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齊若雷在醫院與秦伯翰一夜長談之後,彷彿變了個人,一改平日老氣橫秋的模樣,特意刮了鬍鬚,穿上了一身警服,臉上的皺紋也綻出了少有的笑意。他大著嗓門令人通知召開緝私隊全體成員會議,讓英傑主持會,自己直接調兵遣將,儼然從幕後走到了幕前。
就在凌清揚飛離梁州的那天,一直緊盯著他的英傑和何雨根據齊若雷的授意,隨後登上另一架飛往香港的航班尾隨而去。此行目的,是要請香港警方支持,查清凌清揚在港的底細,特別是她和祖文的幕後關係。由於事先已通過中央政府駐港警務聯絡部辦理了相關手續,一下飛機,香港警務處的劉督察就接上了他們。英傑簡要介紹了案情,請劉督察幫助梁州警方調查祖文的案底,何雨則跟隨港警通過香港公民入境事務登記處調查凌清揚的個人資料。
在資料庫中,何雨發現凌清揚是於八十年代初從美國來港與本地居民祖文結婚的,取得合法居住身份後,於1988年,凌清揚又與祖文離婚,在美國舊金山開辦中餐館,逐步拓展連鎖店,具有了殷實的資產,以後又在泰國、香港等地投資。祖文一直在港做房地產生意。
那麼,當初凌清揚是怎麼到美國去的,到美國去之前她在國內的哪個城市生活,何雨立即把這一信息待查反饋給英傑,當即通過國際刑警組織與美國中心局聯繫。經過查詢有關資料,查證結果是:凌清揚曾用名姚霞,梁州人,1983年以商務考察名義到美國,在美留滯不歸。
凌清揚原來與梁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可以確定,她此次返回國內,是有明確目的的。但是,她的許多怪異舉動卻無法解釋:她與秦伯翰、龍海的關係,和她一直尋覓的孩子都還是一個謎。
何雨進一步調查了凌清揚在港的資產,竟沒有發現任何以凌清揚或者姚霞名義設立的賬戶,但她卻查到了與龍海合資的那家理查德公司,意外發現了理查德公司與一個加拿大籍女商人SweeAitMary有巨額資金的往來,Swee女士是誰?何雨決心要查出個究竟。
龍海盼錢,幾天來度日如年,從早到晚盼著凌清揚回款的消息猶如大旱之盼甘霖。因為這一大批產品的售出將解決他的燃眉之急,龍海集團的銀行貨款早已到期,銀行幾次威脅要封樓盤,並給了他最後的期限。如今他已孤注一擲,把寶全都押在這個材料廠上,這筆價值幾千萬的產品眼下成了他的救命符。
正當龍海心急如焚之時,突然間凌清揚來了電話。龍海抓起了電話時的手都在抖動,可出乎意料的是對方完全是一副冷冰的聲音:
「那批貨出了問題,被檢測出有害物質超標,全部被扣押,買方拒不付款,還要追究違約責任,咱們……全砸了。」
拿著電話呆如木雞,他覺得腳下的地面正在裂開一個大口子,他正無可奈何地向無底的深淵處慢慢地陷落下去。至於凌清揚後來對新產品處置說了什麼,他全然沒有聽進去。
與香港返回的凌清揚見面是在她的辦公室裡,龍海本以為對方剛把錢投進去就出了這麼大的事,遭受的打擊絕不會比他小,畢竟是女人嘛。但出乎意料的是,凌清揚卻十分鎮定,臉上的那股真真假假的笑容一掃而空,變得冷若冰霜,這讓龍海第一次看到了凌清揚還有另一副面孔。她甚至沒有追究龍海監管生產的責任,而是用一種毫無感情色彩、但邏輯清晰的判決式語言告訴他,眼前的路只有一條:按照慣例,這樣的產品即使銷售出去,其價格也只是原價格的二分之一。按違約處罰,最終的回報資金將是三分之一的巨額損失。
這對兩人來說無疑是同歸於盡,可凌清揚此時卻語出平淡,有條有理地表述著自己的最終處理意見,彷彿對這樣的突發意外早有準備。這不能不讓龍海突然產生了深深的懷疑:任何一個商人折了血本都不可能無動於衷,凌清揚如此反常,只剩下一種可能,那就是她早有預謀——預先做一個死扣,把雙方捆綁在一起,然後引爆炸藥。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等於是把自己一下逼到了破產的死路。
