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纏頭:經歷撒哈拉 第7章 邂逅 (5)
    房頂上「咚」的響了一聲,聽真了,只一聲,那只芒果一定摔得不輕。葉維塔嚇了一跳,要不是事先有過關照,這一夜她恐怕也無法入眠。她把身子翻了過去,隔一會兒,又翻回來,這樣地,連續翻了好幾次,她終於睡著了。這一次她睡得很沉,之後,又有幾個芒果掉下來,她再沒醒過,她太累了。

    07

    早晨,葉維塔從迷濛中醒了過來。夜裡她做了幾個夢,夢見在自己的家裡,進行一些日常瑣事,像真的一樣。可是她現在醒來了,卻又像是在夢裡,她睜開眼睛,迷迷瞪瞪的,竟一時想不起自己在哪兒,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在哪個地區、哪個國家、哪一個大洲,是在地球上還是在外星球。

    此時,按照地球上時區的劃分,正值宜蘭的下午兩點鐘。她從午睡中醒來,可是家鄉的午睡,時常被紛沓的噪音所攪擾,而這裡何以這樣的寧靜?

    還是房頂上的聲音提醒了她,把她從迷濛中拉了回來。她起床洗漱,在鏡子裡,她看到自己的臉色有些發暗,淡淡的浮出一點兒黑眼圈。近日來,她連續疲勞,休息不好,除了那碗麵條外,也沒吃上幾頓像樣的飯菜,又趕上拉肚子。她推開房門,門前一棵矮小的檸檬樹上,有一隻紅嘴小鳥和一隻綠嘴小鳥在那兒說話兒,嘰嘰喳喳,喋喋不休,看見門開了,走出一個人來,它們就都飛走了,嘴裡吐出一串紅色的和一串綠色的啾啾鳥鳴。

    院子裡面清靜而整潔,房子坐東朝西。太陽剛剛爬過牆頭,從房子的後面照過來,照在對面的一排集裝箱上,把集裝箱的上、下染成兩種不同的顏色。集裝箱一律編了號,掛著銅鎖,被太陽一照,那些銅鎖倒有點像金的了。透過一個裝有紗窗的長廊,可以看見一顆巨大的仙人掌,仙人掌下坐著一口大缸,裡面盛滿了水,幾隻荷葉飄在水面上,襯托著一朵美麗的荷花。兩隻火雞在花叢裡散步。母雞用爪子刨開地上的石子,發現一個土蟲,便一頭啄了下去。公雞隻顧對著一枝盛開的玫瑰,像孔雀那樣翹起尾巴,練習開屏。

    「卡卡」一陣清脆的咀嚼聲,一個卡車輪子般大的旱龜在樹下啃芒果,鷹一般的喙,深深地嵌在堅韌的芒果裡面,拔不出來,乍看上去,很難分清是誰在咬誰。旱龜試圖用前爪去抓那只芒果,可是它那粗短的前腿有些夠不到,它晃著腦袋開始和那只芒果搏鬥,最後,還是葉維塔幫忙,用一根木棍,把那只芒果從旱龜的嘴上給撥了下來。旱龜抬起頭看看葉維塔,葉維塔看著那只旱龜,——一個硬殼子裡面伸出四隻大象腿,像四棵不老的松樹撐在地上。脖子周圍的老皮鬆鬆地垂下來,彷彿是一隻裝不滿的皮口袋。因不知道那個旱龜有多大年紀,葉維塔一時不知怎樣稱呼它好。

    那只旱龜,井隊的人叫它:「大仙兒」。黑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鸚鵡學舌似地跟著這樣叫。在他們的語言裡,沒有那種音素,所以叫起來不大好上口,發音有點腔調,舌頭根子太硬:「大山」一點也沒有仙氣。

    大仙兒抻長了脖頸看著葉維塔,放開嘴邊的芒果,慢慢地向她爬過來。葉維塔微笑著向它伸手招呼,就在將要接近她的一剎那,旱龜突然挺起胸甲,加快速度,凶狠地撞向這個冒然闖入它的領地的外來入侵者。以它的重量,和那副胸甲的硬度,一下子能把人的腳踝給撞斷。幸虧葉維塔對陌生的動物,總是有些不放心,她一直提防著,別讓它給咬著,卻沒有想到,它會用這樣的方式來攻擊人。她大叫一聲,向後退了一步,旱龜又追過來,她只好悻悻地走開了,心有餘悸,又回頭看了一眼。她還沒來得及發現,香蕉樹下,有一隻可愛的小鹿,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一直在靜靜地看著她。

    給孩子起個名,往往煞費苦心,從頭到尾地翻完了一本厚厚的字典,「佳佳」,「毛毛」,早已成了過氣之人。字太偏,電腦字庫裡面又翻不出來。一隻鹿的名字就可以信手拈來,所以井隊的鹿叫:「璐璐」,井隊的狒狒叫:「菲菲」,黑狗叫「阿黑」,黃狗叫「阿黃」。其實,井隊養的動物的名字都是它們自己帶來的,也可以說它們沒有名兒,就連大仙兒的名字也是它自己帶來的。它整天掛著兩行老淚,像是看破了什麼,又歎息人們不能參透它,只覺得它神秘兮兮的。

