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龍海董事長西裝革履容光煥發地迎候在改擴建的新型裝飾材料廠門口。門框上的化肥廠老牌子連同簡陋的廠門已不復存在,代之以大理石貼面、鐫著鎏金字的寬敞大門。
不多時,一台奧迪車緩緩駛來,車上走下了荊家農副市長,後邊緊跟著陪同他的凌清揚。龍海一干人等駐足在廠門迎候,此舉是有意讓市長從入門處就領略到他的魄力和手段。
曾幾何時,這座一度有成群麻雀做巢的廠房,現在呈現出一派緊張繁忙的景象:只見大型起重機的吊臂直插雲天,廂式貨車進進出出,施工吊裝車間的敲擊聲、口哨聲此起彼伏。最富人氣的地方還屬辦公樓,粉刷一新的樓前插上了彩旗,扯上了橫幅,來廠洽談業務的人員進進出出,高檔轎車停了一片,連引導車輛的保安都戴上了白手套,行標準禮。
在寬大明亮的辦公室坐定後,白舒娜彬彬有禮地過來沏茶。荊副市長望望她,一臉的納悶。凌清揚在一旁做了介紹,說龍董事長招賢納士,為做大企業,把博物館的小白都挖了過來,專門做公關經理兼辦公室主任。龍海在一旁一邊應和一邊介紹道:
「轉產之後,廠裡老技工有幾百人復工。這機器一響,黃金萬兩,第一批貨款已經回籠。還是荊副市長站得高看得遠,俺就是把兩條腿兒跑細,也趕不上您的點兒哩。」
「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是市委的政策對頭。看來,對國企改制,還要吸納外來資本,引進新技術,才能殺出一條血路。新型建築材料生產線的上馬,符合梁州的實際,還是要搞勞動密集型的高科技產業,這是我們的優勢嘛。龍海,你是有功之臣,我已經跟銀行打了招呼,貸款一定給予傾斜,稅務上也要扶植,可以享受三年的優惠政策。」
龍海、凌清揚和荊副市長的隨行人員都一起鼓起掌來。見荊副市長興致很高,凌清揚乘機讓他到廠區視察一下。由於提前做好了準備,只見各個車間的通道打掃得乾淨整潔,工人們都在忙碌地幹活,不一會兒,一行人便來到了廠區後院的成品倉庫。
這是兩排明顯高於廠區車間的灰瓦紅牆的老建築,寬敞高大的庫門可容集裝箱和廂式貨車進出,兩條黑油油的鐵軌鋪設在庫門下方,一直延伸向廠區的後大門。旁邊有人介紹說,這條內設鐵路一端通往隴海鐵路的貨物編組站,另一端連著黃河航運處,每到黃河汛期,這條鐵路就擔負運載石料的小火車上大堤。
凌清揚猛然想到,那天為救郭煌,在大堤上見過這條鐵軌。
「這就是說,你們的新型建築材料廠就建在歐亞大陸橋上,一頭連著連雲港,一頭通往阿姆斯特丹。你龍海的胃口可不小哇。」荊副市長指著龍海的鼻子說道,大家都附和著哈哈大笑起來。
荊家農走後,凌清揚讓白舒娜陪著,重新又進了成品倉庫。偌大的庫房內,產品正源源不斷從流水線運送過來,在打包機上裝箱,排成長龍的車隊魚貫而入,把貨物運來。大的集裝箱和貨櫃車從庫房外的貨運車廂吊裝進來,裝滿貨後,直接掛車皮沿鐵路線運走。
穿過繁忙的前排倉庫,凌清揚來到後排庫房,這裡倒顯得分外冷清,一些麻雀正在關閉的庫門處啄食,見人來了,撲撲稜稜地飛走了。白舒娜有庫房的鑰匙,吱吱呀呀地推開庫門,只見裡邊堆滿了化肥袋子,袋子上印製著菱形商標,註明著生產日期,大概是化肥廠破產前滯銷的庫存。聽白舒娜介紹,這些化肥成了龍老闆的寶貝,她幾次請求清倉處理,給新產品騰出庫位,可龍海執意不允;有家客戶聞訊專程登門收購,也被龍海堵了回去。並且反覆叮囑白舒娜,沒有他的許可,任何人不能擅自處理這批化肥。
凌清揚走進庫房深處,果然見到一垛垛密密匝匝壘成小山似的化肥袋子,而且越向裡走袋子堆得越高,每垛化肥碼放得十分整齊,中間留著出貨的通道,停放著鏟車和小推車。凌清揚無意間注意到:通道上留有車胎的印痕,輪痕中有著新鮮的黃土粒,並且間有少許的青灰土。
「這裡每天晚上有人幹活,天明就收工,聽說是為了擴建倉庫,正在修地下的通風排污管道。」
「這些工人都是從哪兒來的?」
「在勞務市場上雇的力工,都是西北偏遠地區的農民,一星期就輪換一批人,麻煩得很。」
「怎麼換得這麼勤。」本來漫不經心的凌清揚奇怪起來。
