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兩名乘警的視線即將掃射過來的時候,小老漢早被黃河平按在了座椅底下,由他一人來應對。一陣子查票驗證,黃河平急得吵了起來,說要找車長投訴,自己是個守法的窮民工,弱勢群體,憑什麼你們就腸子肚子地捋一遍,大款坐車的為啥不敢去查。兩個乘警看他糾纏,索性帶到前面乘警室進行教育,小老漢才得以從椅子底下探頭鑽出。
待黃河平回來,兩人一陣嘀咕,覺得夜長夢多,還是在梁州附近提前下車。黃河平對這裡輕車熟路,引著小老漢走下車門順著站台直到貨場,在出站的地方給把門的遞了個小包,招招手,兩人就順順當當出了大門。
這陣子化險為夷,使小老漢對新交朋友的能耐開始有了幾分佩服。兩人此時不敢乘車,只能抄鄉間小路行走。那黃河平藉機一頓海吹,說起文物三條道的二十幾個碼頭,站站都有自己的朋友。
「黃老弟,請教你這三條通道都在哪兒?」
「連這你都不知道,難怪玩兒出禍來了,你這回要記准了:一條紅道中通道,京廣直接走港澳;二條綠道備戰道,雲貴過境泰緬佬;三條藍道海上道,江浙福建澎湖島,三道通了找鬼佬……」
「這紅、綠、藍道怎麼講?」
「這紅道要走官,綠道要走卡,藍道走海盜。」
小老漢這才相信對方是道上人,正要深問,就見遠遠的路邊停著一台警車,急忙拉著黃河平鑽進一塊高粱地,順著田埂一陣疾走。
小老漢不愧是地哧溜,兩人穿壕過溝不多時來到滿城大院附近小老漢住的村子。他們剛一露頭,就發現大路上有七八輛藍白相間的警車,車頂還晃著嚇人的警燈,牽著警犬的警察正沿著路邊巡邏,狗們大概嗅到了異味,一隻一叫,十幾隻跟著狺狺地叫起來,並且拚命地拽動著繩套,好像馬上要撲過來。
兩人如驚弓之鳥,弓著腰再次鑽進了青紗帳,就聽見身後警察的呼喊聲,四周的狗叫聲響成一片。小老漢從來沒見過這種陣勢,頓時慌了,一陣風似的跑,直跑得鞋子飛了,襪子掉了,一會兒不見了蹤影。黃河平跟在後邊一陣緊追,估摸跑出了一里多地,才看見小老漢枯瘦的身影站住了,正在那裡賊猴似的張望。黃河平攆上去罵道:「軟得像根錘子筋,跑起來比兔子快,他媽的真是做賊的命。」
小老漢急忙把手指支在嘴邊。黃河平順著他的視線所及,就見玉米地中間有一塊不長莊稼只長草的小丘,小丘上長著一棵粗大的蓬頭柳樹。
一個放羊的光頭小孩兒正在樹邊「亂老蜓」:他一隻手提著鞭子,用另一隻手拿細柳條拴了只母蜻蜓當餌子,上下揮動,模仿著蜻蜓上下飛翔,嘴裡還在吆喝著「老綠老綠,老母兒在這兒喂……」引別的蜻蜓來配對兒,好用手中的鞭子去抽。眼看一隻大個兒綠頭蜻蜓被引誘過來,黃河平的眼睛突然掃見,小老漢已經悄悄繞到了小孩的背後,小孩毫不察覺,正把手中的鞭子往空中一抖,響起了一聲炸鞭,蜻蜓折翅掉落,一時間散在周圍的綿羊也嚇得聚攏過來,發出咩咩的叫聲。
小孩兒正要回過頭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他的嘴早被小老漢摀住,正要掙扎,被後邊的聲音喝道:「狗娃,你他媽沒長眼,我是小老漢兒。」那孩子扭過頭,馬上蔫了。小老漢看四周無人,指著身後不遠還氣喘吁吁的黃河平。
「這是你的一個叔叔,不要驚動地裡的人,跑回村給我拿兩套衣裳、十根蠟燭去,不要讓人知道,辦好了,你叔有賞。」小孩兒一溜煙跑了。
小老漢向黃河平介紹說,這一帶是一座明代大墓,墓頂不長莊稼。前些年村裡人念叨著「要想富,挖古墓,一夜成了萬元戶」。用洛陽鏟探明土層,找準墓頂打眼放炮,墓中的土貨一見光,香港澳門那邊的文物販子就像蒼蠅見血一樣飛過來,蹲在坑邊論價錢。
黃河平仔細觀察,只見這一帶的玉米果然種得稀稀拉拉,地上殘留著不少半尺寬的圓洞,有的舊洞已被泥土掩埋,有的新洞顯得四壁光滑,四周堆著新鮮的黃土,向下看去,黑乎乎的不見底。
