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揚拱手贏得了格格府的改造權,於是招標設計,緊張施工,並且分輕重急緩,先修了門臉兒和能夠接待客人的儲香閣。不久,這座格格府一掃舊日的破敗,變得煥然一新。古宅特有的佈局更使這座飯店別具一格,門廊處高高挑起的卷簷下懸掛著兩對大紅燈籠,雕刻精美的垂花門上彩繪鮮艷炫目,三層青石階上,一對漢白玉石獅子脖頸上圍著綵緞。庭院內是兩進的露天大餐廳,院內曲水流觴,植著鮮花翠竹。
這天下午,幾輛奔馳和寶馬轎車魚貫而至,身穿制服的服務生彬彬有禮地拉開車門,從車裡依次下來的人個個都氣宇軒昂。其中有集團老闆龍海,只見他著深色羅蒙西服,打著腥紅色的領帶,大背頭閃著油光,一邊慇勤地和剛步出車門的外國客商及隨員握手。
「好肚油肚(Howdoyoudo)!」龍海賣弄著剛從地攤學到的土英語,滿臉堆笑,「歪倒炕上,歪倒炕上(Welcome,Welcome)!」一時間把金髮碧眼的外國人給弄蒙了。
凌清揚此時立在門廊處迎客,她今日化了妝,顯得更加嫵媚優雅,一襲旗袍將身材勾勒得曲線畢露、楚楚動人。
原來,上午荊副市長的秘書給龍海打來電話,說上次到香港招商時結識的劉先生,陪同美國勞倫斯公司遠東事務總代理理查德專程來談投資項目,要龍海爭取把這個項目談成。龍海心裡沒底,便找凌清揚商議,請她出面當個參謀,凌清揚先是一番推辭,而後總算答應下來,並且表示:為感謝龍海出讓格格府改造權一事,由她做東,承攬此事的接待事宜。
由凌清揚在前,龍海一行人隨後,眾人被服務小姐引到了儲香閣的一間大餐廳。餐廳裡清一色的中式傢俱,古樸精美,中央一張碩大的八仙桌,配以雕花紅木圈椅,懸掛著最昂貴的視聽設備,花架上的吊蘭蒼碧欲滴,屋內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凌清揚儼然以主人身份,笑吟吟地給客人讓座上茶。
理查德個子很高,蓄著和頭髮一樣長的大鬍子,大概是常受人尊重的緣故,顯得威嚴而傲慢,一雙碧眼透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固執和精細,一看就知道是商場上那種不易對付的傢伙。他起身敷衍地和龍海握了一下手,便和凌清揚用英語攀談起來。港商劉先生相比之下倒很客氣,保養很好的臉上架一副金絲眼鏡,帶有幾分書生氣。
凌清揚和理查德說的是嘰裡咕嚕的洋話,龍海一句也聽不懂,但從凌清揚的眼神看,像是在介紹龍海公司的情況。理查德瞇著眼微微點頭,龍海想凌清揚肯定是在說他的好話,便擠出一臉笑容,但心裡卻有幾分憋氣。
「理查德先生對梁州的投資很感興趣,還帶來了一個重要項目,不知龍老闆意下如何?」凌清揚終於改用了中國話,使龍海抓住了擺譜充大的機會,他絕不能讓對方小瞧了他。
「凌董事長,你告訴他本集團的實力,你說——他的有錢,我的有地,他的有項目,我的有關係,他的要賺錢,需要我的支持。」龍海硬撇,不小心說成了一連串的日本話。
凌清揚向洋鬼子翻譯,理查德睜大了眼睛,現出了驚異的神情,向凌清揚咿咿呀呀地說著,並把兩隻手張開,做了一個誇張的表情和動作。
「他是說,這是一種新型建築裝飾板生產線,產品暢銷歐美各國。現在準備拓展亞洲市場,是大賺錢、賺大錢的買賣,他不知道貴集團的資金儲備有沒有這個胃口,敢不敢一口吃進去。」
「你問他,這條生產線的投資總額到底有多大。」龍海急著讓對方亮出底牌。
凌清揚又和洋鬼子嘟噥了幾句英文,轉過臉,先伸出左手的拇指,右手又張開了五個指頭。