「龍總說,這人時間長了不好使,老磨洋工,得經常換,反正人好雇,一碼一利索,幹完活發給工錢走人。」
兩人正說著,庫房外進來幾個保安,跟在後邊的是夜間帶班的工頭,這人是龍海的一個姓熊的親信,長得粗壯黝黑綽號叫「黑塔」。見庫房裡有人便厲聲喝問起來,當看清是凌清揚,馬上換了副笑臉,忙上前搭訕著。
「這裡化肥堆積,那邊產品爆滿,為啥不清倉騰庫啊?」
「龍董事長有位朋友做西北化肥總經銷,過幾天要整車皮一次買走,要說硝酸磷化肥質量真好,全是一等尿素呢。」「黑塔」順手抽過一根鐵簽,****一個化肥袋子,抽出來時,簽頭上果然是雪白晶瑩的顆粒。
凌清揚捏過幾粒,放在手心裡揉搓著,不一刻便融化了。
「要趕快催辦,不然到了雨季,產品爆了棚就誤大事了。」凌清揚用股東的口吻對「黑塔」說,對方連連稱是,庫門很快在身後上了鎖。
凌清揚在廠區轉了一遭,避開客人獨自用了餐,又讓白舒娜陪她到專家公寓去洗澡。末了換了一套白舒娜的便裝穿在身上,借了台自行車,說要到市裡閒逛,騎上車子悠哉游哉地出了廠門,卻把自己那台鮮紅如火的寶馬車留在了公寓外邊。
望著這個高深莫測的女人遠去,白舒娜立即撥響了一個電話。
白舒娜覺得自己此時像站在黃河的湍急漩渦之中,陷入了難以解脫的重重矛盾:對凌清揚她開始心存芥蒂,現在又心存感激。因為這個女人不費吹灰之力從她身邊奪走了郭煌;又在她人生最艱辛的日子裡,把她輕而易舉地從博物館安排到了龍海集團。這個萍水相逢的女人對自己的青睞並非完全出自利用,現在她終於悟出:自己的長相很像她年輕的時候,她是把自己作為了情感上的替代物,當成了她的女兒。
前不久,女民警何雨找了她,讓她幫助掌握凌清揚的情況,何雨告訴她:彭彪盜的是假畫,真畫仍然下落不明,你作為保管員有責任協助公安機關查清案子,這樣不僅解脫了自己,彭彪也有了從寬的條件。白舒娜答應了。儘管她不太適應這種思維——因為凌清揚還在指使她監視龍海,這樣一來自己簡直成了這黑白方陣中間的棋子,進退兩難。最終,還是法律的力量佔了上風。何雨同時告誡她還要格外小心,因為在龍海手下工作,等於是在玩火,每日每時都要心存戒備。
凌清揚騎著自行車一路行駛,風吹動著她的頭髮,在耳後飛揚起來。她先登上了古城牆。這一帶城牆原來殘破不堪,斷裂的城垣裸露著夯土,因被人冬季當成和煤的膠泥用了,夯土層給挖得百孔千瘡。城外的黃沙幾乎可以湮埋到城垛的女牆上,沙土中長著東倒西歪的刺槐和酸棗樹,一到春季這裡黃沙滾滾;現在,這些破敗和蕭條已蕩然無存,代之以修葺一新的青灰色城牆,並且從旁邊的磴道拾級上去,還可以騎車繞城一周。凌清揚站在城牆一隅,向城中默視良久,而後從磴道駛入城中,進了一家有著孩子唱歌聲的寬敞院落。
這一切都進入了何雨的眼簾,她和梁子騎著車一前一後在後邊跟著對方。
何雨注意到,這是一家SOS兒童村,過去曾是由民政局管的福利院,現在成了專門收養棄嬰和流浪兒的地方。
凌清揚出了兒童村,又驅車到了一家居委會,向老太太們詢問打聽著什麼,最後,又來到了市公安局的人口管理中心,查詢了半天常住人口的信息。
事後得知,凌清揚是在找一個叫何姚氏的老太太,老人於八十年代突發心臟病去世,之後註銷了戶口,死時沒有任何親戚,是居委會幫助料理的後事。有人提供:老太太生前幫人帶過一個嬰兒,又在鄉下住過一段時間,更多的情況就不掌握了。
何雨驚奇地發現:這凌清揚對梁州的街道似乎非常熟悉,從不問路,像什麼雙龍巷、黑墨胡同這些連何雨都沒有走過的小街道,她卻能輕車熟路地行走。何雨和梁子扮成情侶有意貼近她時,竟意外發現她說的竟是本地話,有幾句還是梁州地道的方言,何雨不禁大為詫異,她絕不相信:一個異鄉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對梁州城如此瞭如指掌,活脫就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當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