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海平時最怕人瞧不起他,這「小小公司」像馬蜂的毒針,刺得他痛癢難耐。此時凌清揚話鋒一轉又道:
「多少公司想和他們聯手都沒有機會,他們看中的是這裡的地價低廉,勞動力又便宜。要說做出口貿易,可以享受到國家不少優惠政策,也是個賺大錢的機會,讓這條大魚溜走是有點可惜了。」隨後又重重地歎了口氣說,「我要是有這麼一塊風水寶地,那可是當仁不讓的。」
龍海被凌清揚的一番話說動了心,但關鍵是錢不湊手,他真恨不能有點金術,把那些荒在那裡的爛尾樓都變成花花綠綠的鈔票,因而閃爍其詞地說:「我要是有凌總的實力,也不會在洋人面前犯楚,現在不就是船到河心轉不開嘛。」
凌清揚暗忖,這龍海發跡近二十年,暗地裡又兼做文物生意,不會沒有積蓄,她決計一針見血探個明白,轉而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既然荊副市長對這件事那麼關注,何不讓市裡幫你一把呢。」
一句話使龍海心頭一亮,何必把眼只盯著自己的錢包,雖然銀行對龍海的地產業務已經停止了貸款,但有荊副市長的支持,新立的引進項目肯定能享受到政策的甜頭。想到這裡,他到隔壁房間撥通了荊副市長的電話,荊家農聽了情況後在電話裡語重心長:「龍董事長哪,能在外面找個大項目不容易,也算是我這主管經濟的市長沒白幹,只要項目能談成,銀行可以提供專項貸款。」末了,他還特別叮囑龍海,自有資金必須是大頭,貸款必須按時還,另外貸款抵押不能是爛尾樓,必須是合格待售樓盤,說完就掛了電話。
龍海原想把爛尾樓做抵押貸款的念頭一下子堵死了,臉上轉喜為憂,求救似的望著凌清揚,挑明了只要凌清揚肯投資,他就和理查德簽約。
凌清揚心裡明白,龍海的如意算盤是想把化肥廠的地皮廠房算做固定資產投入,等於拴住了銀行,又拉住自己,為的是不承擔全部風險。便搖搖頭推托說:「我這個人無意於實業,不想再操那份兒心。成了股東麻煩太多,將來一旦和你龍海集團有了矛盾,面子上都不好說。」
龍海見她的話裡留有餘地,進而央求說:「我這挖東牆補西牆,還能刮出兩千五百萬,加上銀行對半貸款,還缺上一筆錢,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沒等龍海把話說完,不料那邊凌清揚站了起來,移步踱到窗前,凝神了好半天,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轉回了身。
「我清揚這回捨命陪君子,這樣吧,錢可以投一些,但是性質是借款,五百萬,借期半年,按行息貸款計息,怎麼樣?」
龍海聽了,頓時心花怒放,便忙說:「不要說按行息計算,到時我是雙倍付息,真要是還不了,我拿自己的別墅做抵押,雙手奉送給你。」
凌清揚笑道:「我可是不能跟銀行爭利噢,對四海為家的人來說,你這套別墅我也用不上。到時候把你那條『霸王龍』給我算了。」
「霸王龍」是龍海花四十萬馬克從德國買到的純種獵犬,有四個世界級冠軍犬的高貴血統,是龍海在這個世界上最心愛的活物,專門雇了兩個人飼養訓練。凌清揚連這個都知道,不禁讓龍海暗暗稱奇。
「好,只要生意成了,除了我屋裡的人以外,所有的家當都給你,行吧,凌總?」龍海嬉笑著,忘乎所以地捏住了凌清揚白嫩的手,恨不能把這個溫香軟玉的女人一下子摟在懷中。對方太善解人意了,簡直就像自己肚子裡的蟲子,五臟六腑她都門兒清。那祖文算是瞎了眼,等老子發了大財,非把你弄到床上不可。退一萬步說,就是買賣砸了鍋,大不了把這尤物當作人質扣下,連你祖文到時候都得找我說話。這樣想著,他暗自竊笑,臉上色迷迷的,手中扯著凌清揚的手不放。
猛然間,他發現對方的臉色陡變,握著的那隻手也被有力地甩掉,特別是兩隻眼睛變得冷颼颼的,隱藏著一種十分可怕的東西,使龍海這個風月場上的老手也不禁從心底打了個寒戰。他自覺失態,慌忙掩飾:
「凌董事長,你還有什麼需要兄弟辦的,儘管開口,我要是說半個不字,我這龍字倒了寫。」
「有件小事,還請你幫個忙。」凌清揚迅速恢復了平靜,彷彿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但顯然已經和龍海拉開了距離。她知道,此時就是要月亮,這傢伙也敢登天去取。
「你說吧,只要能辦到的。」龍海本以為還是祖文打問壁畫照片的事,因此滿口答應。
「我平日裡忙,很難顧得上這合資辦項目的事兒,想找個人替我跑跑,也是幫幫你的忙。」
「好說,我這兒正缺個辦公室主任,你物色好了人,這兩天就來上班。」龍海滿口答應。他內心明白:這凌清揚是不放心她的那五百萬,因此安插個自己人做內線,以便監督自己。兩人彼此心照不宣,說笑著走出客廳,招呼理查德他們繼續談判。
在第二輪的談判中,雙方唇槍舌劍,爭得難分難解。龍海也稱得上是商潮中的混江龍,他漸漸看出了門道來:勞倫斯公司主要是向他賣設備,然後統銷產品,並不是想做什麼控股人。這倒讓龍海少了擔心,並且他一旦購買了這條自動生產線,原材料供應所需的流資由對方提供,待運轉一個週期將全部產品售出後再收回流資,或者以股份形式提取利潤。
凌清揚向龍海解釋說,這是外商的一個高明之處,給你投入設備技術,產品你可以賺錢,他們減少了建廠的投資,這叫一舉兩得,雙方共贏。
這回的談判真讓龍海長了見識,別看此時鬼佬兒臉上有了幾絲笑容,劉先生也談吐文雅,但在價格問題卻強硬得很。設備生產線一口咬定二千五百萬,理查德還借劉先生之口強調說,勞倫斯公司設備安裝一次試車成功,從無紕漏,一切嚴格按合同執行,不會像某些公司把錢裝走就完事大吉。最後冷不丁冒出了一句生硬的中國話:「這叫互利互惠,懂嗎——互利互惠。」
龍海覺得對方像是在給自己上課,因而也不甘示弱,就拚命在設備上向下壓價,並且使出了撒手鑭,揚言如果勞倫斯公司價格不肯下調,自己也只好另做打算,因為梁州還有更多的商機。不料理查德毫不買賬,剩下的話像是從鼻孔裡哼出來的。經劉先生翻譯,口氣更加咄咄逼人:「如果龍先生覺得無法承受,我們就只好打道回府了。」
話說到這一步,雙方都騎虎難下,凌清揚適時出來打圓場:「價格的事是不是放一放再談,其他有關事項還多著呢。如果理查德先生認為價格的確不能動了,龍老闆也可以在其他條款上爭取優惠嘛,重要的是利潤分成,這對雙方都是個難得的機會。」
一番風輕雲淡的說辭,使雙方的臉色都逐漸由陰轉晴。凌清揚講的道理,龍海心裡比誰都明白,即使對方象徵性地再讓個百把萬,但產品一旦生產出來,對方想掐住他的脖子是很容易的。因為這項合作有一個產品市場的認定和責任問題,而且是個雙環扣,干砸了誰也跑不了,雙贏的反面是雙敗。更何況,雙方做這筆買賣,還另有所圖,因此,誰也不願談崩了。
最終,美國佬伸出兩隻手,一手比二,一手比三,二千三百萬!正好是龍海資金的極限,真是天算不如人算,龍海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落入一個溫柔的陷阱。在他認為,勞倫斯不光賣設備,前期也有資金投入,況且抓住了凌清揚做中介,她的五百萬就等於是個抵押,因此絲毫不怕她和鬼佬們捏在一起捉弄自己。
在餐桌入座前,劉先生有意慢走了一步,凌清揚和他邊走邊談。
劉先生壓低聲音問:「那批土貨的行情到底怎麼樣?」
凌清揚不露聲色回答:「那批貨扎手,千萬不能攥著,須趕快脫手,免得引鬼上身。」
見劉先生沉著臉沒有做聲,凌清揚又十分關切地問道:「你這次來,還有別的什麼安排?」
「明天上午參加荊市長的招商懇談會,下午回去,這裡的事兒就全拜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