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性婚變 第24章 第十章 (2)
    「在宣傳部幹什麼?」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沒了探聽他現狀的興趣,只不過是順口一問而已,帶有沒話找話的意思。

    「我們這些下過鄉的人進了工廠也就是當工人的料,哪裡會有什麼好果子留著讓我們吃。你爸是市裡的頭頭,葉笙楠她爸也是頭頭,你們不都照樣當工人嗎?你想想我在宣傳部還能幹什麼?給人家修擴音機,修大廣播喇叭,如今正在裝差轉台,一句話,當工人干雜活。」

    我的心情順暢了許多,不是我心胸狹窄,而是我確實不願意看到這個世界上再有不公平的事情發生在我跟鹵豬蹄之間。我自認為我確實比他優秀,葉笙楠選擇了我而不是他就是現實的例證。

    葉笙楠做飯是三腳貓的水平,我們也極少做飯,這時候她開始在廚房裡吆喝我們準備吃飯。我忽然想起來,按照正常情況,下班後她跟我都應該回到我家,吃過飯後再把蛋蛋接上一起回家。我這幾天準備參加市裡的技術工人技能比賽,據說各工種前三名可以獎勵一級工資,我是鉗工,已經通過了廠裡的鉗工複賽,目前正在積極準備參加市裡的決賽。車間和廠裡都很重視,誰能拿到好名次,車間廠裡臉上都有光彩,所以廠裡專門給我們參加技能比賽的技術工人放了假。鉗工的技術要求比較複雜,基本技能手錘、銼刀、刮研這些手工活兒我沒問題,我的弱項是看圖紙、測量計算,這幾天在家閉門臨陣磨槍,葉笙楠沒有按照慣例到我家吃飯,卻把鹵豬蹄領了回來,這有些反常。我需要弄清的問題是他們是事先約好的,還是偶然碰上的。

    「你今天怎麼想起來自己做飯吃了?」我把蛋蛋放到童車裡,到廚房幫著葉笙楠端菜時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葉笙楠往盤子裡面盛醋溜土豆絲,土豆絲切得像板凳腿,而且粗細不勻,盛到盤子裡像一堆爛柴火。

    「今天你爸你媽到老幹部處參加報告會,晚上有聚餐,我就把楊成龍送到了托兒所,晚上回去也沒人做飯,買了點菜就直接回來了。」

    我爸我媽都已經離休,經常要參加一些老幹部處組織的活動,她這話八成是真的。

    這時候我最關心的是葉笙楠怎麼樣跟鹵豬蹄聯繫上的,所以聽了她的解釋後,我的思路繼續沿著她跟鹵豬蹄的線索走:「你今天怎麼碰上鹵豬蹄了?」

    葉笙楠敏感地盯了我一眼,然後抿嘴一笑:「我哪是今天才遇上他,我們一直就有聯繫。」

    我不太相信她的話,葉笙楠跟大多數幹部家庭出來的孩子一樣,有一種大大咧咧的自信,一種無所顧忌的直率,說好聽了是胸無城府的坦率,說難聽了是狗肚子藏不住二兩酥油,如果她跟鹵豬蹄一直有聯繫,她不可能不在言談話語中流露出來,即便她有意隱瞞也會憋得難受讓我發現她有難言之隱。

    我端了盛著葉笙楠醋溜板凳腿的盤子回到屋裡,鹵豬蹄看看盤子裡面的菜咧了咧嘴。

    我故意把聲音放大了說:「別笑話,她就這個本事。」

    鹵豬蹄連忙說:「我沒笑話,挺好的。」

    「我明明看見你咧嘴了,還說沒笑話,我們家笙楠做的飯菜特點是能吃不能看,你別看不起她。」

    鹵豬蹄臉漲紅了,一連聲地說他沒有也不敢看不起葉笙楠做飯的手藝。葉笙楠又端了一盤黑糊糊的東西上來,鹵豬蹄問她這是什麼,我替葉笙楠回答:「爆炒腰花嘛,看不出來還聞不出來?笨蛋。」

