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 第28章 第四章02 (4)
    相視,男子先是一驚,驚到停下腳步,轉瞬,也對那劍笑了。

    「要不要搭車?」

    男子看著那劍,面孔平靜似水,深邃的眼神好像一眼望不到邊的宇宙,沉了半天才回答:「謝謝。」他指了指前方的路,又指了指自己的腿,用略顯生硬的中文說道:「我還可以的。」

    「好吧,Becareful!」那劍聽他嗓音,揣摩是久居海外的華人。

    「Thank,youtoo。」男子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緩緩起步,從後視鏡中望去,男子仍凝視著他的車,那劍開得很慢,他的拇指在方向盤上不住地摩挲著。

    才行了幾十米,漢蘭達再次靠邊停下。

    08

    咯吱,咯吱,那劍的皮靴在白皚皚的墓園裡落地有聲。

    顧菲在哪他太熟悉了,閉著眼都能找到,三繞兩繞就來到了她身邊。

    餃子的餘溫尚在。

    六年前,當大夫告訴他噩耗時,那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認為面色沉重的大夫是在跟他開玩笑,那天趕巧,是愚人節。

    顧菲體質弱,懷朵朵之前就自然流產兩次,大夫建議是不宜再懷,可顧菲毅然堅持,她和那劍都喜歡孩子,尤其是女孩。臨產前入院檢查一切都正常,可誰能料到朵朵誕生出來才僅僅幾個小時,顧菲就伴發了產後惡性胰腺炎。這都是命!每每那劍回憶起,都只能這樣去給自己寬心。

    那晚,大夫們都禁不住落淚,護士推來了盛著朵朵的產後隔離車,按規定新生嬰兒72小時內都要在無塵產房中度過,為了那劍,院方破了例。

    望著酣睡的朵朵,顧菲虛弱地與那劍說了好多的話,那些只有他倆之間才能完全聽懂的話,到最後什麼也不說了,只剩下相視的凝望,彼此在眼神中互相找尋著對方。

    顧菲的手在那劍手中漸漸變涼。

    難道是上天在懲罰我?那段歲月對那劍來講是最最痛苦的,他總會去無人的山頂獨自掙扎。

    曾幾何時,那劍可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模樣,沉穩老練的首席安全官與青年時期一身傲骨的黑客豪傑簡直判若兩人。三十歲對一個男人來講如同分水嶺,邁過這個坎兒,諸多往事都變得幼稚可笑。誰都是從年輕時代走過來的,只有生活的磨煉才能使一個人的心智日趨成熟,那劍就是,承常人所不能承之受,才可登峰造極。要說起來,如今的李闖倒是和青年時代的那劍很相像,要不怎麼那劍總是給他糾偏呢,有事沒事就旁敲側擊一下,就是怕他重蹈自己的覆轍。憑借一身超人的黑客功夫,目空一切、桀驁不馴,說白了就是不會夾著尾巴做人,那劍總能在李闖身上找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作為中國網絡安全開山鼻祖顧戰生的頂門大弟子,那劍自打一出世就藝壓群芳,華人頂尖黑客裡面,那劍一直名列前十,沒有他進不了的服務器,沒有他攻不破的網站,沒有他制不服的網絡大盜,只要他想,海闊天空任其自由翱翔,只要他想!如果外太空真有比人類還智能的生命存在,那麼他們一定會知道中國網絡上有個了不起的那劍。中米黑客大戰,那劍更是水起風生。那時他才二十幾歲,正是心浮氣躁的年齡,眾星捧月前呼後擁,就算是得道高僧都難免迷糊,何況青年那劍?試問人世間,對名利揮之衣袖不睬者能有幾人?終於,在力挑了冠群七劍之後,隱藏在人性背後的囂張氣焰在那劍身上如火山口的熔熔岩漿般一覽無餘。

    顧戰生很是扼腕歎息,俗話說,疼大的愛小的挨打受罵中間的,所有徒弟裡面,顧老師最疼的就是那劍,因為那劍心地淳厚,雖有了名聲做人張揚,但做事還是知道給自己留餘地的,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也是那劍最為可愛之處,不像三弟子,在網絡上「殺人」如麻,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有人招惹了他他能追到天涯海角把人家給幹掉,且手段殘忍著實令人髮指。為了不眼見那劍墮入深淵,顧老師沒短了找他促膝長談,有些那劍聽進去了,有些則當了耳旁風。

