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在乎自己的這張臉了,遭受過強暴的那些日日夜夜,她覺得彷彿每一個人都在注意她的臉,並且在背後指指戳戳,她覺得自己這張臉肯定也已經進入了公安局的資料庫,註明是曾被強姦的女人。這張臉就像被打了標籤,使她常不敢在公共場所露面,以免從心理上無地自容。她離開梁州,就是想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去開闢新的生活。而新生活的第一步便是重新改變自己的面孔。於是她把在美國做修腳工掙的錢用來做了第一次整容,割了雙眼皮。對著鏡子照的時候,比原來的感覺好得多了。隨後,香港整容醫生斯格特告訴她:「整容是改變女人精神面貌的靈丹妙藥。」她把這句話奉為圭臬。這時候,她已經與祖文結了婚,有了更多的錢去投資面孔。
第二次整容是在法國,她花了高價做了魚尾紋纖維整形,鬆弛的皺紋消失了,本來皮膚細膩的她顯得更加嫵媚。名家進而建議,鼻樑還可以重新做。她馬上又去意大利做了隆鼻術。當一副高貴筆直的鼻子出現在原來平庸臉部時,把祖文簡直驚呆了。接著,她又做寬了前額,使髮際線向後擴展。又整了下巴,燙了大波浪的頭髮,這時候她簡直成了一個光彩照人的美女,一個完美無缺的面孔便這樣誕生了。凌清揚獲得了第二張臉,也獲得了第二次生命。
此後,在祖文建議下,她學習舞蹈,學會了彈鋼琴,憑著她的天資穎悟,很快變得舉止溫文爾雅,談吐卓而不凡,說話語驚四座,成了社交界的名緩淑女。不久,由於祖文的關係,她開始涉足文物,成了圈子裡的大姐大。一切她應有盡有,惟一的缺憾就是自己那杳無音信的女兒。
對於祖文,她沒有過多的愛和恨。初戀的致命打擊,使她對婚姻的感覺近乎麻木,和祖文離婚後,對於故鄉的思戀開始與日俱增。此次回梁州,市政府的態度,使她盛意難拂;故鄉的生活變遷更使她激動不已,儘管這裡的一切還不能盡如人意,但在梁州她找到了血濃於水的真情,找到了自己心儀已久的男人,更找到了自己失而復得的女兒!
她想告別舊日漂泊無定的生活,因為她重新有了一個可托生死的至親骨肉,一個充滿正義、渾身灑滿陽光的女兒。她想回家,重新恢復舊日平凡的自己。
可是女兒並沒有張開雙臂歡迎自己,卻像一扇不肯輕易開啟的大門,對自己充滿隔膜和敵意。郭煌從醫院帶回來的信息簡單而明瞭:要麼將文物帶回,要麼將永遠失去女兒。一邊是文物,一邊是女兒,使她陷入兩難的痛苦抉擇之中。經過和郭煌的徹夜長談,她終於拿定了主意。
飛機彷彿懸掛在蒼穹之下,潔白如冰山的雲層在機翼下一望無垠,時間彷彿已經凝固,天間澄明淨潔,彷彿就是天堂,突然她女兒從雲端飄然來到了面前。
「丫丫,不。小雨,為了這一天,我整整等了二十多年哪……」凌清揚悲喜交集,一下子把何雨抱在了懷中。可女兒倏忽之間掙脫了她,遠遠地站在一邊。
凌清揚把自己的雙手伸了過去,聲音中含著悲憫。
「孩子,不管你怎麼看我,你都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心頭肉,是我整個的生命啊……我沒有一天不在想著你,做夢也在喊著你的名字……」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丫丫的聲音帶著童稚,從白色的雲端裡傳來,「當初你為啥狠心拋棄了我?你來梁州難道就是為了尋找我?為什麼那麼多年你不回來,偏偏這個時候你就回來了……你說嘛。」
「丫丫,我的好女兒,你能讓媽媽把話說完嗎?」凌清揚幾乎是在乞求著何雨,由於突然的激動,她顯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當初你拋棄我是出於無奈;現在你找到了我,是出於愛我,你做生意是為了我們今後的生活。依我看,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自己,其他都是你的附屬品……」丫丫變成了何雨,一臉的責備。