「最深的坑有幾十米,上百米,每年青紗帳一起,村裡的盜墓人就過來鑽眼打炮。發現有公安和文物局的人來,小孩兒站在高崗上,遠遠看到就用響鞭提醒,人們全都拿著鋤頭假裝鋤地,其實地裡早就給挖得像篩籮筐一樣了。」
不大一會兒,小孩兒回來了,手裡拎了一個包裹,跑得氣喘吁吁地說:「村子裡到處是警察,拿著照片兒正找你咧。你可不敢回去,我把我叔叔的衣裳偷了出來。你快走吧,記住回來時,給我買個電子狗玩玩。」
待小男孩剛扭身離去,小老漢幾步躥上那棵大柳樹,伏在最高一根樹杈上,撥開柳葉窺探村內的情況。這一看不打緊,險些把小老漢嚇得從樹杈上掉下來。
原來,兩三百米開外的村邊不僅警燈閃爍,還停著十幾台掛著武警牌照的布篷運兵車,穿綠色軍服的士兵正列隊聽一名指揮員扯著嗓子佈置任務,黑壓壓的估摸著少說也有幾百人,更可怕的還有大批穿藍服裝的警察已經向這裡走來。他們三個一組,五個一排,個個拎著傢伙,有的還牽著氣勢洶洶的狼犬,排成密不透風的陣勢,像梳篦一樣搜索過來。小老漢眼尖,他看到,走在前邊領頭的就是在軌道邊抓自己的大個子警察。看來公安局今兒是動了大勁兒了,簡直就是個鐵壁合圍。
小老漢正思忖著,不提防頭頂樹梢上爆響了一槍,嚇得他手一鬆從樹上摔下來,差一點砸在向上舉頭張望的黃河平身上。
又是一陣半自動的點射,一簇簇柳葉撲簌簌地抖落下來,黃河平的臉頓時白了。
「你充啥****大膽,把鬼引過來,咱可往哪兒跑?!」
話未落音,呼喊聲、鳴槍聲更加迫近,已經清晰聽到英傑的大嗓門在吼著,幾個穿警服的身影已在青紗帳中閃現,包圍圈越來越小了。
小老漢拎起包袱一把扯住黃河平,貓腰鑽入了身後的高粱地。兩人又是一陣沒了命的狂奔,很快來到了村後的一片曠野。
跟前,一條長龍似的路基蜿蜒至遠方,黃河平知道,這裡是通向黃河大堤運送石料的專用火車道,鐵軌的另一端連著隴海鐵路線,每年到防汛時節,有大批抗洪物資經過這裡運送。路基之外就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黃河灘涂地,灘地上抓地皮長著葛巴草,齊腰長滿了艾蒿、茅草和香椿樹,還有學名叫沙打旺的苦苦草和大片大片的田箐棵。只見近處的沙丘上有兩座孤零零的墳丘,周圍長著半人深的野草,地上不時有大蜥蜴在爬動。
「這倆墳,一座是一個國民黨當官兒的,一座是我哥的,兩個人按村裡規矩,不能入老墳,只有在這荒郊野地呆著。想當初,這兒是闖王李自成攻城的地方,因為梁州城牆又高又厚,扒了黃河來淹,城裡像灌了老鼠洞,死了不少人。一到天陰,就閃著鬼火,夜間膽兒再大的人也不敢到這兒來。」
「都啥時候了,你還有心說這些,是不是成心把我捆給雷子邀賞?」黃河平急得罵起來,因為他分明看到幾隻狼犬似乎要掙脫繩套衝過來。
小老漢也不答話,蹲下身子,扭回臉向黃河平眨了眨眼睛。黃河平注意到小老漢,正撅著腚拚命扒動墓邊的沙土,隨著他身後沙堆的增高只見下邊的土逐漸潮濕起來,很快露出一塊厚厚的木板,把木板抽起來,竟然露出了一個深深的洞穴。
「這就是俺跟你說的最安全的地方,這可是閻王爺呆的地方——鬼都不來。」小老漢得意地努了努嘴,一下子跳進了洞裡,在下邊招呼著黃河平。黃河平趴下半個身子,發現腳下的斜坡有一個個挖就的腳窩,就踩著往下走。待他站定後,看到小老漢反身推上了蓋板,並用洞口的棍子向上撞擊了幾下,很快,沙土從外邊滑動著聚攏,覆蓋了頭頂,四周頓時一片黑暗……
英傑他們已衝到墳丘處,這裡四野無人,只有黃河上漂蕩的風陣陣吹來,幾隻犬拚命用爪子扒著沙土,小老漢兩人早像蒸發似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