    還有一個更為他擔心的,那就是顧菲,老師的掌上明珠。顧菲不是那種妖艷女孩,從不化妝文文靜靜,功夫也不弱,那劍早年學藝,常在一起比試。對於顧菲來講,那劍是她的初戀,一輩子都抹不去的,那劍雖在步入社會之後疏遠了她,但她從來就沒在心中把那劍給擦掉過,顧菲不善言辭,只做默默祈禱。

    名來了利亦來,名後面緊跟著的就是利,二者好似兄弟永遠地秤不離砣。揚名立萬之後,高薪聘請那劍的都能踢破門檻,環球老總、商業財閥、明星貴人無一不登門造訪,許金錢許美女的有之;許職位許國籍的更有之;許地位許仕途的亦有之。還都不是點個卯就走,軟磨硬泡,豈止三顧茅廬,三十顧茅廬都大有人在,因為他們皆明白一個道理,網絡信息時代,誰掌握了信息誰就掌握了金錢!眼面前唯一一個能便捷有效地掌握信息的途徑就是通過互聯網絡「不告而取」。那劍正是那些「不告而取」者中的佼佼者,如同金字塔尖上的那塊兒磚,在陽光下閃閃耀眼。

    可那劍愣是為誰都沒所動,英雄只為美人而活。

    他為一個女人動了。

    那個女人也最欣賞那劍的這一點,用錢根本就買不來。

    當那個女人對他展示泛著光芒的胴體之時,那劍毫不猶豫地拜倒在她的裙下,他像瞻仰愛神維納斯的雕像一般輕撫著每一寸肌膚,每一寸。那個女人把橄欖枝高傲地搭在他的頭上,他被她征服了,徹底被征服了,如同那個女人胯下的駿馬,隨時聽候差遣。沒過多久,當他天真地認為自己也征服了她的一切之後,他願意一生都唯命是從於她。

    《荷馬史詩》裡臣服於雅典娜的阿喀琉斯是什麼樣子,青年那劍就是什麼樣子,他為自己心中的希臘女神永不知疲倦地征服著一座座城池,但阿喀琉斯終有折足的那一天,只是那劍也同樣單純地完全沒有意識到罷了。每一家跨國企業的核心數據庫都在分分鐘之內被他輕而易舉地搞到手,做這事兒很輕鬆,如同阿喀琉斯沙場瞬間殺敵。那個年月就是國際知名企業的網絡安全防護意識都異常薄弱,聯合國都不知道該怎樣去編寫《網絡安全法》呢,要不是電影《黑客帝國》的提醒,估計誰也不捨得去給自己武裝台防火牆。每每得手那劍都會有一種莫名的快感,尤其是見到他的女神臉上的笑容之後,那快感就來得更猛烈了,著實令他心滿意足。他們徹夜狂歡,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當然,在每次盡興之餘,他的女神都不會忘記用自己的肉體將他再次喚醒,鼓舞士氣,好精神飽滿地投入到下一場悄無聲息的掠奪戰爭中去。

    他為她灌滿了第一桶金,她如願以償地成立了中國第一家數據庫公司,隔年就在納斯達克上了市,她締造了自己龐大的數據庫王國,但他是奠基者,只是沒人知情罷了。

    世界就是如此瘋狂,上個月那劍還繫著圍裙在《東方時空》裡見到了她,她還是那樣姿色萬方,進了世界福布斯富豪榜。

    那時的那劍很傻很天真,幼稚地認為那就叫愛情,他們會比翼雙飛,站在世界之巔,和比爾·蓋茨夫婦在瑞士雪山頂上的小木屋前一同燒烤。他想像許仙那樣與他的白蛇纏綿到老,就算是妖,也很值得。

    身邊有很多法海在唸經,顧老師首當其衝,每每當頭棒喝,那劍皆是執迷不悟。直到一日那個女人在他的生活裡消失了,並且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劍才明白原來白蛇也有露水的時候。那個女人倒是待他不薄,留了一筆豐厚的酬勞,數字之長這輩子躺著花都花不完,那劍卻分文未取,捐給了希望工程。

    黯然神傷,夜店買醉,吧檯上醒來時,身旁有一女子輕撫他脊背,那劍揉揉眼,原來是顧菲。

    顧菲一直在等著他。

    浪子回頭金都不換,那年那劍剛過三十,閃婚!

