了,能瞄上抗神的,都不是善茬兒。
所以剛才老錢追問的,也是他李闖迫切想知道的。
「陳秀進過咱們梯陣的黑名單。」見屏幕上老錢出去接手機,李闖插空解釋報告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