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翰有些慌亂,他怎能不知道,上次現場勘查,重點在庫房,壁畫的發掘現場只是拍了照。他定了定神,吩咐下屬帶上原始的發掘日誌,準備了手電筒和拐棍,立即領英傑他們到白雲塔地宮,從這裡開始重堪現場。
原來,這白雲塔是仿樓閣式的十三層實心塔,塔身自上而下逐層擴展,塔下有九層堅固的蓮花基座。支撐整個白雲塔的核心是塔心柱,圍繞塔心柱盤旋而上,有蹬道可以上塔。沿階而下,可直抵地宮。這實心塔柱由數以千計的巨石構建,盤掛銜接,直嵌入夷山的花崗石中,與大山渾然一體,堅牢異常。
博物館人員打開了通向地宮的蹬道蓋板,眼前竟是一片漆黑,在幾道手電的強光下,依稀可見粗糲的青石板盤繞而下,隱約覺得有一股陰冷的風吹來。秦伯翰一邊拄杖引路,一邊道:「這民謠曰:白雲塔接龍宮,地下還有十三層,秦漢唐宋元明清,埋有五座梁州城。宋王爺坐龍廷,白雲塔外來點兵,塔底有個藏兵洞,城裡城外走不贏。」
何雨問:「這兵為什麼走不完呢?」
秦伯翰有意緩解警方對他的壓力,便把話題扯開去:「宋朝皇帝是靠著軍事政變上台,極擔心軍人權重,杯酒釋兵權後,愈加重文輕武,導致軍力虛弱。遼國使臣來時,為虛張聲勢,故意在白雲塔附近的金明池搞閱兵。這金明池是水軍演練場,陸軍便是從白雲塔裡調出的,由於在塔內修了循環道,士兵源源不斷而來,使遼國恐懼,這才罷兵結盟。」
「秦館長,這藏兵洞真有其事嗎?」何雨手持勘察燈,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後邊問。
「這都是些傳說加演繹,可據我考證,當時的宋城正坐落在唐代的梁州城之上,黃河水淹埋唐城,把大批土木建築夷為平地。但是像城牆、宮殿基座和橋樑一下子沖不垮,加上被衝倒的樹木樑檁和傢俱雜物的棚架,地下肯定有空間和孔道。這次百年不遇的大雨,滲進了地宮旁邊的妃子墓,造成地表層沿山坡沉陷,塔身失去一側的重力支撐,出現裂縫,這才進行了搶救式的開掘。按理說這壁畫應當留給後人發掘,更具備保護條件,誰能料想到如今能惹出這麼大禍害呢。」
秦伯翰說著顯得痛心疾首。
「你一有機會就往古人身上推責任,老秦,壁畫是你取出來放在庫房裡丟失的,怪老天爺下雨管個屁用,是能判它的刑還是能追究責任呢。」英傑噎了他一句,何雨卻截住話頭,繼續問:「秦館長你所說的這城摞城,從這白雲塔算起,下邊到底摞了幾座城?」
秦伯翰下到又一層台階上,輕輕喘著氣,說道:「據考古學、地質學的研究,嚴格說地下有五座城池,其中有三座都城。咱們腳下就是明城,附近就是周王府,那年開掘出地下三米,發現有完整的台階、走道和房屋,房間內壓扁的桌子上,擺放著人們沒有來得及收拾的杯盞碗盤,桌下還有狗的屍骨。」
乘大家喘息之機,秦伯翰繼續說:「再往下,就是金代皇城壓在宋城上,不僅是城摞城,還是路摞路,城牆壓在城牆上,連城市的中軸線都不變,這難道不是奇跡嗎?當初這大都市百萬生靈就在這陽光下呼吸生活,可一夜之間就成了地下的死城。更奇怪的是,這宋城之下又像疊羅漢一樣壓著唐城,唐城下邊就是有名的戰國時期的大梁城。當初秦軍統帥王翦決鴻溝之水破城,把梁苑美景夷為一片平地,現在就埋在地下二十多米深的地方。這梁州城說來令人稱奇,怪就怪在它像生了根,生生滅滅死也不肯離開這塊故土啊。」秦伯翰如數家珍,慨歎連連。
