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郭煌醒來時,已是凌晨了。他頭有些痛,環顧四周,發現是一間封閉很嚴的簡陋小屋。室內光線微弱,外邊好像有人在走動,並且伴有模糊不清的竊竊私語聲。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是被綁票了。平時電視裡常看到這類鏡頭,八輩子也沒想到今天輪上了自己。在圈子內郭煌稱得上是天不怕地不怕,可遇到流氓匪類他心底裡卻有些發虛。一想到那些凶悍的綁匪不管錢財是否到手,最終會把人像宰豬一樣幹掉,他就像被千鈞巨石壓在了胸口,全身每個毛孔裡都往外冒涼氣。
可轉念一想,自己既非肥得流油的老闆巨富,又沒有宿敵舊怨,只是一個舞弄文墨的畫家,綁他來究竟幹什麼呢?求生的慾望使他想判明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細看屋子裡的擺設,他覺得有些眼熟,回憶起夏日裡曾到黃河邊的小村莊遊玩,村裡有很多類似的農家樂小店,前面是小餐廳,後面是設有臥榻的情人間,這是那些業餘夫妻酒足飯飽後度蜜月的地方。他和白舒娜就曾經來過這些大同小異的消夏場所,難道這就是那些村莊中的一個嗎?他開始把耳朵貼在牆壁上向外聆聽,外邊風很大,隱約傳來樹林搖曳和濤聲拍岸的響聲。他嚇了一跳,原來這裡緊挨著滔滔的黃河!
他緊張得頓時屏住了呼吸:這裡僻壤荒村,人跡稀少,一旦遇害,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最後,被扔進黃河水裡,死了也說不清到底怎麼回事兒。不行,一定得想辦法逃出來,郭煌想著便下意識動了動肩膀,才覺得全身綿軟無力。
外屋的人聽到了屋內的動靜,門開處,探進來的人頭很快縮回去了,只聽有人說:「大哥,這傢伙醒過來了。」
「哦,知道了,我看咱分頭幹活,你們去找一處晃灘去。」一個粗啞的南方口音說道。郭煌知道,這晃灘就是黃河淤地,處在黃河斷流的淺沼處,看似一馬平川,上邊還有鳥兒盤旋,可人踏上去,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就會沒頂,郭煌霎時出了一身冷汗。
「大哥,還是你去,我來會會他。」一個尖嗓子說道,是本地口音。
這時,一個傢伙進了屋,沒等郭煌看清面目,眼睛就被一條黑布給蒙上了,緊接著聽到三四個人的腳步陸續走到近前,其中一個把他從床上拽起來:「喂,聽好了,大哥問你話呢。」
「大畫家,可是有點對不住了,實在不得已才用這辦法把你請來。」尖嗓門兒慢條斯理地說,「把你請來,不想要你的命,只是想問你件事,再捎帶要點損失費。」
郭煌聽他這麼說,不那麼緊張了,但不知道他們究竟想打聽什麼,「你問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身上可沒有國家機密。」
「咦?大難臨頭,這小子還有點幽默感哪,還算是個人物。」
「少插嘴!」尖嗓門兒厲聲喝道,而後把嘴巴貼在他的耳邊,冷冷地說道,「可是你有個人秘密,對吧?」
「我一個畫畫兒的能有什麼個人秘密。」郭煌嘟噥著。
「喲,你的秘密就在你的一對寶貝手上嘛,你難道不知道,你造出的畫值多少錢?這寶貝手差點沒有要了幾個兄弟的命。老實說,誰讓你畫的仿品?一共畫了多少張?這些畫都弄到哪去了?沒給公安局講的,在這裡都要吐乾淨。要知道,這裡也是法庭。」
尖嗓門突然變得惡狠狠的,並且咬牙切齒。
郭煌蒙了,他們怎麼會知道自己臨摹壁畫的事,而且還這麼具體。他定了定神,想摸摸對方的底:「請問你們是哪條道上的朋友,為啥偏偏對這件事有興趣?」
「嘿,你小子反過來倒成了奓翅兒雞了,告訴你,不把這事說個盤兒明,立馬綁你上晃灘,明白不?」
