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施工現場踩盤子回來,我帶著幾個徒工到葉笙楠的火鍋店慶祝,我請葉笙楠一起來,她拒絕了。我知道她那副德行,你要是不請她,她可能會主動過來湊熱鬧,你如果請她,她反而會扭捏作態,端著架子晾你。那天我確實高興,沒有往常那種跟葉笙楠計較高低的爭長論短的彆扭,衝到她的賬房硬是把她揪到了我們的包廂裡,當著幾個徒弟的面給葉笙楠敬酒:「老葉,」我開玩笑地送給葉笙楠一個新稱呼:「我們拿到了這個工程,你是第一大功臣,沒有你,我們就拿不到這個工程,今天,我代表我和我的徒弟,還有那幾十個即將成為勞模公司員工的下崗的弟兄姐妹們敬你一杯酒,來,我先乾為敬。」
葉笙楠臉上紅撲撲的,好像還沒喝就已經醉了,接過我敬的酒,二話沒說一口就干了。一旦坐下來她就放開了,鼓動著那幾個傻乎乎的徒工輪番給我敬酒,那幾個傻乎乎的徒工不知不覺就成了她一夥的,不知道幫著我灌她,卻幫著她灌我。那天晚上我真的喝多了,葉笙楠也喝了不少,我們說了很多話,大部分忘了,記住的只有那麼幾段:
我說:「真的非常感謝前妻老葉,今後我一定要好好地對你……」
她說:「用不著感謝,都是我應該做的。」
我說:「應該感謝,憑啥是你應該做的?你已經不是我老婆了,沒有義務更沒有責任給我做任何事情,所以我更加感謝你。」
她說:「這跟是不是你老婆沒關係,那一天,你還記得嗎?就是那一天我請爸媽來涮火鍋的時候,那幾個人在我的店裡鬧事,掀桌子的時候,你當時條件反射一樣地就把我堵在了你的身後,本能地就擋在了我的前面,從那天開始我就暗暗下決心,這一輩子一定要盡我的全力報答你這份情誼……」
我說:「那沒啥,男人嘛,關鍵時刻就是要保護自己的女人嘛,再說了,那些人不過就是掀了一張桌子,又不是開槍扔手榴彈……」
她說:「你當時的那個樣兒讓我相信,百分之百地相信,當時他們不管是開槍還是扔手榴彈,你都會不假思索、奮不顧身地把我擋在身體後面,能嫁你這樣一個男人,我這一輩子還不滿足嗎?」
當時我跟她可能都喝高了,都忘了我們已經離婚這個事實。旁邊那幾個徒工在幹什麼、在說什麼我們都給忽略了,相互之間只看得見對方,只記得對方,彷彿我們不是在包廂裡在別人面前喝酒聊天,而是像幾十年前偷偷躲在小河邊的樹叢後面忽略了整個世界,眼裡只有對方一樣……
深夜,服務員提醒我們已經深夜了,我們才東倒西歪地離開了笙楠火鍋店。我認為自己沒有喝多,腳下飄飄的,心裡軟軟的,腦子尚且清醒,卻管不住嘴,話語就像扯不斷打不散的噴泉一個勁兒朝外面湧,過後自己說了些什麼卻一點都沒有記憶了。葉笙楠負責任地開著車送我回家。天黑,車走得慢,路況很差,汽車顛簸晃蕩了一陣我的頭就漸漸開始暈了,快到家的時候,我徹底忘了已經跟葉笙楠離婚,我對她說:「回家了你給我泡杯茶水,我口渴得很。」
葉笙楠這時候有意無意地犯了個錯誤,她沒有提醒我她已經跟我離婚,也許她也有了酒意忘了自己已經跟我離婚,已經沒有給我泡茶水的義務,我也沒有要求她給我泡茶水的權利。她不說話,只顧開車。
酒本來喝得舒服,在車上晃悠了一圈,酒勁晃了上來,頭腦開始發熱,自己越來越大,世界越來越小,我覺得自己成了掌握人類命運的超人,旁邊的葉笙楠也成了多重身份的漂亮女人,既是我的老婆又是我的情人還是我的司機兼保姆……我開始對她喋喋不休地吹噓我的能耐,對她評價這個世界的優劣長短,對她發佈各種指示……我發現她沒有專注地聽我說話,眼睛一直看著前面,我只能看到她的側臉,這讓我很生氣,她對我這個丈夫主人兼領導不夠尊重,我問她為什麼我對她說話她不看我,她說她要開車……我想起來了,電影電視上的演員開車都可以不看前面,她卻非要看前面,這說明她開車的技術太差,我不能再用她給我當司機了,我要讓她下崗,她不聽我的指示,繼續開,我就搶她的方向盤,試圖剝奪她的駕駛權,葉笙楠慌了,車在路上畫龍扭麻花……警察過來攔車,我命令警察沒收葉笙楠的駕駛執照,然後給我當保鏢:「每月給你一萬塊錢,讓你月月都當萬元戶。」我對警察許諾……警察立刻開始為我服務,把我背了起來。這個警察挺瘦,脊樑骨硌得我胃部非常難受,胃裡的東西使勁往上反,剛想嘔吐,眼前就出現了一個痰盂,讓人不解的是,不知道痰盂裡為什麼插了一根柱子,我已經顧不上研究這個痰盂裡為什麼要插根柱子了,把胃裡剛剛消化了一半的雞鴨魚肉魚鱉蝦蟹還有五糧液都噴吐到了那根中間有根柱子的痰盂裡……吐得很舒服,吐得很累,我想睡覺,警察的背太硬了,我讓他把我放到床上去,朦朦朧朧中我聽到葉笙楠對交警說:「小曹,實在對不起……」朦朧中我想,這個警察姓曹,我得記住他,他表現不錯,我明天要提拔他當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