此時,他們到了白雲塔通往地宮的入口,打開蓋板,只見石砌的地宮體積並不大,向一側開鑿的洞窟卻很長,平向在黑暗裡走了一二百米,來到兩扇密閉的青石墓門,墓門的門環處,還交叉貼有案發時現場勘查的封條。何雨揭去封條,英傑上前推石門,竟然推不動,才想起曾聽秦伯翰介紹過,為搶救壁畫時初開石門的艱難,便示意對方開門。秦伯翰伏下身,不知觸動了一處什麼暗通機關,再推時,那石門軋軋作響,裂開半人寬的通道。頓時,一股陰森森的寒氣撲面而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刺鼻的腐爛味道。
何雨舉起勘察燈入洞,只見墓葬內部的空間還不算小,四壁砌著巨大的磚石,由於潮濕,石壁上有的地方還結著一層像疥癬似的青苔。地宮的盡頭便是修復後通往唐墓的甬道,只見兩邊的拱形墓壁上,皆用白灰砌了牆皮,上邊零零星星繪有花鳥草蟲,大概由於泥水浸蝕的緣故,已顯得晦暗斑駁。再向斜下方走二十幾米,這才看到一處四周方正,頭上穹頂的墓室,牆壁一側置放石桌石龕,當年的葬品已蕩然無存。另一面墓壁則像被人揭了皮膚,露出嶙峋骨骼似的岩石,留下了壁畫切割後的不規則痕跡。
「老秦,你再說一遍這壁畫揭取的工序。」英傑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好,我再報告一下。」秦伯翰用手指著黑乎乎的牆壁說,「先是整體拍照,而後做保全性的臨摹製作仿品,最後確定每一塊切割壁畫的位置和大小,做好材料準備,就開始揭取。」
只見洞壁之上,留下的只有略顯凹凸不平的崖壁。看得出,這裡是依山勢開鑿而成的,用作壁畫襯底的麥草泥是工匠一層層砌上去的,揭取時留有明顯的鏟切痕跡。
「揭下來的壁畫用兩板加固,幾天後,清除掉表面的雜物,再刷上環氧樹脂作背板,最後清洗畫面,塗上固色劑,安上裝飾邊入庫。」秦伯翰一說起專業就滔滔不絕,容不上別人插嘴。
「好,老秦,」英傑打住對方,「你再說說這仿品是怎麼回事。」
「是為了珍品上交後,留作本館展覽用,也是實物資料備份。」
「這仿品由誰來做?」
「我本人。」秦伯翰不假思索。
「為什麼不請外人呢?」
「這批壁畫屬於國寶級,也是為了安全起見,我沒有僱用一個外工。從仿畫到入庫,全都是館內人員參與,你說這怕啥偏是有啥……」
「你臨摹了多少張?」
「三十幅,每幅都做了詳細記錄,上次何警官已經錄了像,這些仿品紋絲沒動,全都保持原狀留在這裡。」
英傑看著何雨,見她點了點頭。
「為啥不入庫保存?」英傑懷疑地問。
「這些仿品製作期短,還未風乾,怕拿上去變形,先放在這裡陰乾,不料想就發案了。」
順著秦伯翰手電筒的圓柱,英傑遠遠看到靠近東邊壁角的地方,整齊放著兩排壁畫板,皆用一對壁畫相互搭靠成「人」字形。
英傑讓展館人員把三十塊仿品組合拼接,果然就是那幅貴妃梁州出行圖的全圖,正中就是那幅光彩照人的持扇宮女圖。英傑拿起這幅畫仔細觀察,暗自為秦伯翰的臨摹功夫歎服,同時感到手中壁畫的份量明顯輕於被盜的贓品,厚薄程度也不一樣。
「秦館長,你這做仿品的底泥用的是哪裡的土?」英傑把一雙犀利的眼睛掃向對方,他覺得對方的眼神出現了短暫的游移。
「就是這崖壁上原有的麥草泥,喏。」秦伯翰讓人把燈光再次照向揭取壁畫的崖壁,上邊的泥灰明顯地有鏟切痕跡,但地下殘留的泥屑卻蕩然無存。
「揭取壁畫的泥屑都存在什麼地方?」
「一部分用來複製仿品,一部分放入了庫房。」
