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67章 第三十六章 (1)
    文物緝私隊長曾英傑正在返回家去的途中,出租車在他的催促下,簡直像只左右亂鑽的泥鰍,在車流中急速向前。剛才,他在醫院目送何雨的背影消逝,就攔了這輛出租車,在上車的一剎那,他從窗口看見梁子和市局督察處的幾個人閃身進了醫院,疾步走向了急救室。

    英傑非常明白他們去做什麼。此刻,時間對於他來說,已經超越了世間的一切。他第一次知道,人處在緊張時心臟的跳動,不是前後方向,而是上下騰躍,彷彿一開口,它就會跳出來。

    就在適才飛機落地,他和齊若雷通過電話之後。手機再次發出輕微的振動,他打開來,原來是一則手機短信,竟是白舒娜發來的。

    龍與港商劉先生幾人下了庫房地下通道,特告。

    何雨見狀扭過身要看,英傑輕描淡寫道:「是群發的優惠售房短信,別理它。」說完便扣上了機子。原來,在上次庫房放行龍海的貨櫃車時,他已經向白舒娜作過交代,遇有緊急情況,可以直接向他報告。

    曾英傑第一次向自己心愛的人撒了謊,也正是這個信息,使他做出了一項重要的決斷。在醫院,父親的死使他悲痛欲絕,望著老人的遺容他負疚萬端。這一生他欠父親的太多,或者說父親給予他的太多,但始終沒有給他償還的機會。父親生前一天好日子也沒有過過,一天福分也沒享過,戰爭摧殘了他的一條腿,這些年又不斷地為自己的事情擔驚受怕,為此也加劇了病情。知父莫若子,他何嘗不知道父親最擔心的事情是什麼呢?

    父親的突然去世,倒使得英傑變得了無牽掛,對人生也有了一種徹悟。他似乎看清了一個人的始點和終點,人一旦知生知死,明白歸宿是一場溘然大睡,閉上眼睛就是所有人生苦難的終結,那麼,人理所當然地要為自己的尊嚴而戰。這也是獻給父親在天之靈的最好禮物。

    打開家門,由於多日出差,屋內無人打掃,空氣中瀰漫著那股常為父親煎熬的中藥味。寫字檯上均勻地散落著一層細小的灰塵。他來不及撣,便急切地從抽屜內抽出一沓紙,匆匆寫了幾行字,覺得不妥,撕碎拋入紙簍,又重新寫,而後細心疊好,放入了上衣口袋。就在他走到半截櫃前的時候,鏡子前面的一件東西卻攫住了他:那是緝私隊員的一張全家福,照片正中端坐著老隊長何濤,左右兩邊是他和黃河平,周圍是那幫喜笑顏開的弟兄們。那是夜雨槍戰慘禍前幾個月的一張照片,當時偵破了一起部督辦大案,全隊榮膺集體一等功,晚上擺了慶功宴,英傑興奮異常,喝得飄飄然。也就在那天晚上,就像踏在陰陽兩界上,一念之差,使自己跌進了可怕的深淵。

    晚上,英傑自恃車技高超,執意親自駕車,車行至一條光線昏暗的街道,突然從路邊閃過一個黑影,一個躲閃不及,那人已被撞出去好遠,當時頭破血流,人也昏了過去。英傑下了車,當即被幾個人扭住了,他才知道,自己撞傷的是一個外地民工。他本能的反應是撥打122,但馬上被一個可怕的念頭制止了:局裡新近頒布了禁酒令,酒後駕車要受到最嚴厲的處分。

    而這個時期,正是他和黃河平競爭副隊長的關鍵時刻,萬萬來不得半點閃失。

    一輛奔馳轎車此時正從這裡駛過來,車上人見狀,下車問了情況,三下五除二為英傑解了圍,很快將撞傷的人送進了醫院,並給足了補償費,使這件事很快煙消雲散。

    這人正是龍海,曾經當過英傑的線人,如今是經營房地產的大老闆,一晃多年兩人未曾謀面。起初,英傑對這個挺身援手的舊相識保持著警惕,可龍海好像根本無求於自己,只是在延續朋友式的交往,隔三差五,總要到家中看看。那年恰逢父親六十歲生日,連英傑都忽略了老人的壽誕,龍海卻冒雨捧了大蛋糕前來祝壽。伸手不打笑臉人,英傑又是個大孝子,便沒有推就。就這樣,一來二去,連平日老人看病的事情,也成了龍海的差事。英傑過意不去,把每次治病的錢記了個數,借了些錢還對方,龍海拍著胸脯說,你這分明是窩囊我,怕我和你搞權錢交易,你問問市裡的負傷警察跟殘廢軍人,我贊助了多少,這樣吧英傑隊長,若是我龍海日後有事求你,叫我頭朝下走路!

