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纏頭:經歷撒哈拉 第5章 邂逅 (3)
    離開中國之前,他的朋友用心地研究了一下非洲,瞭解到那裡的醫療條件不大好,費用又特別高。像別的長期出國的中國人一樣,臨行前,他去醫院把身體上的各個零部件,全都檢查一遍。一顆蛀牙也補好了,拇指上長著的瘊子,動手術拿掉,腳底的雞眼剜去,不好的東西全部剔除後,剩下的也就沒什麼了。不過,再想挑出點兒毛病,也不容易,畢竟還是年輕。

    臨走那天,他又匆匆忙忙地跑去配了一副眼鏡。

    又瞭解到非洲的衛生條件差,有許多疾病。他害怕那些該死的病會傳染到自己的身上來,就針對性地帶了很多藥品。不幸的是,到了非洲後,他並沒有像自己擔心的那樣,染上很多病,那些貴重的藥品,他一樣也沒用上,如果再不用,也就過期了,變成一堆廢物。他後悔它們不是一些營養藥,到非洲來,嘴上卻是虧了不少,一隻小小的青蘋果,酸澀的很,也得大約四塊錢人民幣,而在中國,好蘋果也就一、兩塊錢一斤。

    也許是他年輕,身體好,抵抗力強,也許因為他在非洲呆的時間還不夠長,或者他已經潛在地染上了某種叫不出名的病,只是他自己還蒙在鼓裡,終有一天,那種病會突然發作起來,要了他的小命兒。不過,就當時來看,那些藥品對他那位朋友來說,已經是沒有用了。那些都是花錢買來的好藥,留著無用,棄之可惜,他便琢磨著把它們賣出去,再添點錢,買回國機票。

    非洲的窮人,有病很少看醫生、吃成藥。他們先用一些土藥和土辦法醫治一下,接著便聽天由命,所以死亡率極高。富人們又禁不住法國醫生的誘勸,只認法國藥,久而久之,在他們的身體裡產生了抗藥性,藥量不斷增加,病卻老是不見好。因此,他這位朋友帶來的藥品,對這裡的窮人和富人,都有特殊的療效,可謂既換湯,又換藥。更兼有中藥治本,剷除了病根,一勞永逸。藥房裡的藥品價錢不菲,他就把他的藥賣得略微便宜一點兒。

    然而,他的那位朋友並不懂得多少醫術,只是根據藥品說明書的提示,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有時在醫治頭痛病時,碰巧把腳病給治好了,也有時在醫好了腳病的同時,不幸把頭給弄暈了。——反正他也連帶地治好了許多疾病,包括一些疑難雜症(或許也連帶地創造了一些疾病,也未可知)。

    一時間,他成了那裡有名的醫生,有遠方的病人慕名而來。就在他手裡的藥品快要賣完的時候,他意識到了這條發財之路,他火速地往中國發了一份傳真。兩個星期後,他在郵局裡提出一個來自中國的包裹,裡面儘是那份傳真上列舉的藥品。

    很快地,他的那位朋友就有了錢,他租一處別墅,雇了傭人、看守、司機,買一輛越野吉普車,開始到更加偏遠的地方,那些缺醫少藥的地方賣藥、治病。在當時的中國,禿子腦袋上爬著幾隻萬元戶的時候,他的那位朋友就已經名列其中了。

    兩年後,他那位朋友回到中國,潛心攻讀了中西醫理論、疾病診斷、臨床治療、推拿針灸、按摩美容等,並就他在非洲賣藥期間所接觸到的常見病,以及一些疑難雜症,和教授們進行了探討,琢磨出治療方案。兩年內,他修完了六年的大學醫學課程,並拿到了相關的證書,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再次回到非洲時,他開辦了一家私人診所,業務範圍也隨之擴大,在他的病例檔案中,除了當地人之外,又增加了歐美人、亞裔人。他野心勃勃,想籌辦一家中西醫結合的私人醫院,回中國招募醫護人員。

    就在他的那位朋友躊躇滿志,準備大幹一番事業的時候,災難不幸降臨,——是一頭突然闖入公路的牛,讓他躲避不及。他那輛新買來的奔馳臥車,翻倒在路下……

    在中國,他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母親,身體也不怎麼好,他是老人唯一的兒子。「兒行千里母擔憂」也許在不遠的某一天,老人會問起他的兒子:

    「這孩子,怎麼會忙成這樣,連個電話也不打回來,養兒子也真是沒用,嘖嘖!」

    也許有親人會對她說:「你兒子那麼小氣,他哪裡捨得打電話?國際長途,沒說上幾句話,就得百十來塊錢。就是發個短信,他都捨不得多寫,總是說自己忙!」說著,便從手機裡翻出一個事先編排好的短信,拿給老人家看。老太太兒子不在身邊,覺得別人都是外人,被人家說了那麼一句,自己也不便說什麼,便瞥了一眼那個手機。人老眼花,看著那些蝌蚪泡在液晶的池子裡,規規整整的,僵挺筆直,毫無生氣,像是碑文,如果把手機埋在土裡,露出半截在地面上,也就是一塊墓碑。她就覺得那東西冷冰冰的,一點兒也不親切,不似一紙家書,捧在手上,暖在心裡,甚至還可以落下幾顆老淚,滴到那張紙上,暈出幾個淡藍色的印子來。

