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纏頭:經歷撒哈拉 第2章 行走撒哈拉 (2)
    他的豐田LandCruser沙漠越野吉普,是被他駕馭嫻熟了的一匹野駱駝,他開著它,曾經多次深入大漠。寬寬的沙漠輪胎,像駱駝的蹄掌,能使車體浮在沙面上,輪胎上面凸凹不平的花紋,像厲爪一樣固定住浮沙。進入沙漠前,他把輪胎裡的氣放掉一點,使輪胎和沙地接觸的地方,被壓出一個小平面,以免車體下陷。車上備有防滑板、鐵掀等自救工具,車前的保險槓上還裝著一個絞盤,絞盤的滾筒上繞著一百米長的鋼絲繩,繩子的一頭繫著一個鐵鉤。

    它意味著,當汽車被陷住時,百米之內,如果有一棵樹或者其它什麼的,把鉤子掛在上面,啟動絞盤就可以把汽車拉出來。然而,在沙漠的腹地,寸草皆無,何況是樹?請先不要以為這是一個天真的設計,這時候,你把鋼絲繩繞在一個堅實的槓子上,然後,在沙地上挖一個坑,把槓子放在坑底,掩埋填實,啟動絞盤就可以了。甚至有人說,如果把鉤子掛在大樹上,汽車會像一隻大蜘蛛爬上去,吊在那兒,任下面發兩米深的洪水,汽車也會安然無事,只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過這樣的經驗。這種汽車在沙漠裡暢通無阻,如履平地,不過,今天他再次深入這無人之地,倒不是為了炫耀他那輛汽車的性能,而是要考驗一下自己的耐力,他要用自己的身體,來體驗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沙漠。

    轉過一個沙丘,繼續往前走,再回頭看看,汽車早就沒了影兒,地球剛剛經歷了一場巨大的災難,天底下就只剩下了他自己。他低下頭,目光由遠到近,像似在尋找什麼東西。太陽垂直地照在頭頂,在地上投下一個扁圓型的影子,每當他一舉手,一投足,那個影子的邊緣便鼓出來一塊。左面鼓一下,右面鼓一下,鼓起來,癟下去,又鼓起來,彷彿在一個黑色的布袋裡囊了一頭獵物,在黑暗中不停地向外面踢蹬著。

    他看著那個小動物在自己的腳下蠕動,像一隻被遺棄的流浪小狗,錯把他認作自己的媽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寸步不離。他每向前邁一步,就把它給踢翻了,它掙扎著又跟上來,他快走,它就加緊腳步跟上,他慢走,它也放慢了步子。他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的影子,甚至不曾如此地自戀過,他瞧著地上的影子,它在動,而別的都死了。沙子死了,空氣死了,連那匹駱駝也就要死了。在這個時段裡,如果用影子來辨別方向,那就只能知道哪面是上,哪面是下,分不出個南北西東來。他又看了一下鑲在刀柄上的指南針。

    又走了幾里路,他覺得鼻孔有些發乾,他把堆在嘴邊的布向上提了提,把整個鼻子也圍了進去。呼出的水汽,又重新被吸入鼻腔,濕潤著鼻粘膜,他感覺好了點兒。他想到那匹垂死的駱駝,不敢再往前走了,抬手看一眼腕表,大約走了近兩個半小時,而在這兩個半小時裡,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看到的只有沙子、垂死的駱駝、還有藍色的天空和那個大太陽。

    他確定方向,開始往回返。走著走著,他感覺呼吸有些困難,便加快了腳步,結果,呼吸和心跳也跟著加快起來,整個呼吸道都發乾,似乎幹出一個膜,阻隔了空氣和紅細胞之間的氧氣交換。他心裡發慌,開始緊張起來,後悔沒有帶那瓶礦泉水來,至少,那時應該喝足了水再上路。可是轉念一想:「水喝進肚子裡,也得變成尿,而那泡尿,不是已經給了那匹駱駝嗎?」想到這兒,他又後悔起那泡尿來,恨自己沒有經驗,沒有首先顧及到自己的性命,便把那寶貴的生命之源,讓給了一匹垂死的駱駝。