    鹵豬蹄撲哧笑了,我趕緊說:「你看,又笑話人家了。」

    鹵豬蹄說:「我不是笑話葉笙楠,我哪有那麼大的膽子。我是笑話我自己,到你家吃飯還真得有點特異功能,尤其是嗅覺要好,單憑眼睛還真難認出你家的菜餚來。」

    葉笙楠脾氣格外地好,要是我這麼說,她早就惱羞成怒了,她笑容可掬地對鹵豬蹄說:「不管我的手藝好不好,只要你吃了我做的飯,就得保證把電視機給我買回來。不然我就讓你怎麼吃的怎麼給我吐出來。」

    鹵豬蹄又開始拍胸脯:「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就別再說了,用不用我對天發誓?」

    葉笙楠翻箱倒櫃地找出來半瓶白酒蹲在桌上:「你們先喝酒,我再弄兩個菜。」

    我找出來兩個茶杯,把酒均分成兩份全部倒在杯子裡。

    「來,鹵豬蹄,先喝一口。」

    我們倆在各自的酒杯上抿了一口。

    「咱倆有多少年沒見面了?」鹵豬蹄問道。

    「你殺了那條黃狗請我們吃狗肉,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你,多少年你自己算。」

    「可能有將近十年了吧?」

    「差不多,你怎麼混到宣傳部去的?」

    「我從農村抽回來以後就當了電工,干了七八年,後來宣傳部的高音喇叭時間長了老出故障,就要配個專職的電工,我跟他們的一個科長熟悉,我就去了,一直幹到現在。」

    「你怎麼跟葉笙楠碰上的?」

    鹵豬蹄看了我一眼,咧嘴笑笑:「我到糊麵包那裡領電線,她到糊麵包那裡打聽買電視的事兒,就碰上了。」說完,他抿了一口酒,又補了一句:「你別他媽瞎想啊,我們是今天下午三點鐘才碰上的,在這之前我們連面都沒見過。」

    他這一解釋讓我有了內心隱秘被他看透的尷尬,我借酒遮臉:「我他媽有啥瞎想的,你他媽別瞎想才是對的。」

    這時候葉笙楠又把她的傑作兩隻灰黑色爛襪子一樣的紅燒魚跟一堆雜草似的雞蛋炒韭菜擺到了桌上。順便還帶來了三個饅頭作為主食,饅頭倒是白白的鼓脹脹的好看,卻不是葉笙楠蒸的,是從市場上買來的。

    鹵豬蹄硬著頭皮咀嚼著葉笙楠的作品,艱難地吞嚥著根本嚼不爛的韭菜。葉笙楠有些不好意思了,自我解嘲:「湊合著吃吧,不管怎麼樣也算是四菜一湯了。」

    鹵豬蹄悲天憫人地看著我說:「整天吃這個也難為你了。」

    我故作姿態:「你說的這叫啥話,我吃著挺好呀,還是你的口味不對。」多虧我們平時都在我媽家裡吃,要真是靠葉笙楠餵我,我恐怕早就瘦成劈柴了。

    葉笙楠一來我們的話題就多了起來,同學、老師、下鄉、工作、時事新聞、老婆孩子……聊天的過程中我得以知道,鹵豬蹄結婚比我們早,娶的是他下鄉時同一個點的知青,現在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大孩子都快小學畢業了。鹵豬蹄酒量不行,一茶杯老白干剛剛喝了二分之一,舌頭就變成了不聽使喚的爛抹布,臉紅得像剛剛從豬肚子裡掏出來的下水,話像扯不斷打不爛的牛腸子無休無止地朝外拉扯,翻來覆去地讚美葉笙楠小時候漂亮,學習好,有組織能力,蛋蛋在一旁一個勁叫喊:「閉嘴……」

    鹵豬蹄臨走的時候已經有些找不著北了,葉笙楠還一再叮囑他抓緊幫著我們買電視,鹵豬蹄把胸膛拍得呱嘰呱嘰響賭咒發誓地保證一定幫我們買到電視。送走了鹵豬蹄我才想起,忘了問他一聲他有什麼渠道什麼辦法敢大包大攬地保證幫我們買上便宜的進口原裝電視機。