    葉維塔繞到房子後面來撿芒果。那「咚」的一聲,是熟透了的芒果,掉在鐵皮瓦上,身子骨兒一軟就癱在了那兒。那「咚……咚咚咚」的幾聲,是生芒果,不會軟著陸,崴了腳,疼得向前跳幾步,摔了下去。葉維塔撿到的全是一些生芒果,青澀、堅韌,木然無味,要吃,還得放上五、六天才行,然而,她明天就準備離開這兒,向沙漠方向運動。

    這幾天,駐地接連丟失幾隻雞。井隊在院子裡放養幾隻家雞和火雞,啄食地上的蛇蠍毒蟲。一隻花母雞正在孵蛋,連蛋帶雞都不見了,今天又少了一隻大紅公雞。清晨,因為它沒打鳴,聽慣了那聲音的小胡,倒是睡不著了,很早就起來喊看守到隔牆鄰居家裡去找。早晨他好像聽見那面有雞叫,也沒聽仔細是誰家的雞。看守過去說明了原因,惹得那家的老太太有點不高興:

    「沒看見有雞飛進我們家的院子裡,你還是到別處去找找吧。」

    語氣何以這樣不友好?又沒有說你們家偷雞。每次你們家晾在牆上的衣物,被風吹落到我們的院子裡,還不是我們打發傭人,給你們送過去?

    那家的小孩兒有時騎在牆頭上,偷吃他們的芒果,也怪那個樹枝偏偏長過了牆頭,開花到那家的院子裡。紅杏出牆,哪能不招惹是非?但畢竟是幾隻芒果,也不至於因此鄰里之間就傷了和氣。更何況,即便那個小孩兒不去摘,等著芒果爛熟了,也會親自掉進他家的院子,摔成一灘果醬,反倒讓他在那個爛芒果和老太太之間不好做人。再說,除此之外,也沒有誰看見那個孩子,拿過他們比芒果大一點的東西。

    這個國家窮,據說,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一天才能吃上一頓很不像樣飯。一個男人可以娶四個老婆,孩子多得險些讓那些不負責任的父親都認不出來。

    「那個是咱家的娃兒麼?」

    當爹的喝得醉醺醺的,揉揉眼睛,用手指著一個小孩兒,很不肯定地問孩兒他娘,好像發現一個外來的雞雛,混在自家的雞仔中間,爭食它們的口糧。那個女人順著自己男人的手指看過去,不想,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那個小孩兒又混到其他的孩子裡面,分不出來了。

    「看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認識。」女人抱怨地說。

    「就你認識,你說,咱家那個老十三,是哪年、哪月、哪日生的。」

    他沒記得那個孩子是哪年、哪月、哪日出生的。當娘的也不知道生他的那一年,是什麼歷上的什麼年。長大後,如果有了身份證,就寫:「大約生於××××年」,至於幾月幾日,就不用寫了,怪費事的。

    有的窮人家的孩子和一些流浪孩兒,幾乎是自生自滅,自己在外面打食。一個芒果,可以是他們的一頓飯,所以,他並不去管束那些孩子,反而有些時候,他順手摘一些熟透了的芒果遞給他們。

    今天,有人在一堆PVC管材旁邊看見一張蛇皮,像是新蛻下來的,薄薄的,輕飄飄,透著鱗狀的紋路。讓人不可思議,眼球上的膜竟然也能蛻下來,像是一副隱形眼鏡。

    「該不會是一條眼鏡蛇吧?」而誰都知道眼鏡蛇是很毒的。看那張皮的樣子,那條蛇至少也有手臂那麼粗,有兩米多長,想必那幾隻雞被蛇給叼了去。那些管材就堆在葉維塔住的房子旁邊。他想告訴她,又怕她害怕。想不告訴她,又怕被她撞見了,嚇出毛病來,整日裡瘋瘋癲癲的,又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

    於是,他便吩咐幾個當地工人搬走了那堆管材,然後,又仔仔細細地清理了周邊的場地,他們沒有發現那條蛇,可是,他們也沒發現老鼠。按照往常的經驗,他們應該在那堆管材下面,發現幾隻很大的老鼠,並且因為他們能力的原因,也是因為老鼠的狡猾,他們只能打死其中的一隻。幹完活後,他們把那隻老鼠拿到一邊,點起一堆火,烤熟了,大夥兒分著吃。

    一個工人說那可能是一條過路的蛇,也有人說是一條常駐的蛇,原因就是他們沒有看見老鼠,有蛇的地方一般不鬧老鼠。他們有些怨恨那條蛇,使他們痛失一餐美味,可是如果抓到一條大蛇,同樣也是一頓美餐。

    事情沒有葉維塔想像的那麼順利,她一連拉了三天肚子,後來索性拿本書坐在座便上看。為了預防肌體脫水,他每天帶葉維塔去醫院打吊瓶,補充體液。那麼大號的針頭直戳進血管裡,葉維塔感到很疼,下次打針時,她忍不住問護士:「小姐,對不起,你看這個針頭是不是用錯了,怎麼這麼粗啊?」

    護士小姐說:「沒錯兒,就是這種,我們這兒的醫院全都用這樣的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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