    轉過幾個沙丘,他驚喜地看見了他的汽車,——銀白色的一塊,像埋藏在沙漠裡一個古老的神話,被風暴剝蝕,顯露出來。原來,來的時候,只是有目的,而沒有目標地在沙漠裡亂闖,又在駱駝身邊滯留了那麼一段時間,實際上,他並沒有走多遠。

    ……

    那一年的臘月三十,飛機票最便宜的一天,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國際機場。七個中國人在這裡轉機,去非洲位於撒哈拉沙漠南部的一個國家。別看他們全都是西服革履,卻一句洋文都不懂,他們每個人的手裡,極不協調地拎著一、兩個廉價的彩條塑料編織袋,像是趕火車倒賣服裝的農民,不同的是,那些編織袋裡面裝的不是衣服,而是五、六十斤重的衝擊鑽頭、汽車變速齒輪、離合器片等非旅行用品。

    「呵!這袋子死沉,還是扛在肩上得勁兒。」另一個人過來幫忙,把袋子上了肩。編織袋的帶子勒皺了西裝,——一種在中山裝上縫了西服領子的西裝,而那個領子,正被編織袋向後拉下,露出套在脖頸上的一條橡皮筋,橡皮筋的前端拴著一條領帶,——那種不需要打結,套在脖子上就能用的領帶,比系紅領巾還簡單的方法,栓狗似的。

    臨出國前,單位裡對他們進行了外事教育,會上有關領導反覆強調了當時的外事訓令:「在國外要『不卑不亢』」可是怎麼剛邁出國門,就又背又扛的。看來領導的話也只能聽聽而已,不過聽著聽著又想睡覺,有一個人在會上就睡著了,好像他知道他要去的那個國家已經是深夜了。——那天的會開得太長了。

    臨走那天,單位出車把他們送到機場,車就回去了,剩下了他們自己。他們說不清楚自己去哪,那個國家太小,說了,對方反問過來:「那是一個國家嗎?」他們拿著機票到處給人看,接受機場工作人員的引領。就這樣,他們來到了布魯塞爾,可也不確定就是布魯塞爾,也有人說是比利時什麼的,機場人員讓他們等,他們就等在那。他們中間沒有人領隊,卻也沒有一個人掉隊,因為如果物以類聚的話,他們的特徵也太明顯了。他們肩負著支援非洲的重任,身背重負開始了他們的征程,任重而道遠,像沙漠裡的駝隊。

    他有幸沒在這七個人當中,卻不幸地一個人在大年初一的早晨,趁著飛機票還沒有漲價,趕緊從埃塞俄比亞的首都亞的斯亞貝巴,轉機過來。那個時侯的領導,最損了,就是不想讓人過個團圓年,每逢項目換人,專揀這兩天走。

    到了那裡後,他發現公司裡的中國人並沒有過年,整個年三十到十五,星期天,節假日,黑天白天,都在幹活。就這樣日復一日地,他已經熟練地掌握了那裡的工作。這天,從教育部出來,他一直微笑著,今天他高興,倒不只是因為他這次的標做得好,也是因為在開標會議上,他遇見了另外一家中資公司的N翻譯,雖然平時他們也經常見面,但是今天見面時,N翻譯卻感到很詫異:「你自己來的?」

    「是呀!怎麼?」他對N翻譯的問話感到奇怪。

    N翻譯轉頭看了看自己龐大的陣容,面色有些尷尬。他的旁邊坐著總經理、總會計師、總工程師、身後還有機長和司機,一行人都木愣愣地坐在那兒。他開始意識到了這一層,心裡不免感激領導對自己的器重,讓他在同僚面前露了臉。而那位經理的臉上,卻不知為什麼,現出一絲的晦暗。

    那個標他確實做得好,事先做了充分的預算,又對施工地區的道路情況、地質結構,及物價等方面進行了實地考察,對當前打井市場的情況做了細緻的分析。開標的結果是:他們是第一標,那家中資公司是第二標,後面是法國公司、瑞士公司、荷蘭公司和幾家本地公司。他們的基地正位於施工區域內,如果那家中資公司搬到這個地區來,就涉及到一筆建點兒費用,而正是這筆費用,使那家公司的標價高出來一些,排在了他們的後面。

    說起來,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後來,他由翻譯升為經理助理、項目總經理。再後來,又個人承包,當上了私營老闆。倒也像在沙漠裡行走,一步一個腳印,扎扎實實地走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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