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11章 第七章 (2)
    英傑起身,束了束浴衣,化裝成服務員的梁子隨手掖在他腰間一把七九式手槍。

    貴賓室裡空無一人,他按圖索驥找到號碼,開啟衣櫃,裡邊竟然是空的,並沒有他希冀的物品。他覺得受了騙,用手一摸,發現板壁上放著一張照片,他急忙抽出來看,竟然嚇了一跳。

    照片中是一幅宮女上半截身子的壁畫,宮女手托翡翠玉如意,張著盈盈笑口,著孔雀藍低胸露乳的服飾,一看便知是被盜的十五幅壁畫中的一幅。再仔細看,壁畫右側的切割線處,隱約連接著一角絳紅色裙擺,這正是號稱「東方維納斯」的宮女身後編號為第七位的被盜贓物!

    他未露聲色地翻過照片,只見上邊寫著一行字:若是識貨,白雲塔下見,只准你一人。

    雖未謀面,對手的老辣刁鑽他已領略,這小子今夜是在玩戲法兒,每次只露出一角,引著你跟他走。

    白雲塔就像一把利劍直刺蒼穹,近處,公園的圍牆蛇一樣地蜿蜒,靠牆邊黑黝黝的地方,一輛轎車正蹲伏在那裡,聽見這邊的車響,對方的車燈閃了兩下,活像兩隻怪獸的眼。

    車頭相向,兩個人同時下車,一樣都穿著風衣,不同的是,對方戴著墨鏡,個子比自己健壯,一時看不清面目。

    那人打開車內燈,示意就自己一個人,同時招手讓英傑過來,並隨手打開了後備廂蓋。英傑快步走過去,和車尾保持著一定距離,那人打亮手電,在強烈的光束下,只見後備廂內放著一個箱子,被繩子牢牢捆紮著。那人後退一步,從背後抽出一把日本長刃刀,揮手一挑,捆紮的繩子齊刷刷斷開,再一挑,木箱蓋子被打開,隨著對方手電筒的燈光,英傑看清楚了,果然是那幅宮女懷抱如意圖,但卻比照片上的那一幅要小,色彩也沒有那幅斑斕。

    「什麼價?」英傑問道。

    「你給個價。」對方壓低嗓門,聲音有些變形。

    「賣主是誰?」英傑上前了一步。

    「這你不需要知道。」對方仰起腦袋,有幾分不可一世。

    「我怎麼知道是真貨?」曾英傑強按住火氣,為的是分辨對方的口音,他不明白這小子為什麼說話總是含混不清。

    「老子從來不玩兒假貨。」那人不耐煩地蹺起了拇指朝著自己的下巴。英傑此時已走至有效距離,趁對方收回手指的一剎那,他的拳頭已到了對方的面門,幾乎同時,右腳飛起踢掉了那人手中的長刀,那把刀在空中畫了個弧形,插在了車邊的路基上。說時遲,那時快,英傑的又一拳已擊向對方的鼻根,那人向後仰身的時候,肚子又讓了出來,被英傑一個提胯,頂在襠下,對方剛一含胸,背後頸部又挨了一個切掌,登時滾落在路邊,這一手是英傑的拿手好戲,叫老三招,封面、頂襠、劈頸,對方馬上會像一堆爛泥一樣束手就擒。

    「睜開狗眼,讓老子看看,你究竟是誰?」就在英傑躬身去抓倒地的獵物時,孰不知對方是佯敗,就在滾落倒地的一剎那,他用一隻腳朝著英傑的腿一個倒鉤,兩人同時翻滾到路基邊上去了。

    暗夜中一場惡鬥,雙方的力量和速度棋鼓相當,眼睜睜看著兩人你撕我拽,誰也佔不了上風。搏鬥中的英傑竟被搞得氣喘吁吁起來,若在平日,只要聽了英傑二字,犯罪嫌疑人馬上會下跪服輸,可今天的這個傢伙,還真有點功夫,有幾次差點把自己壓在身下。他此時真恨自己的疏懶,四年前那場和文物販子的生死激戰中,他從樓上跳下摔傷了腰,在床上躺了三個月,母親每天大魚大肉地煲湯,從那以後身上就只長贅肉,一發不可收拾。

    可英傑畢竟是英傑,他借對方抓住自己手腕的一剎那,猛然一個金絲纏腕,叼住了對方一條臂膀,隨著卡吧一聲響,那人的肩部已經脫了臼。原來是英傑怕對方翻身,把整個軀體像門板一樣砸了上去,那人嚎叫一聲,墨鏡也一下子飛彈出去,甩在了路基上。

