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64章 第三十四章 (1)
    黃河平強壓著怒火從醫院出來之後,急匆匆地坐上出租車。現在,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險境:小老漢死後,祖文得知自己脫身,絕不會善罷甘休;何雨負傷在床,英傑對自己又是這個態度。按老爺子的交代,這次來香港的任務還遠沒有完成。正焦慮間,只見司機座旁有一張當日的香港報紙,拿過來看時,只見在頭版下角醒目的位置上,一則消息赫然入目:

    「前日晚間,旺角一家夜總會黑幫火拚,被搶擊致死的一名馬仔頭胸部中彈,身上無任何證件,經警方驗屍拍照,已移至南山殯儀館於近日火化……」

    消息的旁邊,是小老漢眼睛微閉的照片。

    淚水湧上了黃河平的雙眼,他怕露出破綻,一邊用報紙遮臉,一邊命司機將車快速開到南山。無論如何,他要再見小老漢一眼。對他的死,黃河平充滿愧疚與遺憾。一個剛走上正道,而且在案件中起到關鍵作用的一個得力助手,一個知己朋友,就這樣悄然離去了,正應了「朝聞夕死」那句老話。另外,促使他非要趕去火化廠,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那天在海灘自己信誓旦旦給對方許下的諾言:如果小老漢先他而去,一定要把他的屍骨帶回老家安葬。

    出租車一路疾馳,黃河平腦海裡不斷浮現出海灘月光下小老漢那歡蹦亂跳的模樣,想起兩人在火車上初識,地下城的遇險,藏在集裝箱裡像沙丁魚一樣的狼狽相,想到那天晚上他拚死相救,與歹徒們的搏鬥,直到在車門邊上飄然逝去……他不禁潸然淚下。

    這樣想著,出租車已在火葬場門口停下來,這裡是地處遠郊的高丘,青青的坡草上是一大片公墓,砌著密密麻麻的墓碑,還有高高低低的石房子和祭台,巨大火化爐的煙囪直矗天空。黃河平進門就到焚化爐處打聽,他到晚了一步,據殯儀工告訴他,一些無名屍已經送進了焚化爐,骨灰不一刻就會出來。

    熊熊的焚化爐內,幾具無名屍先後被焚燒,已分不出哪一個是小老漢了,他只好出了一些錢,求裝殮工幫他仔細辨認,並且在心裡一遍遍地默念著:小老漢,我的好兄弟,我一定把你帶回家,按你的願望安葬在家鄉公墓最起眼的地方,年年月月,歲歲今日,我都會去看你。

    就在黃河平查找屍骨編號的時候,突然發現十幾個叉著手的傢伙站大廳的門外,個個橫眉豎目,有一兩個他認得,正是祖文的手下。對此他早有了預料,一扭身又退回了殯儀堂,從後門拔腿就向山丘上的墓地跑去。身後立即響起了砰砰的槍聲,十幾個傢伙從兩側高喊著包抄過來。

    黃河平縱身躍上了高丘,藉著墓碑做掩護向高處跑,但他穿的一件花格襯衫格外顯眼,不一刻便成了那夥人追蹤射擊的目標。十幾個歹徒形成合圍,一步步朝這件花格襯衫的地方衝過來,並且開槍射擊……

    腳下的塵土被打得騰起了煙霧,黃河平的心頭一陣緊縮,他已經猜測出自己落入陷阱的始作俑者,心中不禁燃起陣陣怒火。在拔槍還擊的當兒,他突然發現,在歹徒們身後,響起了一陣密集的槍聲,間或還有港警喊話的聲音。

    這天晚上,英傑在香港警署掛通了齊若雷的電話,十分焦急地報告了香港的工作情況。告訴他被盜的壁畫已落到了凌清揚的手中。看來,龍海當初是在利用彭彪和小老漢製造壁畫被盜大案,而他則暗中掘取了地下的青銅器。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幕後的祖文暗中利用凌清揚作為投資者的身份掩護犯罪,坐收漁翁之利。現在當務之急,是抓住凌清揚,由人到物,繳獲全部贓品。

    齊若雷聽了匯報,沉吟了一陣,詳細詢問了何雨的傷情,像是在兩難中做出艱難的選擇。

    「英傑,在香港的工作主要由當地警方執法,咱們要嚴格按照特區法辦事,關於文物和凌清揚一夥,繼續委託香港方面控制,諒她插翅膀也飛不到哪去。你馬上回來,這裡案子有了新情況,你和何雨抓緊返回梁州。」

