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10章 第七章 (1)
    自從發現了那只髒兮兮的鞋墊,專案組的警察全像注射了興奮劑,個個精神十足。按照齊若雷的命令,全局警察實行了總動員,根據現場足跡對一高一矮兩個作案人的判斷分析,要求偵察員在全市「淘干河水找活魚」,逐門逐戶地毯式排查,以盡快鎖定作案人。整個公安局此時就像加滿了油的發動機在高速運轉,一批批偵察員和社區片警走街串巷,一條條的線索收集上來又迅速排除。工夫不負有心人,誰也意想不到,幾天之後,案件的第一個重大嫌疑人在女警何雨的視線中浮現出來。

    原來,從現場提取的那只鞋墊,被何雨研究透了。她先是設法把滲入墊布中的汗漬做了處理,然後用水洗淨了鞋墊上表面的一層泥,墊面上手工繡制的精美花紋頓時引起了她的興趣。

    這只鞋墊的正面,由黑色絨布做襯底,花紋繡得色彩斑斕:前掌是一朵紫色八角花,用一根籐蔓連接,中間腳弓部位是兩個紅繡球,後腳跟兒是一個外圓內方的金錢,用黃色的金線繡成。鞋墊做得針腳細密,十分考究。

    緊接著,何雨又請教了黃河大學民間藝術系的專家幫助研究,分析這鞋墊花紋可能是滿族人的繡品。梁州市郊有一座滿城大院,多是旗人後裔。何雨騎摩托車趕過去,通過戶籍警找到了附近的居委會,把鞋墊拿給居委會主任。對方是個姓岳的紅臉膛老太太,滿頭銀髮,身體健朗。她端詳著鞋墊,拍了一下大腿,馬上說:「這鞋墊是咱們這一片兒人繡的,可不一定就是滿族人繡的。」

    何雨忙問為什麼,老太太指著鞋墊說,這種鞋墊是辦事處一家工廠專門為一個外資鞋廠搞加工的,工人中既有滿族婦女,也有漢族婦女,慢慢的漢族婦女變通了圖案花樣,把後跟兒上的吉祥花變成了銅錢,意思是腳踏財源滾滾來。後來廠裡改進了工藝,成了機繡,這手繡工藝就傳到了各家各戶。何雨還要問個究竟,熱情的岳老太說,今天上午正好市郊逢集,附近不少群眾繡的鞋墊會拿到集市上賣,說不定能找到這種鞋墊的。

    岳主任雖然年過七旬,可眼不花耳不聾,走路腿腳一陣風,拉著何雨就到了集市上。這裡的街面上果然十分熱鬧,各色小商品在道路兩邊擺成長龍,不少騎自行車的、駕倒騎驢三輪車的,還有乘拖拉機來的農民。他們把糧食蔬菜一古腦兒攤在地上,賣衣服的則在兩根電線桿兒上扯上一根繩子,掛上各式服裝,稍微奢侈一點的則佔據一塊四五平方米的小地盤,用大塊塑料布搭起小棚子,便是一個小型服裝店了。還有賣吃食的小販,拉來汽油桶做的鐵爐子,架起一隻炸油條的大鍋,用兩個木凳支起一張面板,再擺上幾張小桌小凳,便是一個簡易飯店了。整個集市吃的用的玩的,應有盡有,人們熙熙攘攘顯得熱鬧非凡。

    轉了不大一會兒,終於來到了賣生活日用品的地方,只見依次擺放的攤位上,果然有不少花花綠綠的繡品,除了花頭巾、圍裙、肚兜,還發現了鞋墊,可這鞋墊大部分是機繡的,圖案都不同於作案人穿的那種,轉悠了半條街,還是一無所獲。岳主任說,何姑娘這樣子找簡直是大海撈針,我明兒幫你挨家挨戶收樣品,就說有供貨商專收手工繡鞋墊。

    兩人正在路邊說話,看見一個矮個子婦女背著半袋糧食走過來,頭上圍了條藍地的花頭巾。何雨眼尖,只見頭巾的圖案花紋與鞋墊上繡的一模一樣,不同的是紫色八角花十分碩大,紅繡球變成了四個,頭巾的邊沿兒是用籐蔓穿起的銅錢。

    何雨剛要喊對方,被岳主任一把扯住了,撇了撇乾癟的嘴唇,暗示不要做聲。何雨會意,兩人就悄悄跟在那個女人後邊走。矮女人走得很快,轉眼就拐進了村子,遠遠地看她進了一座農家院兒,院子是用泥土垛的牆,牆頂上種著密密匝匝帶刺的仙人掌,院內露出的房脊瓦片脫落,一副破敗的模樣。