    「鹵豬蹄也就是一個普通的電工,他到哪弄電視機去?我看這小子是吹牛。」

    「管他是不是吹牛,咱們是遍地撒種,重點收割,只要說能買上電視,咱們就求他幫忙,能買上更好,買不上也沒損失什麼。」葉笙楠說得暢快,我卻想,要是滿大街的人都說能幫我們買上電視機,我們都把人家領到家裡伺候一頓,只怕電視沒買上,家底都得搭進去。

    第二天我就給糊麵包掛了電話,他如今在供銷社當倉庫保管員,專管電器,平常我們來往不多,可是真的一聯絡仍然親熱。沒等我問,他就主動告訴我,鹵豬蹄跟葉笙楠在他那兒巧遇的事兒,葉笙楠找他本來是想托他幫著買電視的,正好讓鹵豬蹄碰上了,鹵豬蹄當即承諾要幫葉笙楠買電視。糊麵包叮囑我別太相信鹵豬蹄,外面傳言鹵豬蹄偷偷做生意賺錢呢。鹵豬蹄在外面幹什麼我不關心,跟我也沒關係,我關心的是葉笙楠跟鹵豬蹄有沒有對我撒謊,雖然我自己也覺得這樣轉彎抹角地調查葉笙楠不太地道,可是我不能控制自己,我不怕她跟鹵豬蹄有什麼,我怕自己被蒙在鼓裡當傻瓜。

    我低估了鹵豬蹄的能量。吃了葉笙楠親手做的菜餚,儘管這菜餚比公社飼養員的手藝還差,鹵豬蹄卻真的履行了他的諾言,沒過一個月,就在電視差轉台開始播放電視節目的第三天,鹵豬蹄滿頭大汗吭哧吭哧地給我們扛來了一台原裝進口的松下黑白十二英吋電視機。

    「實在對不起,走私的暫時沒有貨,現在電視台已經開始轉播了,我怕你們等不及,托朋友從南方搞了這台正當渠道進口的,價格高了點,五百五十塊。」

    看著他汗流滿面的樣子,我真的感動了,忙不迭地道謝,忙不迭地想看看那挺精緻的紙箱子裡面裝的、能在家裡看電影的、名字叫電視機的東西長得啥模樣兒。鹵豬蹄熟練地開箱,熟練地從箱子裡掏出那個正面是一塊大玻璃、背面是黑色塑料的小箱子,電視機原來長的就是這副樣子,跟我想像中的差距不大。他把電視機擺到我家的飯桌上,然後把插銷插到了插座上,打開開關,拔出天線,將面板上的旋鈕擰了幾下,突然就發出了聲音,電視正面的玻璃上真的出現了影影綽綽的畫面,畫面不清晰,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幾個外國男女在談論一個從海底出來的人的事兒。

    「《大西洋底來的人》,進口電視連續劇,中央電視台播的,好看得很。」鹵豬蹄內行地介紹。

    「你能不能讓它再清楚點?」葉笙楠興奮得聲音都發抖了。

    「得找個好位置,這兒的信號太弱。」鹵豬蹄抱著電視在我家轉了一圈兒,就像國民黨特務端了無線電探測儀尋找地下黨的電台。最終選定了牆角的衣服箱子:「這裡信號好,就放這裡吧。」果然,電視上的圖像清楚多了,只見一個壯健的外國人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在水裡游動著。

    「這是哈里斯,大西洋底來的人,離了水就不成了,一有水就力大無窮。」鹵豬蹄給我們介紹著劇情。

    劇情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在家裡就看到活動的栩栩如生的畫面,能聽到跟畫面相配的悅耳聲音。電視劇對我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詞兒,我顧名思義以為就是通過電視播出來的話劇,所以對它也並不重視,我最感興趣的是電影,如果能不花錢就看電影,而且可以邊抽煙邊看,那可真是天大的享受了。衣服箱子上面放電視並不合適,每次取衣服都很不方便,然而,此時電視就是我們家最重要的成員,只要它需要,就是佔了我睡覺的床,我也會毫無怨言地給它騰地方。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