龍海目瞪口呆地盯著這個突然變得陌生可怕的面孔,腦子裡混沌一片。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剛開始建廠時凌清揚的熱情相助,到以後的慷慨解囊,以債轉股,包括最終的產品積壓,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可她為什麼處心積慮地這樣做呢?這個天外飛來的女老闆,為什麼偏偏選中他做合作夥伴,非要把他逼得傾家蕩產不可?除了祖文的因素,他龍海生意場上從來沒有與她為敵,可這一切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龍海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像個泥塑似的聽完了凌清揚的處理意見,別的他都聽得模模糊糊,但有一句話卻十分清楚,那就是「立即停止生產,設備折價轉手,進行資產清算」。
此時的龍海算是看出了凌清揚的用心,從一開始自己掐算的如意項目就是犯渾,簡直就是在一步步引狼入室,自己忙活了半天,算是給別人娶了媳婦自己還傻呵呵幫助放炮仗。
「如果龍老闆沒有異議的話,我希望這件事馬上進行,後天下午在酒店最後定奪。」凌清揚的話顯得不容置辯,面部依舊秋風肅殺。
這天下午,龍海如約來到格格府飯店的儲香閣。虎死不倒威,龍海是憋足了勁兒想討個明白,這個素昧平生的女人究竟是為什麼非要把自己置於死地。他這次輕車簡從,沒有像以往那樣帶著手下前呼後擁,除了心腹他只叫上了白舒娜。
儲香閣裡與往日不同的是,在席間坐的只是幾個飯店的女領班,很大的圓形餐桌上,許多叫不上名目的菜餚已佈置停當,惟獨不見凌清揚的影子。龍海心裡有些納悶,其中一個領班小姐看出了龍海的狐疑,便說:「龍老闆,剛才凌總接到一個電話,看樣子事情很急,她說讓我們先陪龍老闆,她很快就到,為了表示歉意,凌總還特意安排了一個人來照顧你。」正說著,只見席間一個衣著華麗入時、外貌有幾分嬌媚的年輕女子娉娉婷婷走來,一邊開著酒,一邊對著龍海旁邊的白舒娜道:「沒想到龍海還有這麼漂亮的女秘書啊,看來咱們真是多此一舉了。」白舒娜見對方這樣說,就有意起身迴避,她走出門外,馬上有服務生引她走進了另外一個套間,意外發現乾媽凌清揚正站在那裡,欣賞著對面牆上掛著的一幅油畫,聽見了自己的腳步聲,對方並未回頭,只是隨口問道:
「舒娜,那邊喝上了嗎?」
白舒娜答應著點點頭,立在了凌清揚的旁邊,她這才發現對方眼前這張畫,正是在郭煌畫店裡擺放過的裸體浴女圖。
「好看吧,舒娜,我就是看著你像她,才格外喜歡你。女人的青春是多麼美呀,多麼聖潔,又是多麼純真高尚啊。可女人還有更可貴的東西,那就是愛。為了愛,她可以把自己的美麗、貞操和一切都交付愛她的男人,而不是交給一個不負責任的偽君子,更不能交給一個魔鬼去糟踐,你說對嗎?」
白舒娜點點頭,她覺得凌清揚今天更像一個婦女權益的衛道者,頗有一種與那些鬚眉濁物的淫棍們討還血債的氣概,可她一時拿不準這些話是在影射誰。
「這是我來梁州看到的最好一幅畫,可惜它只畫到了女人的皮相,而沒有畫到女人的骨骼,更沒有畫到女人的心靈,因此,在美麗和聖潔需要保護的時候,他卻選擇了逃避,你說這樣的男人可憎不可憎呢?」
「不僅可憎,而且可恨。」白舒娜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便一起跟著譴責。
