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51章 第二十八章 (2)
    「打他個孬種,******龍老三!」龍海沒鬧明白:當許多工人由於被子女的學費、老人的醫療費壓得喘不過氣,而現在連生活費都沒有著落的情況下,忍耐會超出極限。他不知道,自己正是在佈滿乾柴的烈焰上又潑了汽油。在一陣怒罵聲中,滿屋的人已緊緊地逼到了龍海臉前,團團把他裹起來。這時他發現,周圍竟沒有一個自己的手下人,那個綽號叫「黑塔」的貼身親信今天也不知道哪裡去了。這才意識到事情壞了。此時從四面八方伸出的拳頭雨點似的落在他的頭上,還有人當胸一腳,把他跺得當即貓了腰。他明白,急了眼的人們會把他揍成肉餅,而且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為他作證,他頓時害怕了。

    「好、好、好,你們厲害,你們厲害。我拿行不行,我拿,我砸鍋賣鐵也給工資湊齊,行了吧?」龍海一邊護著自己的頭,一邊不住地叫著:「你們是爺,我是孫子。」

    他忽然想起剛開始白舒娜還在辦公室,就聲嘶力竭地喊起了她的名字。白舒娜沒敢走遠,她也怕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聽到屋裡龍海的喊聲,便趕快隔著人群應道:「龍總,我進不去啊,你有事就說吧。」

    「馬上給公司財務處打電話,讓他們帶二十萬現金來。」龍海的聲音像戳破了的輪胎,輕飄飄的,沒了一點底氣。

    「好,我馬上通知財務處。」白舒娜片刻不敢遲疑。

    財務處長接到電話,意識到出了事,不光把錢帶來了,還帶來了派出所的民警。工人們見工資兌現了,誰都不想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最終都走散了。事情暫告平息,但從工人手中脫身出來的龍海早成了烏眼雞,不知誰下手那麼重,一拳砸在他的眼上。龍海心裡咒罵著,但知道這虧是吃定了。光腳不怕穿鞋的,要抓領頭鬧事的,比登天還難,這麼多人擰到了一塊,比他媽的香港大山幫都可怕。

    白舒娜在工人散去後,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馬上給凌清揚打了電話。不想對方聽了並沒有特別的表示,只是順便問了一下龍海眼下賬面上的資金數額,就掛上了電話。廠裡此刻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可白舒娜卻惴惴不安,覺得自己正陷入一個可怕的漩渦之中。來廠之後,她感到凌清揚明裡暗裡在和龍海鬥法,上一次從庫房的地下爬出來兩個活鬼,分明被龍海藏了起來,而後把人裝上了船;可凌清揚卻佯裝不知,她把這個情況迅速報告了何雨。今天廠裡出現的事情她先給何雨掛了電話,按照何雨的交代又繪聲繪色地告訴了凌清揚。對方聽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這不能不讓白舒娜心存疑惑:她清楚地知道,凌清揚為材料廠引資,借給龍海很多錢,並在企業參股。按常理,她不希望龍海廠裡出現大麻煩,因為這樣對她並無益處。但凌清揚眉宇間隱約露出的冷笑卻令人費解。如果說龍海這個暴發戶現在正坐在火藥桶上,而凌清揚則是一個接引導火索的引爆者。

    白舒娜看得不錯,凌清揚從一開始就為龍海集團設置了一個巨大的陷阱,她是在一步步地包抄合圍,逼使著這個龐然大物走向毀滅。從龍海兼併化肥廠到股份制的改造,從與理查德公司的合作項目到自有資金被悉數套牢,種種跡象表明,龍海的企業氣數已盡,正面臨崩潰的邊緣,而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又是眼下龍海不能不去求告的債權人凌清揚。

    此時的龍海,讓隨從「黑塔」喚來幾個得力的下屬,進行了一番頗費神思的謀算,現在惟一的生路,就是說服凌清揚追加投資,才能使材料廠起死回生,重新運轉。這點誰都明白:凌清揚先期投入了五百萬資金,這意味著她已經和龍海綁在了一條船上。在龍海看來,假如凌清揚同意繼續投資,他會讓她把債務轉為股權。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將已經看到的市場風險轉嫁給她。但能否說服凌清揚,他只能試試自己的運氣。在這樣的情境逼迫下,龍海撥通了這個貌似溫柔實則可怕的女人的電話。

    凌清揚在自己酒店接待了這個前不久還不可一世的龍老闆。一見面,凌清揚就話中有話地給了龍海一個暗示。

    「喲,龍老闆哪,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百忙之中到我這兒,定是有什麼要事吧,是不是把支票帶來了,準備把錢提前還給我?」