    「我操你個姥姥曾大毛,你往死裡整啊!」

    英傑聽身下這人的罵聲換了腔調,倒吃了一驚:「大毛」是他的乳名,很少有人知道。湊著打亮的燈光,他抹去那人臉上的泥土,一下子看準了那人的臉,竟然使他大吃了一驚。

    就在這一瞬間,倒給對方造成了一個空隙,那人一個就地翻滾,掙脫了英傑,而後飛身躍上了路基,狂奔起來。

    迎面就是英傑那台停靠在路邊的巡洋艦,黑影眼看就要衝到車邊,猛然感到腳下被迎面而來的東西絆了一下,失去重心的身體被摔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前趴。還沒等他愣過神來,就覺得背部一陣酸麻,有人十分利索地給他銬了個「蘇秦背劍」。衣領子也被頸後的手拎起來,幾乎沒讓他背過氣去。

    「何雨,快把人放開,你看看他是誰?」

    一直埋伏在車邊接應、關鍵時伸出掃堂腿的何雨聽見英傑的喊聲,愣了一下神,把那人拽到了車燈前。雪亮的燈光下,對方的五官輪廓顯得格外鮮明。

    「怎麼會是你?!」

    何雨做夢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人不是別人,竟是自己的前男友,四年前被警隊開除的那個敗類黃河平。足足有一兩分鐘,她怔在那裡,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搞蒙了。

    她萬萬沒有料到,這個曾被自己愛過、恨過,又思念牽掛過的人,如今突然成了迎面奔逃的涉案人,而且又撞在了自己的手上。在這一瞬間,對方也認出了自己,因此未做任何反抗,兩人一時四目相視。

    大凡熱戀過的男女之間,不用說話,單憑一個眼神,就可以窺見對方的內心。可何雨此時看到的這雙眼睛,卻顯得既熟悉又陌生,那種不期而遇的欣喜轉瞬即逝,代之而來的是一臉的無辜和玩世不恭。

    在押解黃河平回來的路上,車上沒有一個人說話,靜得何雨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她閉上了眼睛,竭力在梳理腦子裡紛亂的思緒,準備應對即將開始的審訊。但她很快覺得自己是徒勞的,因為從感情上說,她從未試圖把他當成過叛徒和逃兵。自從那次失手打了他,她一直陷在深深的愧疚中,想找他道歉和解釋。可遺憾的是對方一直不給她這個機會:打電話成了空號,找到住處人已經搬走,試著投信杳無回音,彷彿這個人已被這座城市所吞噬,沒有了任何蹤跡。有幾次,她在街上的人流中驀然看見過他的身影,可倏忽之間又不見了,她只好歸咎於是自己的幻覺。時間長了,這種牽腸掛肚的思念變成了抱怨,又由抱怨變得心灰意冷。因為對方的有意迴避,說明仍在記恨著自己,修復情感裂痕的可能也變得日漸渺茫。後來,從梁子他們的隻言片語中,她才隱隱得知他下了海,靠倒文物為生,像影子一樣在文物行中飄忽不定。

    如今,他卻鬼使神差地冒了出來,而且撞在了自己的手中,成了被審訊的對象。

    「說吧,不用我交代政策吧。」英傑額頭上碰掉了塊皮,一臉的怒氣。

    「如今市場經濟除了黑槍毒品,啥都可以買賣,我憑一雙手混飯吃,良民一個,你叫我交代什麼?」黃河平雖然上著背銬,還是把二郎腿蹺了起來,輕輕晃動著,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為啥造謠說咱倆是哥們兒?」英傑不由得提高了聲調。

    「好使唄,一聽說你的大名,道上土的洋的、腿長腿短的都慌著跟我做生意,這叫資源合理利用,你難道能否認咱們曾經是哥們兒嗎?只不過我現在沒你混得這麼好而已。」黃河平說著,悻悻然斜睨了一眼何雨,由於手銬勒在肉裡,痛得他汗珠直冒。

    「黃河平,真沒想到這大名鼎鼎的『一把摸』就是你,這次可摸到火炭兒上了吧,你難道不知道全市警察白天黑夜在忙什麼嗎?」

    「我沒那麼高的覺悟,更不歸你英傑管,可我要說明:在沒有證據證明我有罪之前,你們這樣對待我是變相的逼供,我有權以非法拘禁罪控告你們!」

    由於胳膊脫了臼,黃河平有意把背銬晃得出聲,而後斜躺在椅子上。

    何雨內心一陣抽動,她竭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後停下筆,小聲向英傑嘀咕了幾句,英傑白了她一眼,沒想到黃河平在一旁卻搭了話。