    老人想著、想著,心裡只覺得一陣淒涼,便轉過頭去,拈起衣袖,在眼角上沾了沾,像是看累了眼睛,那些電子的東西,眼睛不好,還真的不行。然而,這時她的心裡,卻急切地想知道那短信裡面的內容:「他都說些啥,你給我唸唸。」

    那個人像小學生背誦課文似的,就把那個短信給老人念了一遍。

    「沒了?就這些?」只那麼三言兩語就完了,和上次講的差不多少,無非是囑咐老娘注意身體,兒子已經是大人,自己會照顧自己,請老娘不要多加惦記。老人聽後,歎了口氣:「唉!每次就只有這麼幾句話,都說好幾年了。這孩子從小書沒念好,別看平時咋咋呼呼的,有用的時候,一扁擔都壓不出個屁來。平安就好,要是不行,就趕緊回來。」說完,就去忙別的去了,然而,她卻發現沒有什麼好忙的,她就是個勞累命,閒不住。兒子常用的幾樣東西還都擺在那,每天用抹布擦一遍,而且就只有那幾件了,搬了兩次家,舊東西越來越少,前幾年兒子回來買一套樓房,搬家時瞞著她把以前的東西全都送人了。「那些東西怎麼就礙了事?現在這些年輕人簡直就是在扔錢!」還是她自己細心,留下來幾樣物品,擺在自己臥室的角落裡,生怕礙著了誰似的。

    也許有一天,老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想看一看自己的兒子的時候……

    當一個人年紀過了八十歲,孤獨地躺在病床上,想看看自己的兒子,而他的兒子,又總是因為工作忙而不能守候在他的身旁,哪怕是一刻鐘時,他的兒子,可能已經先他而去了。要麼,這種不孝的兒子,也只當他死了罷!

    他把一束非洲菊放在他朋友的墓碑前。另一束鮮花已經擺在那兒,旁邊有兩個橙子,幾隻香蕉。不知道是哪個中國人送的,當地人,只送花兒,不管吃。

    待會兒,太陽就會垂直地從上面照下來。那束非洲菊,多層的、細碎的淺黃色花瓣,中間一抹更黃一點的花蕊,會在陽光下,度過它們最燦爛的時刻,儘管是短暫的。

    那個亞裔女人吃壞了肚子,再加上一路辛苦,頗感疲憊,坐在汽車裡搖搖晃晃的,就睡著了。她把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上,懷裡抱緊了一個包,兩隻手****包上面的小袋子裡,把頭穩穩地扛在肩上,——這也許是一個獨行女子在旅途中最安全的睡姿,像用一把無形的鏈子鎖把她和她的行李連在了一起。以這種睡姿,如果有人想動她的包,就必然會牽動她的手,如果有誰想碰她的腿,必然會弄醒另外一條腿,如果有人想要她的腦袋……,就必須得拿一個重量相同的東西,放在她的肩上調包。

    又像一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喝得爛醉如泥,躺在地上,內行人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冒出一身冷汗,只見那個人,身體的各個重要門戶,都防得挺緊。

    她睡得很沉,他聽見細微的鼻息。他放慢車速,盡量避開路上的溝溝坎坎。汽車快進城了,忽見警察攔路,他剎車不及,便硬著頭皮衝了過去。那個警察直挺挺地躺在那裡,任千人踏、萬人跨,任往來的車輛碾壓,——它不過是橫臥在馬路上的一道高約十五公分的土埂。也不知這裡的人為啥那麼恨警察,也許是這條埂對往來的車輛,實施強制減速,帶有警察的職能。他們把這條埂命名為:「臥地警察」,它的法語名字叫:「Gendarmecouche」(睡臥的憲兵)。過那道埂時,汽車劇烈地顛簸,使那女子從沉睡中醒了過來。她揉了揉眼睛,向窗外望去。

    「快到了嗎?」她問:

    「嗯,就要進城了。」

    窗外的土房改成了水泥房,茅草的屋頂兒換上了鐵皮瓦。也不知什麼時候燃起的路燈,馬路上的自行車、摩托車、汽車、驢車、行人,漸漸地多了起來,捲起的尾氣和塵土,瀰漫在城市的上空,形成低迷的黃霧,在街燈的映照下,前途一片昏黃。煙塵越來越厚重,能見度急劇下降,當汽車完全駛入這個城市時,城市的本身卻迷失在煙霧中了。

    「城裡的旅館貴麼?」她問:

    「一般的旅店,空調房大約五十到一百美元,普通房間裝有電扇,能便宜一點兒。不過現在這個季節,沒有空調,沒法兒住。」他告訴她。

    「這個國家好像不是很富裕,住宿費倒是這麼高,有人去那裡住嗎?」

    「這是一個內陸國,交通不方便,以農、牧業為主,自然資源匱乏,出產不是很多,大部分物資靠進口,運輸成本高,稅收也大,因此,東西比周邊的國家都貴。」

    他又說:「我們的駐地有五間客房,是公司為了創收,裝修起來的,內部設施應有盡有,吃飯可以和我們在一起吃,不過飯錢另算。」接著,他又跟她說明了收費標準,自然要比別處便宜一些,而且可以吃中餐,還可以享受一些免費旅遊,也可以根據客人的要求,專門去一些遠一點的地方玩兒,當然,那是要收費的。

    他對她說:「如果你願意,可以住到我們那裡。」

    她第一次來非洲,來到這異邦的首都,又是在夜晚,在這樣的一個身體狀況下,舉目無親,語言不通,又困又乏的,恨不得馬上就有個地方歇下來,痛快地洗一個熱水澡,喝碗熱湯。跟著他走,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就說:「好吧,那就給你們添麻煩啦。」她並沒有在意他說的那些優越條件。

    他對她說:「不用客氣,如果你住在我們那兒覺得不方便,明天白天,我再幫你找別的地方。」說著說著,汽車開到一個大院子前。

    「到了嗎?」她問:

    「嗯,這就是我們的基地。」

    因為是夜晚,四周的環境顯得有些落寞,特別是剛才轉過街角的地方,有一些斷桓。他按一下汽車喇叭,等保安來開門。

    「怎麼沒看見首都?」那個亞裔女人突然緊張起來,用眼睛死死地盯住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上了他的當,誤入賊窩。

    「我們已經在首都了,剛才,我還是特意帶你從市中心穿過來的呢,這個城市就是這麼大的。」他看出了她的顧慮,卻不知道應該怎樣來安慰她好。

    大門被緩緩地推開,像拉開一簾帷幕,把一道風景展現在他們面前。院子裡面燈火通明,一排整齊的活動板房,每個房前都有花圃,裡面盛開著非洲菊。另一邊有倉庫、宿舍,許多汽車、鑽機、和其它施工設備,整齊地排成一列,一排排集裝箱和工程材料也都堆放得整整齊齊。院子裡有花草樹木,水泥通道。看到這些,那個女人才放下了心。剛才,她都準備跳車了。

    05

    住宿登記簿上,她寫的是:葉維塔,女,×年×月×日生,台灣宜蘭人。入住日期、時間,來旅遊。名字聽起來帶點洋味兒,不過也不足為奇,他知道,港澳台地區的人,很多都有海外背景。他欣賞那一手漂亮的繁體字,有點硬筆書法的意味。

    葉維塔寫完後,放下筆,翻看一下那個簿子。倒是時常有些人來這兒投宿,客人基本上來自中國大陸,自然姓張、姓李的居多。他們有來做生意的,有來旅遊的,過境的,也有什麼什麼單位的人,來這個國家考察的,看上去好像是公派。

    一批客人剛剛走掉,五個客房全都空著。他把房門打開,是一個標準間,裡面既乾淨又整齊。衛生間備有浴巾、香皂、洗髮液、浴液。房間裡有衛星電視,可以收看中國中央電視台,四套、九套的電視節目。他把另外的四個房門也都打開,讓葉維塔揀了一間最好的安頓下來。

    他對她說:「你自己先整理一下,待一會兒,有人來叫你吃飯。」說完,他便馬上出去安排廚師做飯。

    廚師聽見領導的汽車開進院子,就趕緊穿了衣服,向廚房走來,因看見他帶一個女人回來,一時不知道做幾個人的飯好,便等在那兒,先做些準備工作。他點燃煤氣灶,燒上一鍋水,又剝了一根蔥,接著又從冰箱裡拿出來幾隻雞蛋,抓一把香菇用溫水泡上。這會兒他接到了領導的指示,就馬上動手做了起來,沒多大一會兒,就開飯了。

    每人一碗熱面,上面打兩隻雞蛋,擺上幾個蝦仁、幾片香菇,幾葉小青菜(是井隊自己種的)。這本應該是賞心悅目的,只因放了過多的醬油,一切都變成黑色的了。一小盤切好的木瓜,兩個洗乾淨的芒果,一碟子醃蘿蔔,黑色的。本來是早就醃好了的,那天從罈子裡撈出來看看,覺得不夠黑,便把水倒出去一半,又灌入兩瓶老抽。都說黑色食品有營養,所以這裡人不黑不吃。

    北方人的習慣,送人吃餃子,也叫做「滾蛋餃子」,接人吃麵條(沒說是什麼麵條)。雖然知道南方人不習慣吃麵食,年輕的女子又因吃麵容易發胖,而情願吃米飯、炒菜,但是基於這樣的習慣,廚師還是做了手擀麵條,反倒像是客人為了這碗麵條,慕名而來。不過,葉維塔還是吃得津津有味,一碗麵條全都吃了,筷子在碗裡攪一下,沒撈到東西,她端起碗,一仰頭,把剩下的湯也倒進了肚裡,看來她是真的餓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