    同年勇折中國黑客大擂台桂冠,喝號戴花,網絡江湖奔走相告。

    來年有了朵朵……

    所以那劍覺得他自己虧欠顧菲太多,太多太多。

    09

    「請問,是那總嗎?」柔和的中年女性嗓音,很親切。

    「您好,我是。」

    「哦,您好,我是安吉拉的媽媽。」

    那劍一怔,隨即回答:「您好,安夫人!」他怎麼也想不到國家藥監局局長的夫人會給他打電話,並且是在週日。

    「嗯,請不必客氣,您把我當做您一位下屬的媽媽就可以了。」安夫人很會讀心。

    「好的,安夫人。」

    「那總您下午有時間嗎?可否出來喝杯咖啡?」

    那劍略加猶豫,當機立斷,得去。從職務上講,自己怎麼說也是華夏製藥的副總裁,藥監局局長的夫人請他喝咖啡,他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足以推辭。

    「好的!」

    「那好,兩小時後,盤古酒店一層咖啡廳,我在那兒等您。」

    奧運村的盤古酒店距離那劍國典華園的家開車僅十分鐘。

    安夫人沖身旁點了一下頭,一名西裝警衛悄然離去。

    「您好!那總。」安夫人主動伸出手,那劍趕緊站起身,握了握。

    雖臥在沙發裡,但安夫人的上身卻挺得筆直,儀態萬方,獨具涵養,第一次見面,那劍對安夫人很有好感。握手之後,那劍才敢仔細打量,安吉拉眉眼中有幾分與安夫人很是相似。

    安夫人嫣然一笑:「那總,唐突邀您出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對您在小女工作上給予的照顧表示衷心感謝!」

    那劍欠了欠身:「安夫人您太客氣了!如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望您和安局見諒,畢竟我們平時工作太忙,在員工管理上,有些細節我可能會疏忽。」

    安夫人語速緩慢:「哪裡,那總一看就是精細之人,小女對您讚不絕口!我就這麼一個孩子,在家中嬌壞了寵壞了,如果在單位給您添了什麼麻煩,還望您多擔待一二,畢竟她剛畢業回國,完全談不上具備什麼社會工作經驗。」

    安夫人邊說邊在那劍眉眼之間不住打量。

    那劍多少有點一頭霧水,搞不清安夫人約他出來到底所為何故,可也不敢明問,難道就為了說感謝?只能順著扯無關痛癢的:「按照安局的指示與我們總裁關子峰的部署,在工作上沒有對安吉拉實行特殊照顧,與員工們混成一片,當然,也沒有過分要求,讓她邊學邊干,在實踐中積累工作經驗。安吉拉成績不錯,技術過硬!與同事們相處得……呵呵,也很是融洽。」說到這兒那劍自己都笑了,他想起三個月前安吉拉剛來網絡保安部時,大鬧辦公區的場面。

    那劍聰明,把關子峰扯進來,即使出了什麼事,上面好有個扛雷的,畢竟是在跟藥監局局長家打交道,半點疏忽不得。

    「呵呵,這就好,這就好!」安夫人手扶雙膝,「安吉拉在家總提起您,說遇到了一位前所未見的好領導,呵呵,好哥哥。我也很是好奇,邀您出來見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咱們民族企業能有您這樣一位首席安全官,真是不可多得啊!對了,您還燒得一手好菜,那獅子頭我們夫婦二人都嘗過了,味道真不錯!真看不出您一個大男人居然如此細緻,丸子裡竟然裹著鵪鶉蛋,這個做法我還是第一次嘗!」

    那劍留意到安夫人用了一句好哥哥,笑笑回答:「謝謝您的誇獎!等有機會,我再帶給安吉拉一些。」

    聊著聊著,安夫人端起來面前的咖啡,垂著眼皮抿了一口,貌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那總,您至今單身?」

    那劍多少明白了安夫人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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