    「何警官,沒事兒,這點兒苦還挺得住,能落在你們二位手裡,我也是榮幸之至呀。」

    看著黃河平仍是一臉不在乎的樣子,何雨覺得自己必須說話了。作為警察,她不能兒女情長,特別是由於英傑對自己明顯責備的態度。可是話到嘴邊兒,不知怎麼就變了味兒。

    「黃河平,你不要忘了,你也當過警察,應該主動配合我們才是,不管事大事小,要緊的是你的態度呀,你可不能……」

    英傑一揚手,把何雨軟不邋遢的話攔了回去:「你不要跟他囉嗦,他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別的可以不懂,這『熬鷹』總該知道吧?」

    何雨愣了,她怎麼不曉得這「熬鷹」呢。這還是她跟著黃河平當徒弟時領略的一手審訊術,是借用馴鷹的招數,採取連續突審之術,瓦解狡猾罪犯的意志。可今天英傑偏要用這種辦法來對付黃河平,她覺得很不是個滋味,也充滿了擔憂。

    英傑因為對方的冒名頂替挨過老爺子的一番剋,在剛才那場打鬥中又沒有佔了多少上風,必然要出這口惡氣。單看今天這陣勢,就夠黃河平喝一壺的:室內門窗緊閉,幾百瓦的燈泡頭頂照著,別的偵察員一個都不在,特別是銬子是自己發狠勁兒扣上去的,這會兒見黃河平頭上不斷滲出的汗珠,她真怕僵下去會出什麼大事。憑女性的直覺,黃河平這種死磕硬扛八成是因為自己在場的緣故。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怎麼先把對方的械具打開。何雨想著,靈機一動,有了個主意。她剛要說什麼,卻見英傑在筆錄紙上匆匆寫了幾個字,推了過來。

    速去鑒定贓物,這裡我來對付。

    何雨明白,這是英傑有意支開自己,要單獨教練對方的信號,孰不知這也正中了何雨的下懷:在緝私隊,黃河平和梁子的關係最好,她本想藉故出去喊梁子來參加審訊,以免黃河平的皮肉之苦,不想英傑反倒給了她一個天賜良機。

    何雨站起身,拿起桌上繳獲的壁畫,猶豫著走到門口,又十分不放心,回頭望了一眼黃河平。對方閉上了眼,像是睡著了,可嘴角上還掛著一絲冷笑。她瞥瞥英傑,只見對方向自己做了一個十分堅決的手勢,這才輕輕掩上了門,走出屋外。

    室外拐角處,何雨停下來,利用牆壁的遮擋向窗內觀望。這一看倒使她大吃一驚。原來,隨著她的離開,室內的氣氛急轉直下:英傑從審訊桌邊幾步走向黃河平,三下五除二打開手銬,十分熟練地幫助對方揉搓臂膀,舒解著血脈,而後從煙盒裡彈出一顆煙,還把打火機遞了上去。

    何雨不禁迷惑起來,幾步走到了窗下,伏在窗台處向室內偷看,聚神斂氣聽他們說些什麼。

    「既然咱倆是哥們兒,那你就說說這張壁畫的來歷吧。」英傑也吸著了煙,兩柱淡藍色的煙霧在兩個人的頭頂升騰,逐漸匯成了一體,「你當然明白,這對你我都很重要。」

    「說實在話,我倒真想幫你的忙。」黃河平又噴出了一口煙,很快吐了煙蒂,「只可惜這是我轉了三道手收上來的,做活兒的人我不清楚,不過,看在過去的交情上,我可以幫你摸摸。」

    「少給我玩裡格愣,老實說,你是不是參與了這起案件……」曾英傑緊逼一句,目不轉睛盯住對方。何雨知道,這是被曾英傑自稱為的「捷爾任斯基的眼睛」,此招曾在賊的面前屢試不爽。足有一兩分鐘,黃河平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鎮墓獸,虧你這麼看得起我,我還不至於像你想像的那麼蠢吧,幹了這麼多年警察,啥事能幹啥事不能幹我門兒清得很。我現在不缺錢,犯不著為這事惹上一身腥。」說著,他勾勾食指,又要煙抽。

    這次,英傑把滿包煙連同打火機都扔給了對方。

    此時,見兩人一問一答,氣氛大為緩和,何雨便放下了一顆懸起的心,躡手躡腳離開了窗台,向實驗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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