    龍海有些尷尬,但他清楚不能跟對方繞彎子,凌清揚可不是等閒之輩,要想讓她入甕,只能讓她覺得有利可圖。

    「我可不是為這個事來的,那錢對你還不是小菜一碟,我想談的是件大事。」龍海顯得一本正經。

    「請龍老闆說說看。」凌清揚卻顯得輕描淡寫。

    「既然凌總能借錢給我,說明信得過俺龍海,現在材料廠的生產潛力遠沒有挖出來,要是有充足的資金支持,這塊蛋糕可以做得很大。凌總在國外商場上,自然是如魚得水,這點兒俺可是脫了鞋也趕不上的。我想咱們可以在這個項目重新合作,你可以成為材料廠的最大股東,不知這個提議你有沒有興趣?」龍海越說越懇切。

    「龍老闆把這個賺大錢的機會給我,真夠慷慨的。我說什麼也不能冷了你的一番好意,但不知你所說的到底是啥樣的合作法,是想再從我這裡拿走一部分錢呢,還是拿來個缸讓我頂著?」凌清揚不無揶揄地說道。

    「凌總說到哪裡去了,俺龍海集團和你聯手經營,可算得上是強強聯合嘛,生意砸了,俺們不也一樣得肉疼嗎。至於合作,方式可以多種,如果您真有心,很想聽聽您的高見,咱倆之間還不好商量嗎?」

    龍海急於知道凌清揚的真實態度,像這麼重大的事項,他深知對方不會輕易答覆他,但他萬沒想到凌清揚竟很快地表了態,彷彿她已早有了這個準備。

    「這樣吧,既然你誠心誠意聯手,原則上我同意,希望你回去以你們公司名義起草一個文字的方案,我們再做下一步協商。」現在,凌清揚完全是以逸待勞地等著事情的發展。對龍海的如意算盤她心知肚明,龍海會出此下策讓她參股經營,就是想把她牢牢拴在這隻大船上,待她一旦上船,等於臨死拉了個墊背的,贏了,獲利均占;輸了,風險共擔。

    龍海原以為這個半洋味的娘們兒會跟他寸利必奪,討價還價,乘機要挾他,沒想到凌清揚異乎尋常的爽快,倒使龍海著實有些不得要領,離開了格格府,就挑燈夜戰和手下人一番籌劃。

    方案很快拿出,他馬不停蹄,再與凌清揚聯繫。可對方那裡竟毫無動靜,連個電話都不接,這讓龍海很不是滋味。娘的,人到難處就得低低身子,這娘們兒準是在吊老子的胃口,大丈夫能屈能伸,目的達到方為英雄,他媽的,韓信還鑽過人家的褲襠呢。想到這裡便一個勁兒不停地撥要凌清揚的電話。

    「哦,龍老闆啊,抓得還挺緊哪,我還琢磨著你變主意了呢。」對方話語綿綿,一副被攪了清夢十分慵懶的腔調。

    「怎麼會呢,和您凌大老闆合作,俺可不敢馬虎,方案和條款早定好了,是不是派人先送過去讓您過過目,有啥異議咱回來再商量。」龍海捏著鼻子,專撿好聽的詞兒說。

    「好吧,龍老闆是個生意場上的爽快人,這方案該不會是木匠的斧頭吧!」

    龍海知道凌清揚所指的是什麼,他哈哈一笑:「凌總,言重了,咱是合作,是聯合,可不是做買賣,俺怎麼能一面砍呢?」

    「那好吧,我看過條款後再給你答覆。」說完那邊就把電話掛了。直到這個時候,龍海才真正懂得了啥叫窩囊憋氣,他隱隱覺得凌清揚有點戲弄他的味道,那軟綿綿的語調中總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架勢,簡直像把他當成一個要飯的。龍海此時真恨不得把這個娘們兒剝得一絲不掛,在床上把她折騰得死去活來,有了這些想像,多少對他是個安慰。再說,失之東隅,得之桑榆,好在那批貨已經出手,只要進出口做外貿加工這條線不斷,還會有更多的補償機會。

    龍海叫人把方案送到凌清揚那兒,他自己沒有去,總也得端端老闆的架子。出乎意料的是,當天下午,凌清揚就給他回了話,而且還是凌清揚親自打過來的。

    「龍老闆,方案我看過了,看來你是真有誠意。」

    「那當然,以心換心嘛。」如果凌清揚再往下追問,賭咒發誓他都干。

    「誠意是有,但不是合作的誠意。」凌清揚話鋒一轉,讓龍海心裡忽悠一下,「我懷疑你是不是誠心誠意和我合作。」

    「這從何說起呢?」龍海有些不得要領。

    「這廠區的地價作得像炒地皮,怪不得你們搞房地產發得那麼快,原來這地皮上可以長鈔票,這廠裡總資產你是不是連影子都一塊算上了?!」凌清揚加重了語氣,帶著一股被捉弄的忿忿然。這娘們兒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口氣變得尖酸刻薄,一下子打在了龍海的三寸上。但龍海畢竟是龍海,並不慌亂。