「可憎可恨的,把他們押向道德法庭;不可饒恕的,就要由女性的法庭來行刑。我今天請你來,就是讓你作個見證,讓那些色膽包天的流氓、畜牲不如的強姦犯知道冥冥之中還有上帝的公正和威嚴。」凌清揚的話裡有一股凜冽的殺氣,使白舒娜聽了脊骨陣陣發涼。
「凌董事長,我覺得還得依靠法律來懲罰這些惡棍,女性保護自我,不應當承擔犧牲個人的代價。」
「小白,我的好心女兒,集我闖蕩一生的經驗是:在狼的面前,你一定要露出牙齒,不然你就是在用自己的善良餵養一隻凶殘的野獸。人善有人欺,好馬有人騎,有時候法律也是有邊界的,復仇者不但講正義,還要破解法律的無奈。你不用擔心,今晚只管看戲,末日的審判就在這個房間裡。」
再說儲香閣中的龍海,此時正被陪酒女郎攪得神魂顛倒,幾乎溢滿的酒杯,加上撩人的目光,千嬌百媚的辭令,使得龍海招架不迭,苦著臉不住地往腹中灌酒。
凌清揚究竟為什麼不露面,從幾個陪酒女子的嘴裡根本問不出頭緒,龍海不禁心裡陣陣發虛。在他看來,凌清揚今天所謂的面商實質上是攤牌,談設備的處置和資產的清算。在這方面,龍海已做了最壞的打算,繞一百個圈子無非是讓自己捲鋪蓋從這塊黃金寶地上滾蛋,而且滾得乾乾淨淨,滾得毫無價錢可講。龍海在這二十年的生意場上從來沒有像今天輸得這麼窩囊,輸得這麼莫名其妙。
龍海被酒灌得心裡愈來愈亂,眼前的那幾張俏麗的臉蛋上一個個都在變形。胸中燃起的烈焰烤得他不禁焦躁起來。管他娘的,大不了輸個精光地從頭來。十幾年前,自己不也是窮光蛋一個?那些錢曾經來得是那麼容易,現在嘩嘩流走只能說是撞上了霉運,只要挺過去這一段,說不定還會時來運轉,更何況自己手中還有另一張王牌呢,這張牌足以填補他這次失誤造成的全部損失,而且還可以為自己找到一個金蟬脫殼的好機會。想到這裡,龍海倒暗自高興起來。媽的,你凌清揚不要太得意,你得到的不過是破廠房和一屁股債,我龍海懷裡可抱了一個大金娃娃,咱走著瞧。船到橋頭自然直,喝他個一醉方休,又有何妨。
「你們凌總到底來不來?」龍海有個毛病,一端酒杯只要三杯酒下肚,那就無需勸酒,就會自斟自飲往自己的腔腸裡倒,還不時半真半假地拉著美眉的手灌她們喝酒。過了一會兒,他還是覺得凌清揚今天的缺席太奇怪,便喊叫白舒娜。白舒娜從隔壁走了來,見狀便說:
「我見了凌總,她說馬上就來。」
龍海身邊那個艷麗的女人卻嬌嗔地嘟著嘴說:「怎麼,我們老闆不來,我們就陪不住你這大老闆吆?」說完,還用軟綿綿透著香氣的身體扛著龍海以示不滿。
「呵呵,美人陪酒,凌老闆替我想得滿周到嘛。」龍海只要見漂亮的女人,天大的事也不會再管,這倒也不失幾分男子漢的豪氣。他的心腹也在身邊幾位小姐的勸酒中喝得面紅耳赤,興高采烈,肆無忌憚地把手在小姐的身上摸來摸去。
正在這時,凌清揚突然從外面款款而入,她的身後跟著白舒娜。沒等龍海和眾人起身,便坐在了龍海對面一直空著的座位上。看到主人來了,龍海把攬在女人腰際的手收了回來,舌根已經不太靈便了。
「你凌、凌老闆到底還是、還是來了,我還以為你會給我擺個空城計哩?既然有要事,我也沒什麼說的,只是這入席三杯酒的規矩,你這東道主也不能免了吧。」
「哪裡話,該喝的酒是脫不掉的。」凌清揚似笑非笑盯著龍海,「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該挨的板子誰也替不了。」
凌清揚接過小姐手中的酒瓶,用小杯量了三杯酒,一古腦兒倒進一個碩大的高腳杯中,身子微微一傾,杯內已無滴酒。
「好、好酒量,真、真是女中豪傑。佩服,我龍海打心眼裡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