    龍海的信誓旦旦,使英傑將信將疑,他依舊與龍海保持著距離,可就在父親那次突然摔成腦昏迷突施急救時,又是龍海跑前跑後,最後和自己一起抬著擔架將父親送上了手術室。那天是龍海的司機開車把自己送回家的,次日一早,英傑發現自己的手機沒了蹤影,想起昨天坐了龍海的車,急忙找到開車的司機,直到兩人一起從車內坐墊的縫隙中找到了手機,英傑才鬆了一口氣。

    那時正到了偵破武將軍石刻案的關節口上:據線人報告,大山幫這次傾巢出動,大山幫的大佬和得力手下祖文已潛入梁州。齊若雷立即召開緊急會議部署,安排線人誘大佬上鉤,以便設伏一網打盡。這次會議參加人員極為有限,除了何濤,就是自己和黃河平。

    就在那場慘烈的槍戰中,何濤等人反被對方全包了餃子。造成三死一傷。痛定思痛,英傑曾無數次地查找失誤的原因,始終未得其解。直到黃河平因臨陣脫逃被開除,他的內心才稍稍平復了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也理所當然地認為,透露這次行動秘密的就是黃河平,僅是沒有證據而已。

    有時,事實總要靠時間的沖刷才能顯露出真相。現在看來,手機中的芯片就是四年前那個晚上被人做的手腳!

    英傑在恐懼中震怒,他的腦際不斷閃出那張粗獷而狡黠的面孔——難怪這小子老是說,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了,還分什麼彼此?!真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打了一輩子老鷹,反讓老鷹叼瞎了眼。英傑開始為自己的疏忽痛心疾首,為釀成那場慘禍一萬次地咒罵自己,從此他過上了煉獄般的日子。有幾次,他走到齊若雷局長門口,徘徊良久又退了回來。有一次齊若雷和他邊下棋邊推心置腹地談話,他話到舌尖兒又咽進了肚裡。因為他想得很多:如果報告了組織,他將失去一切,特別是即將到手的愛情。另外,還有一點使他心存僥倖:據他掌握,多年來,龍海並未染指文物,況且黃河平一直在承擔著罪責……

    直到在龍海的庫房裡發現了黃土腳印那一刻,他才明白,龍海正像一隻巨大的蜘蛛,在梁州的地上地下結下了縱橫交錯的蛛網,這蛛網一直連著海外的文物大梟祖文。

    這一切,都在黃河平與何雨在病房中的那番談話中得到了全部印證!

    事實上,他已經不知不覺地成了犯罪集團的同謀,在黃河平和何雨的眼中,他才是殺害何濤和戰友的兇手!生活的邏輯就是這樣殘酷無情,英傑覺得世間的一切都被顛覆了。在痛恨自己的同時,他恨透了龍海,就在他初到香港發現龍海的蹤跡時,真恨不得把他一槍擊斃。當明白了黃河平的真實身份後,他惱羞成怒,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只是黃河平受到他的斥責,被逼衝出醫院時,他又馬上追了出去,因為他知道:如果黃河平一旦有個三長兩短,他的罪過將更大……

    一切的一切都要在今天有一個了斷。

    英傑開始把衣櫃門打開,內中放著一個軍用行囊,裡邊裝著一套早年在部隊搞野戰生存訓練時用的裝備。他一件件檢查了一遍:羅盤、多用戰斧、軍用鏟、強光手電和止血帶等。當然,還有銬子和手槍——這是一把英傑收藏多年的勃朗寧小手槍,他把它綁在了右腳的腳踝處,更重要的還有那套像折疊相冊一樣的圖譜,這是從秦半兩那卷《城摞城圖譜》中複印的,他已經無數次地在腦際中過了電影。

    關上櫃門,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穿衣鏡中顯現的自己顯得有幾分陌生:由於憔悴和疲憊使眉宇間的皺紋如斧刻般明顯,額頭下那雙眼彷彿是地下的磷火,閃動著一種積蓄已久的憂鬱,那憂鬱像毒蟲一樣噬咬和折磨著他,使臉上的每一寸肌肉都變得猙獰可怖——很像是墓穴中那鎮墓獸的模樣。

    英傑的神經此時被突然出現的獵物刺激得興奮異常,他一言不發,行動迅速而敏捷。以至於如何進的材料廠,白舒娜怎麼幫他打開的庫門又下的豎井,他全然不記得了。憑他的感覺,材料廠周圍撒了不少便衣,但他不能和他們打招呼,因為這樣會中斷自己的行動——他生平第一次做出這樣的行為選擇,他寄希望於此舉最終能得到齊若雷的原諒。

    他現在已經放倒腳窩下邊的梯子,命白舒娜蓋上頂板,在這一刻,他才仰首叮嚀道:

    「一個小時以後,如果我沒有消息,你馬上告訴何雨他們來增援……」

    頂板蓋嚴,此後便是一片大黑暗。憑著圖譜和手電,他摸到了那處石窟墓穴,依稀可見東倒西歪的祭壇和石獸。前面石門半開,他走過去,看下端處竟然發現有幾塊嵌死的頂門石,沒有片刻的猶豫,他掏出多用軍刀,一點點剔除了石屑,將頂門石的作用恢復,而後把兩扇門隆隆地關閉。他注意到,身後的兩扇石門各有一半太極圖,一邊是黑魚白眼,一邊是白魚黑眼,閉合後,黑白魚首尾相銜,黑白相間,亦黑亦白。英傑來不及揣測它的玄妙。順著石門摸到下端,將撿到的幾塊碎石用斧嵌入石槽,從正面頂死石門。這樣,無論從哪個方向,誰也難以開啟這扇石門了。

    不久,他來到石洞石屋,在石桌邊坐下來休息,意外發現桌上有小半截殘存的蠟燭,用手去捏,發覺蠟燭頂端竟有些微熱發軟——這說明有人剛離開這裡不久!他內心一陣狂喜,收了這截蠟燭,打亮手電,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