「你制仿品的地方在哪裡?」
「就在這裡,做完後把剩餘的泥灰也收起來,這裡沒有再留。」
英傑注意地面上,果然有製作土坯的痕跡,還有斑駁的顏料和殘存的燭油。
「當時誰負責清理,有登記嗎?」細心的何雨窮追不捨道。
「這屬於我的管理失責,當時任務緊,大家一齊下手,泥灰的數量沒有再計算。誰能想到以後會出現這種塌天的事情呢。現在說啥都晚了,對這些我已經在辭呈中做了說明,隨時接受審查和處分。」
「說這樣的話還為時過早吧。」英傑走過來冷冷地說道,用一種極不信任的目光盯住對方,突然問,「你覺得這被盜壁畫現在應該在哪裡?」
「那不明擺著在小老漢手裡嗎,他從倉庫把文物連這殘土一塊兒偷走,然後製成假畫以假亂真,之後把真品深藏不露,等風聲一過再銷贓嘛。」這次秦伯翰的回答十分流利。
「你真會為他設計,」英傑不無揶揄地說,「走吧,咱們再到你的地上庫房看看。」
為防止有什麼遺漏,何雨用攝像機對地下墓穴進行了全方位的錄像。
離開地下墓葬時秦伯翰慢吞吞地走在最後邊,英傑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踅回了頭,立在墓門開啟處注意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隨著秦伯翰抓住門上的石環,兩扇門便軋軋地閉合起來,立時嚴絲合縫。何雨拿起封條正欲重新貼上去,被英傑舉手制止了。
「慢!」英傑讓秦伯翰退後,伸手去推那門,這次石門竟然毫不費力地被推開了。
「老秦,你究竟耍什麼花招?」英傑一雙利目直剜著對方,隨後低頭觀察腳下的兩扇石門的閉合處。何雨急忙打亮了燈光,英傑注意到:門扇正中有一個凹下的石槽,石槽中並排擺放著五六塊長形石條。仔細看去,那些石條的形狀前窄後寬,被中間一根軸穿起來。
「唉,瞧我這腦子,怪我沒向你們介紹明白。」秦伯翰顯得有幾分慌亂,連忙湊過來解釋。
「這是頂門石,又叫自動頂門器。它利用的是槓桿原理,幾塊石條前輕後重,關門時,門板把它們壓進了槽裡,等兩扇石門閉合時,石片會自動翹起來,從裡邊頂緊門板,是古人用來防盜的絕招——這下子別說是人,就連蒼蠅蚊子也飛不進去了。」
「秦伯翰——」這次輪到何雨發問了,對這個行為古怪的館長她不能不頓生疑竇,「剛才你是怎麼打開的呢?」
「噢,這怪我的疏忽,你們二位瞧這裡。」秦伯翰像在彌補自己的過失,連忙弓腰在石門下端摸索出一塊鐵片。
「這七塊頂門石,數中間這塊兒最寬,為了你們現場勘查方便,我把其它幾塊兒全用木楔固定,只剩中間這塊兒起作用。要開門時只須用鐵片從門縫裡探進去,輕輕壓住翹起的前端,門就可以打開了。」
「開掘墓道時,這門是怎麼打開的呢?」何雨緊追不捨地問。
「當時地宮進水,墓穴的石門向下塌陷,是從地下掏洞才挖出了頂門石,然後打開的石門。以後重修地下墓葬,用水泥加固了門槽,這下子要是真把頂門石全用起來,那才真叫固若金湯,除非用定向爆破才能破門。」
秦伯翰說著,將鐵片嵌入門縫內,只聽卡吧一聲,頂門石起了作用,兩扇門像巨蚌一樣合攏。何雨走上前,重又貼上了蓋有公安局紅印的封條。
地宮和墓穴的現場重勘沒有任何新的發現,忙了整整一天的英傑和何雨筋疲力盡,離開博物館的時候,梁子那邊突然來了電話,說看守所裡關押的彭彪有重要情況要向專案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