「多少?才一千五百萬?」龍海反問道,見對方點頭,他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心想,這鬼佬兒也是張飛賣豆腐,生意不大架子不小,不就是千把萬塊錢嘛。他甚至有點鄙夷對手了,便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道:「對俺們集團來說,這個數目不算什麼,能說說乾貨嗎?」
一直盯住龍海一言不發的劉先生此時輕咳了一聲,實際上,他才是今天的真主顧。此時,他覺得火候已到,便走到了前台。
「勞倫斯開發的項目我略知一二,這種產品正由我公司做代理經銷。這裡有理查德先生和我們公司簽署的一整套文件。」劉先生說著,用保養很好的手指打開了隨身攜帶的密碼箱,把產品的樣圖、材料的儲備、運作週期以及流資數額都攤在茶几上讓龍海看。
「根據劉先生您的估算,投入這一千五百萬啥時能全部收回?」龍海最關心的是什麼時候能開始賺錢。劉先生胸有成竹地答道:「根據我們在香港投資運營的經驗,一年半,快的話一年收回投資。」
和理查德說話的凌清揚一直側耳細聽龍海與劉先生的對話。她暗自奇怪,最近已通過銀行暗地裡把龍海的家底摸了個底兒掉,這小子把投資全砸在樓盤上,流資所剩無幾,怎麼能一下子能冒出這麼多錢來?這時又聽龍海自言自語地嘟噥一句:「一千五百萬不過是一幢住宅樓嘛,毛毛雨了——」說完還聳聳肩和身邊的副手相視一笑。
凌清揚頓時意識到了龍海訕笑的原因,急忙提醒對方說:「龍老闆,你可要掂算一下,劉先生說的一千五百萬可是美元,折合人民幣是一點二個億!」
龍海像是在美夢中挨了一記耳光,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知道鬼佬兒是在耍自己冤大頭,但談判剛開始,他絕不能露怯,因而以攻為守道:「既然是合作項目,俺想問貴公司的合作方式有沒有成法?」
理查德已經覷見了龍海臉上暴露無疑的急劇變化,更顯得不屑一顧,用英語回答了一番,讓凌清揚翻譯:「當然有,按慣例,設備的投資和地皮廠房由你方承擔,生產原料和銷售有本公司承擔,利潤將根據各自投入資金的百分比分成。至於最終投資金額,現在只能提出一個基本數字,將來可根據實際的投入來決定由哪家控股。」大概看到龍海沒聽明白,對方又加重了語氣。
「設備的投入加上地皮廠房是總投資的百分之四十九,就是六百萬美金,折合為五千萬人民幣。」理查德已經完全意識到龍海剛才在幣值上的錯誤意識著什麼,特意在最後加了註釋,意在徹底殺掉對手的自尊。這下子果然讓龍海很狼狽,但他假裝沒鬧明白,用有點譏諷的口氣反問對方,「你的意思是說將來控股的是你們嘍。」
「理查德先生不是那個意思。」劉先生一邊糾正道,「貴公司的實力荊副市長和凌總已經給我們介紹了,如果龍老闆能一手托起全部投資,我們只做經銷商也未嘗不可。既然是合作,方式可以靈活。」
這時的龍海已經沒有多少興趣聽下去,別說全部投資,就是兩千多萬對他來說也是抽筋扒皮。這可是一場生死之搏,搞不好就會傾家蕩產,況且和鬼佬打交道這還是頭一遭。他有些吃不準,顯得疑慮重重。
凌清揚看在眼裡,心裡明白了七八分。其實,這幕劇的真正導演是她自己,而今天的目的就是要一力促成這筆交易,因而打圓場道:「這件事關係重大,得容龍老闆思量論證一下。劉先生,你和理查德初來乍到,可以先到我的酒店轉轉,後花園那裡有兩棵百年的海棠樹,花兒開得正艷,你們何不去飽飽眼福呢。」
兩人會意離席,龍海迫不及待地向凌清揚討教:「凌董事長,你常年在外,見過大世面,你說這生意做得做不得?」
凌清揚笑了笑:「龍老闆,你還是對我信不過,人家勞倫斯公司的業務遍佈全球,沒有荊副市長的一力邀請,你以為梁州一個小小的公司他們會有興趣?」言外之意,凌清揚暗示龍海,不是荊家農的面子,她也不想攬這種麻煩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