    「這家姓金,」岳主任在回居委會的路上介紹道,「一家弟兄三個都倒騰土貨,因為哥仨都長得瘦了吧嘰,人送綽號叫大老漢、二老漢和小老漢。」

    隨著岳主任一番介紹,何雨得知,大老漢、二老漢因一起文物案一個被執行死刑,另一個還正在服刑,剩下的小老漢像只沒尾巴的鷹,天南海北地在外邊飄來蕩去。「你們碰上真對手了,要抓這個地哧溜,可沒那麼容易。」

    何雨進一步瞭解到,金家祖上曾是一個親王的家奴,由於勤快機敏,甚得寵愛,以後就賜了金姓,世代在白雲塔附近守墳。到小老漢的爺爺,由於家境敗落,便從八旗兵營駐紮過的裡城大院,輾轉遷到了這裡。小老漢的父親生性暴戾,常年酗酒,他的兩個哥哥從小逃學,混跡在文物道上。小老漢小時更慘,乾脆被寄養在白雲塔旁的寺廟裡,靠吃廟裡的齋飯長大。因他自幼無名,還是住持給起了個名字叫廟寄。這金廟寄自幼穎悟,跟寺內大和尚苦練了一身極好的輕功。小小年紀,還可以把大盤鼓擂得震天動地,玩出的花樣讓人眼花繚亂。當時在附近小學教圖畫課的秦伯翰,看廟寄聰明,讓他免費跟班讀書,此後才有了個學名叫金妙計。可好景不長,隨著商潮湧動,村子周圍的幾個大墓被人盜挖,妙計也開始跟著兩個哥哥混跡在文物道上。他身材瘦小機靈,有一次遭警察追捕,從四樓上跳下來竟未傷分毫,被道上人稱「地哧溜」。他幾次作案脫逃,抓獲後由於年齡小免於起訴。這些年他一直居無定所,有時間到哥哥家看看嫂子,而後便無蹤無影。幾天前,白雲塔舉行開放儀式,有人還看到他在塔前當盤鼓指揮,此後便不知了去向。

    何雨知道,單憑這些還無法確定小老漢與本案有關,但有一點,根據這只繡花鞋墊,再加上現場分析一高一矮兩人中的矮個子,小老漢算得上是重大嫌疑。正在這時,英傑那邊來了電話,說案子有了重要線索。

    原來,在這一段時間裡,英傑為破案絞盡了腦汁,甚至連歪點子都用上了。他知道什麼蟲子吃什麼木,就吩咐手下的弟兄把所有眼線都撒了出去。又經齊若雷批准,通過司法部門的勞教所放出十幾個撈土貨的,對他們一通胡蘿蔔加大棒的訓話。聲言如果能叼來壁畫重要線索的,可以按重大立功表現提前解除勞教。這幫傢伙全是文物道上的鬼精靈,手眼神通,勾掛八方,不到幾天工夫,上來了近百條線索。其中最像回事的,就是一個叫「大提包」的所提供的信息。

    原來,這「大提包」是專門洗貨的,有次一個土賊拎了一個青銅鼎來,「大提包」預先用假身份證訂了一家賓館的豪華套間,約來見面時見對方把銅鼎放在塑料編織袋裡,埋怨銷贓者沒經驗,順手扔給他一個大旅行袋嚴嚴實實裝上。不料門外突然有人敲門,銷贓人怕是警察,急忙躲進了廁所,他哪裡知道這是「大提包」有意安排服務員來送水,更不知道就在這瞬間「大提包」已經把裝銅鼎的旅行袋掉了包,並且讓服務員把真貨拎了出去。「大提包」得了手托故離開房間,讓剩下的洗貨人傻等了三個小時,打開旅行袋,只見裡面是一副鐵絲撐起的架子,架子中間整整齊齊擺著四塊沉甸甸的方磚。後來被警察破了案,「大提包」的綽號也被叫了起來。