郭煌自幼在黃河邊長大,深知黃河面善心惡的性情。這黃河表面看如平波積水,實則下邊暗藏深瀾,特別是這半裸露的晃灘,他曾親眼見到有人陷入其中的可怕情景。那是一個背糧食的壯漢,為逞強涉水往船邊走,一下子踩在灘板上,一搖三晃沒到了腰部,面袋子脫了手,淤泥就到了胸前,要不是當時周圍有人,死了連個人影都剩不下。想到這裡心裡打了個寒戰,便有意虛張聲勢道:「我一共畫了三四十張,是給博物館留資料的。」
「好,你就說說你咋有這日天的本事,畫得連鬼佬兒都認不出來真假。」
「這個不難,用墓道裡的老土做底泥,刮下老牆上的牆皮做表層白粉,就是用儀器測,也和上千年老壁畫是一樣的結果。」
「這畫呢?咋能畫得和古人一個樣?」
「這個容易,我下過不少梁州的古墓道,臨摹過幾百張壁畫。要知道,這當年的工匠並沒有太高的技法,我模仿他們的畫還是綽綽有餘的。除了其中一張宮女圖,其他一幅畫下來不過一兩個鐘頭。」
「你他媽的吹牛皮,這壁畫光做舊就得幾天,你騙外行可以。」尖嗓子顯然是道上的老手。
「這是我的專利,信不信由你。」郭煌頂了對方一句,腰上立刻被棍子捅了一下,疼得他直咧嘴。
「顏料做舊容易,我用的石青、丹砂本來就是陳年老貨,畫到壁板上,再用黃土和泥水不經意地塗在表面,或者先用蠟在畫面上不規則劃出線條,這樣就會出現時隱時現的效果。」郭煌以為他們是要他做仿品,就鬆弛下來。不料對方緊跟著凶巴巴地問道:
「這東西究竟是誰讓你弄的?」
郭煌不能回答,在沒有弄清對方的真實背景之前,任何不慎都會惹來殺身之禍。他決計敷衍,便道:「我是個窮畫家,誰花錢雇我,我就給誰打工。」
「你他媽的不要嘴硬,那頂替下來的真東西藏到哪裡去了?」尖嗓子厲聲喝問。郭煌明白,這才是他們綁架自己的真正目的,便犯起倔來:
「我只管畫畫,我哪知道這些事情?!」
「三哥,給他插上棍子上晃灘算了,跟他囉嗦什麼呀!」身後有個啞巴嗓子的人果真從背後別上了一根棍子。
郭煌知道晃灘的厲害,他一時被逼急了,高聲大叫起來:「你們這幫子混蛋就是晃死我,我也說不出真畫來。要是叫我搞仿品,現在就給你們畫。」
「你小子還鬼機靈,俺們兄弟要你那假貨當屁用?自打博物館發了案,這高仿壁畫的路就全封了,弟兄們往後都得喝西北風。你倒好,摟著香港的騷娘們兒,上有吃的,下有日的。聽說那娘們兒細皮嫩肉,一掐一股水兒的,啥時候也叫咱哥們兒嘗嘗鮮。」
「八成是你這大畫家的傢伙造得好使,」背後啞嗓子是色鬼,「你沒看那娘們兒奶子有多大,小細腰,大腚溝子。」
「嘻嘻……咯咯……哈哈……」幾個人一起淫笑起來。聽他們羞辱凌清揚,郭煌頓覺受了奇恥大辱,他一股熱血往頭上湧,恨不能一拼了之。可轉念又一想,這幫傢伙八成在打凌清揚的主意,便用沉默來對抗,以試探對方到底想幹些什麼。
「好了,咱孝子摔盆,乾淨麻利脆。俺們兄弟為畫栽了,得花錢把他撈出來,這錢理當該你出,不算冤枉吧。咱道上有道上的理,也不算敲你的竹槓,總得花上個四五十個吧?」尖嗓門好像挺講道理,「其實,你造假畫也夠判上個幾年的,說不定啥時候出來咱還是難兄難弟呢。」
「我沒有那麼多錢。」郭煌明白,這幫傢伙說到底還是想敲錢,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那好辦,你不是給格格府畫了那麼多畫嗎,按你的手筆,四五十個可是打不住啊。別看我兄弟受了你的害,我還想交你個朋友不是?你幹了她,不好開口要錢,我幫你去擺平。」尖嗓門不知從哪找的理兒,彷彿他很義氣。
「這樣吧,暫時還不能讓你走,好吃好喝供著你,你也別自找麻煩,等把事搞定了,俺們再送你回去。」
尖嗓門兒隨後給手下幾個人小聲嘀咕了幾句,就領著人出去了。
郭煌鬆了口氣,他覺得危險不像開始想的那麼大,但轉念尋思,這會不會是他們用的緩兵計,想打消他逃跑的念頭,然後再誘凌清揚上鉤。看來這不像是一般的綁票,這幫渣滓背後,一準兒有人支招,而極大可能和文物案子有關。他實在不能讓凌清揚再冒這個風險,要是那樣,他還算是個男人嗎。想到這裡,便決意死頂硬扛,一有機會就狂呼亂叫,滾在地上裝瘋賣傻,耍得天昏地暗,倒使這幫無賴沒了轍。