「你將來會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靈。我初為人母,你又要吃又要喝,我要為你闖出一條路子來。多少年來我確信你還活著,是為了你才使媽媽支撐著活下來。如果沒有你,或許我早就死在異國他鄉了。孩子,你難道連一個母親的過錯都不能原諒嗎?」
「難道也包括你倒賣文物嗎?」何雨身穿警服,聲音也變得嚴厲起來。
「不,有了你,這個世界一切都不重要了……」凌清揚急切地表白著,腳下在飛快地移動。
何雨笑了,開始向她奔跑過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愛意,甜美的回聲從四周響起。
「媽——媽——」
女兒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高,凌清揚欲抱女兒卻撲了一個空,睡夢一下子驚醒了。她這才發現空姐正在要求乘客檢查安全帶是否繫好,飛機已經飛臨了晚霞中的曼谷機場。
身後的郭煌輕輕觸動著她的肩膀,示意準備下飛機了。
二佬斷定凌清揚一定將文物轉移至曼谷,便當機立斷,留兩人在機場繼續監視,自己和四佬等人乘飛機尾隨前次航班抵達曼谷。在機場降落時,已是夜幕沉沉了。
四佬對這裡輕車熟路,不久便找到了那幢臨水而建的泰式住宅,透過那艘白色遊艇在水面上投射的漣漪,遠遠見到那所住宅的樓頂正閃著燈光。二佬大喜過望,指使一夥人裝成遊客模樣,迅速上了遊船,很快接近了那座別墅,二佬卻蟄伏其後。
這座別墅正坐落在河港的沙洲之上,是一處環水的半島,只要掐斷了水路,裡邊的人插翅也難逃出。據當地規定,在旅遊區太陽落山到出山這一段時間,沒有特殊情況,警員是不能光顧到私宅抓人或搜查的。
七八個馬仔在四佬的帶領下,悄無聲息地控制了別墅的出口,並按祖文給的號碼撥通了房間的電話,電話裡只聽凌清揚「喂」了一下,很快掛斷了。四佬他們迅疾貼近了別墅,攀上了亮著燈光的樓層,潛在窗階之下,耳邊分明聽到裡邊的說話聲,間或還有女主人忘情的大笑聲。他們很快得出判斷:房間裡除了凌清揚之外,還有那個男人郭煌。因此未敢輕舉妄動。
夜深人靜,屋內燈光盡熄。四佬把裝了消音器的手槍攥在手中,擺了一下手,換上黑色行動服的幾個手下早已撬開房門,無聲地突入了室內。透過朦朧的月光,四佬的目光分辨出這裡是一個碩大的室內天井,俯身看去,天井內裝點著大片的熱帶雨林植物,一棵高大的棕櫚樹下,有兩個人正依偎在人造的礁石邊。四佬揚臂做了個手語,八個人飛快地旋下樓梯,一齊向兩個黑影處開火。
隨著槍彈的火光在天井中形成的交叉流線,兩個黑影早被打成了篩孔,持槍人一擁而上,沒料到身後叭的一聲響,室內的燈光霎時間全亮了。刺眼的強光燈使四佬一時睜不開眼睛,等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才知道已經鑽入了別人精心設計的圈套。
樓上圓形的拱廊上,全是黑洞洞的槍口,反射著當地警察的頭盔和領花的光斑,再看被打得歪倒在地的黑影,原來是兩個橡膠假人。聲色俱厲地喊話聲和槍彈上膛的金屬撞擊聲,傳進耳鼓,使四佬意識到任何反抗都是無效的,他首先扔出了自己的手槍,高高舉起了兩手。
二佬在暗處聽到了室內的響動,知道不妙,抽身要走,不提防被身後一隻手拍了一下肩頭,手臂頓時有一種脫臼的劇痛,他回過身來愣神的工夫,手腕上已經被準確地卡上了手銬,定睛一看,對方正是和小老漢一道的「一把摸」黃河平。
原來,黃河平那天提前與郭煌取得聯繫,讓他預先在墓地布下疑陣,掛了兩處花格衣服作障眼法,而後準備好汽車在墓牆外接應。在墓地陷入重圍時,幸好有一隊香港警察及時趕到,獲救的黃河平亮明自己的身份。隨後他和港警秘密與凌清揚見面,正告她已面臨的危險。凌清揚不相信祖文會對她下毒手,在警方設計下,不得已和郭煌躲在別墅的夾壁牆內,目睹了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
黃河平扭住二佬,他以為對方就是祖文,不料二佬竟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想抓祖文?那就等著太陽從西邊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