    「大提包」提供說,最近有個道行極深的一個老主顧,向他透露:有人手中有幅宮女壁畫,生坑裡剛出土的,要賣個大價錢。

    「這人在哪?」英傑一陣心跳,憑他的經驗,案子要浮出水面了。

    「那個鬼精得很,只說三天之後驗貨,留了個接頭地點。」

    「在哪兒?」

    「惠濟河洗浴中心。」

    英傑聽了有些奇怪,這梁州城為偵破這起文物案子已經掘地三尺了,風聲這麼緊,誰還敢到市裡繁華的中心區來,這一定不是個一般人物。

    「他叫什麼?是幹什麼的?」

    「大提包」搖搖頭,一副驚恐畏懼的樣子,急得英傑拍了桌子。

    「領導,若是說了,你可千萬不要透出我的口風,今後我還得在道上混,家裡上有老下有小……」說完竟兀自哭了起來。

    英傑見事有蹊蹺,讓偵察員出去,給對方端了一杯熱茶。

    「你說吧,我會負責你的安全。」

    「這人叫『一把摸』,是文物道上的鑒定高手,各類器物上手一摸就知道真假,他不光有手上的神通,還黑白道通吃,連咱的文物緝私隊長曾英傑都和他是哥們兒。」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哥們兒?」英傑壓住火,未露聲色。

    「我聽說幾天前曾隊長還私下裡叫他驗過一批貨,玩了一票猛的。」

    「他約你什麼時間見面?」

    「後天晚上。」

    這天晚上,英傑隨「大提包」進了那家洗浴中心,按對方約定,脫得一絲不掛下了溫泉池泡澡。

    浴池上方的大滴水珠正從壁頂落下,在迷濛的蒸氣中發出吧嗒的響聲,池邊橫七豎八地斜臥著光著身的人們。惟有對面這個傢伙,正把全身浸在池中,一動不動地露出一個腦袋,活像蹲伏在水中的一隻鱷魚。

    英傑眼睛近視,平時帶博士倫,摘了鏡片他看不清那人的眉眼,但聽得見自己內心的狂跳。隨著胯下衝浪的湧動,他週身的血脈僨張,肌肉像繃簧似的繃緊,攥握拳頭的骨節也在卡卡作響。他在尋覓著時機,計算著距離,隨時準備猛撲上去扼住對方的喉管,像撂生豬一樣把他摔個半死,然後把這可惡的東西拿下。

    英傑太栽份兒了,而且從未有過地窩火:這「一把摸」著實膽大妄為,竟把他作為打鬼的鍾馗,利用他的名聲在文物道上為非作歹。更有甚者,根據外線密拍回來的照片,這小子居然留著和自己一樣的板寸髮型,穿同一款式的紫紅夾克。照片是對方與人鬼鬼祟祟交易的照片,只見後背和側影,一時分辨不出面孔。

    但有一點可以證明,「一把摸」對緝私隊內部的情況瞭如指掌。因為英傑為有利偵查起見,從不接受記者採訪,也不公開拋頭露面,常常深居簡出,行蹤無定,外人很難知道他的生活細節。另有一件讓他感到更為窩囊的事兒,幾天前,市局督察隊把他找去談話,說案子拿不下來,他堂堂的文物緝私隊長卻敢私下收貨。英傑當下罵娘,督察員拿出了證據:一張文物私下交易的照片上,是他穿紫紅夾克的側面像,難怪齊若雷一聽此情況就跟他拍了桌子。

    「我沒說你沒能耐,可人家敢在『鎮墓獸』嘴上拔毛,證明你文物緝私隊就是一窩子菜鳥,你這二級英模也算白當,案件拿不下來,給我的說啥也是白扯。」這鎮墓獸是文物販子給英傑起的綽號,多半由於他的強悍威猛。盜墓賊私下裡詛咒時愛說一句話:「誰不仁武讓他出門撞見鎮墓獸!」

    現在,英傑一伸手就可以抓到獵物,但又不能輕舉妄動。一是他不知道對方幾個人,特別是在這人人赤身裸體一覽無餘之地,傢伙兒也不能帶,勝算難料;二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誘出這條大魚,貨還沒見到,不可打草驚蛇。

    線人「大提包」像蛇一樣從身後湊近了他,附耳低語:賣主約在休息室見面,在那裡看貨。幾乎同時,一直蹲伏在水中的對手忽地站起,扭身跨出了池外。這小子長得身材瘦高,隨著起身帶起的水花,池水也彷彿少了許多。根據對方的個頭兒來看,只比自己稍矮一點,這會不會就是博物館現場那一高一矮中的高個子?英傑的腦子裡像電火弧光一樣閃過作案足跡的步伐特徵,只見那人轉瞬之間拐進了一間休息室。

    這裡光線晦暗,排列著十幾排軟座沙發,不少人東倒西歪在睡覺,還有的擺弄著手邊的液晶電視,或吃點心、品茶。英傑剛在進門的地方坐下,一個服務生急步走來,遞上了熱毛巾,托盤中還有一把鑰匙,附著一張紙條,只見上邊寫著:

    三分鐘後,你到貴賓更衣室來,打開鎖櫃,那兒有你要的東西,只你一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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