那天,凌清揚從女警何雨眼中看到了極度的輕蔑和不信任。起初,她以為遁出後門的郭煌一定落入警察之手,但看何雨並沒有再來,便了狐疑,意識到郭煌遭遇了大麻煩。
果然,第三天早上,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一個陌生的尖嗓門開口就證實了她的推斷。
「凌老闆哪,這兩天挺冷清的吧?」
「你是誰?」
「問得真蠢,我是誰,我是小偷時遷,強盜李逵,殺人犯魯智深,怎麼樣?滿意了吧?」
「找我有什麼事?」對方一開口凌清揚便已明白了七八分,她盡量不動聲色,想從回話中判斷對方到底什麼目的。
「事兒不大,倒是你相好的畫家犯事了,現在正在俺們這兒上修煉課呢。因為他給俺無意中惹了點兒麻煩,所以只好委屈他在這兒住幾天。只是這培訓費有點貴,不知老闆肯不肯替他贖這個過?」尖嗓門陰陽怪氣,慢條斯理,看來是個難對付的傢伙。
「你們這是敲詐勒索,搞不好會進班房的。」凌清揚異乎尋常地鎮靜,她接著按了一下電話的錄音鍵。
「現在輪不上你給俺們上課。要知道,我的弟兄就因為他的手不老實才關的關、逃的逃。救命撈人都需要錢,解鈴繫鈴,都講個師出有名,畫家在你那作那麼多畫,拿五十萬給自己消災,這可不是個大數目,這也該姓郭的自己掏,直接付過來好了。」尖嗓門像是在做買賣,一字一頓地說。
「你的要求我可以考慮,可我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現金。」
「別耍滑頭,你口袋裡多少錢,自打你踏上梁州的地面俺們就門兒清。俺們可沒讓郭先生受苦,不過你要害他,俺們也無可奈何。」
「什麼時候?在什麼地點交錢?」
「再聽通知吧。可我要告訴你,報警可是最蠢的,你要好好合計合計。要是你敢報警,俺可把你的底細全抖摟出來,誰叫你這臭娘們兒來梁州蹚渾水!」凌清揚堅持說一下搞不到那麼多現金,會引起麻煩,經過討價還價,最後說是付三十萬,說定後,凌清揚不甘心地問了一句:
「你們到底是誰?敢自報家門嗎?」
「俺們是專門要錢不害命的刀片兒隊,你要是敢給俺爺們兒下套,先割了你相好的小弟弟,那可是你一夜春宵值萬金的龍根兒呀,想想吧。」電話啪地掛上了。
凌清揚放下電話,一個人靜靜坐著,緊張地思索著對方的真實身份和用意,這些人似乎知曉自己的底細,是龍海指使的?但對於龍海來說,這五十萬數目太小了。那麼,是郭煌得罪了道上的人?郭煌身後是否還有自己不瞭解的事,看樣子不單是個敲錢的事。不管怎樣,救人要緊,在情況沒有弄清之前,還絕不能讓任何人察覺。
凌清揚經過一番思考,決定立刻備現金,隨時準備對方來電話。
第二天早上同一個時間,電話又響了。凌清揚下意識立刻抓起電話,電話中是一個啞嗓門,並不是昨天那個人。
「凌老闆,覺睡得不安穩吧,錢準備好了嗎?」
「我要郭煌聽電話。」凌清揚冷冷地回答,她要確定郭煌是否安全。
「你等著。」一會兒話筒那邊傳來郭煌的聲音:「清揚,你千萬不要來,要殺要剮隨他們的便……」郭煌的叫罵聲很快給人堵了回去,凌清揚聽了一陣心酸,她提高了聲音喊道:
「沒事兒,郭煌你等著,我會很快趕到。」
「……」郭煌被堵了嘴,只能聽到嗚嗚的聲響。
「聽見了?美人兒,你還真是個有情種,啥時候跟哥們兒也玩玩?」
「豬玀,畜牲,敢動他一根毫毛,我讓你們立旗桿!」凌清揚聲色俱厲。
「帶上錢,一個人開車出城往北,打開手機再聽電話。」電話掛了。
凌清揚急匆匆把取好的錢裝進手提箱,臉都沒顧上洗,驅車駛出北關城門。剛一上大路,她忽然悟到了什麼:車行的方向正朝著黃河大堤,她多少明白了對方的用意,便下意識摸了摸衣袋,一加油門,往黃河堤岸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