    老爺子的話語平緩,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使英傑緊張的心也漸漸鬆弛下來。他知道,齊若雷主要是放心不下何雨,生怕寶貝女兒再有什麼閃失,便回答說:「好吧,我們立即做好回去的準備,明天乘飛機回去。」

    「不是明天,是今天。梁子已經動身飛往香港,你的任務就是把何雨給我馬上安全帶回。記住,路上要是出了半點意外,我可要拿你是問!」

    英傑深知齊若雷的脾氣,他不敢怠慢,立刻通過聯繫渠道與港警會面,委託了相關事宜,急匆匆打點了行裝,與何雨飛往梁州。

    在暮色蒼茫之中,橫在維多利亞海上空的火燒雲已經變幻成絳紫色,巨大的雲塊像只張牙舞爪的怪獸,遠遠近近的巨型建築燈光迷離,籠罩在不安的氣氛中。二佬立在寓所的接地窗前,畢恭畢敬接著祖文的電話。身後坐著的一群手下,個個大氣也不敢出,誰也不敢上前搭訕。

    祖文在電話裡氣急敗壞地一頓臭罵,罵二佬他們全是一幫廢物,竟讓一個娘們兒給耍了。事情緣於眼線提供:燭光拍賣會上竟發現凌清揚在場,有一個大陸來的文物行家跟隨著他。祖文頓時明白了大半——他太瞭解這個女人了,買貨向來不直接出手,只在現場遙控指揮,以便享受一種不動聲色盡勝敵手的快感。

    現在,這批炙火可熱的寶貨,十有八九在這個該死的賊婆子手中,更可氣的是,她購買壁畫的錢,是從龍海集團的賬上劃撥的,而龍海材料廠陷入的債務危機,全憑山堂的錢填窟窿,一番機關算盡,反被凌清揚趁火打劫吃了獨食。尤為祖文不能容忍的是,凌清揚竟敢背著他救了大陸的女警察,這種公然的背叛行為帶來的危險可想而知,如不懲治更難以服眾。

    「你少說廢話,不管她上天入地,也要連人帶東西找回來!」祖文說完,啪地關了電話。

    二佬吩咐手下再次趕到凌清揚的住處,設法開啟了凌清揚的住所,意外發現了一個包裝十分嚴密的大箱子。眾人如獲至寶,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打開後,只見裡邊是幾十件用海綿和稻草層層包裹的物品,拆開來看,竟然全部是不值錢的仿製青銅器。二佬旋即又給祖文掛通了電話。

    祖文氣得七竅生煙,他發了狠,要二佬立刻趕到泰國的曼谷去,將凌清揚的事做個了斷。

    二佬知道,祖文待這個女人不薄,離婚時曾給了她一筆相當豐厚的財產,包括那座在曼谷的別墅。

    據祖文分析,凌清揚若是得了壁畫,肯定不敢重返大陸。狡兔三窟,她一準會回泰國躲避風聲。這些年凌清揚雖在海外拓展,可大本營卻離故土不遠。她選中曼谷,不僅是那裡風光綺麗迷人,宜於家居,尤其是和地方上關係熟絡,通融起來如魚得水,是她自認為很安全的地方。

    二佬一行人風馳電掣般乘車趕到機場,通過一個關係查了上一班飛往曼谷的登機旅客名單,果然有凌清揚的名字。另一個隨行乘客叫郭煌,並且有大宗行李托運。

    信息再次傳給了祖文。對方只有一句話:「留物不留人!」

    凌清揚坐在飛機艙內時,才覺得是今生最愜意的時刻。多少年來,她獨來獨往地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只有此時,她才覺得靈魂與肉體是自由的,在白雲舒淡的空中,才真正體會到擺脫世間利祿紛爭後的一種超拔與飄逸,她隨手的行李十分簡單,而行李艙裡卻裝著那件最沉重的包裹,那是比她身家性命更可貴的壁畫。此時,她開始掏出始終伴隨她的那面小鏡子。鏡子裡面是一張經過人工改造近乎完美的面孔,如果不是見到親生女兒出現在眼前,她幾乎要對自己原有的相貌完全遺忘了。

    此刻,她是那麼得意地欣賞著自己這張臉,它是何等的睿智、從容,能將這世間的鬚眉濁物攪得暈頭漲腦,疲於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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