    「凌總,市裡給我的地價當然很低,但是有很多附帶條件嘛,這些條件哪樁不需要我出錢?您也知道,這便宜可不是白佔的,還要養幾百張嘴哩,市裡閻王爺不嫌鬼瘦,給我壓的擔子也不輕啊。」龍海解釋著,彷彿受了很大委屈。

    「那是你公司的事,我管不著。如果你真想合作,材料廠必須獨立出來,單獨作資產評估。按你現在的算法,我投入的資金比你實際投入的多,到頭來,卻只佔45%的股份,這不仍然是拿我的錢做你的生意嗎?」

    「凌總,地價的事可以商量嘛,這只是俺一家的初步意見。」龍海不敢碰硬,口氣謙和。

    「不光是地價,這個合作項目也應當是獨立的,如果真有誠意讓我參與的話,我的股份不能低於51%。」凌清揚那邊的語氣不容置疑,噎得龍海一時還不上價錢:如果凌清揚真能投入大筆資金,肯定能讓廠裡起死回生,但決定權一旦掌握在對方手裡,產品一經獲利,自己豈不成了冤大頭?斟酌了半天,龍海才憋出一句話:「凌總,俺一定會很認真地考慮您的提議,不過得跟董事會商議一下,細節條款咱正式見面簽訂時再商定吧。」

    「龍老闆,我說你不是真有誠意,你還不願聽。說實話,一開始我就不願蹚這個渾水,是你拉我硬幹的,到現在我跟你一齊下油鍋,你還挑干的地方站著。我看還是算了,我的借款眼看也到期了,你把錢給我清了,就算我幫了你一個忙,劃不著再替你頂這個破缸。」凌清揚顯然失去了耐心,準備放電話了。

    龍海此時真是百爪搔心,自己費盡心機圈下廠區的地皮,本想地上蓋樓盤,地下掘文物,等於是造了台銀行的印鈔機。現在拱手讓出,就彷彿像咬到嘴裡的熟鴨子,突然被一隻強有力的手奪去了,自己嘴裡反倒只剩了一副鴨掌骨。可實出無奈,自己的脖兒頸不也正像一隻被人攥住的鴨脖兒嗎?

    經過幾小時的唇槍舌劍,龍海最終還是接受了凌清揚提出的條件,但對方也作了相當大的妥協:她的資金分三次到位,在資金沒有全部到位之前,廠內的事務仍由龍海決定,時限為兩個月。在這期間,凌清揚對廠裡的關鍵事務尚不具有決定權,這一點也是龍海一直堅持的底線。因為這兩個月對他來說,具有生死攸關的意義。對此凌清揚也出乎意料地同意了。兩個人像在下著一盤不著一子的高棋,都在用心揣度著對方真正的動機,可最終的結局誰都難以預料。

    凌清揚的資金一經注入,工廠重又像開足了馬力的機器,轟轟隆隆地向前運行,工人的工資也還清了,很快地倉庫的空間就被大堆大堆的產品再次佔滿。龍海每次到那裡巡視,彷彿看到了成捆成捆的鈔票,他覺得自己這步棋是走對了。

    眼看著材料廠的產品爆棚,凌清揚告訴龍海她要親自去一趟香港,為的是和理查德公司談判,公司產品收購價格壓得太低,根本無利可圖,必須尋找新的代理商,以爭得合理的利潤。龍海不懂外貿,加之上一次跌跤摔得太重,把他嚇怕了,如今凌清揚主動提出開拓新的市場渠道,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這也印證了龍海的推斷:凌清揚的巨額資金注入後,是決不願讓自己的錢打水漂的。話又說回來只要產品售價可觀,凌清揚賺了錢,他龍海不也照樣招財進寶嗎。

    凌清揚飛抵香港後,很快電告龍海:已和比原有價格高出10%的公司成交,並簽訂了一份統銷合同,敦促龍海立即將全部存貨運往香港。龍海聞聽喜出望外,這女人果然神通廣大,舉手投足之間就把自己脖子裡的那根繩套解開了。他便開足馬力,將手中股票、證券統統變現,源源不斷投入生產。與此同時全力組織運輸發貨,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產品發往香港口岸,之後接到了凌清揚一個口氣十分平靜的電話:「貨已抵港,正在作驗收交接,貨款隨後就到。」

    龍海轉憂為喜,喘出一口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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