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9章 第六章 (2)
    見自己此番話起了作用,他一下子提高了聲調:「你們可以查查我龍某人的小出身,若是有一分錢賴賬的事兒,我甘願頭朝下走路!」看著龍海一臉的苦相,凌清揚知道他是在跟政府玩貓膩兒,最終目的是晾乾活魚大殺價,還要官員們對他感恩戴德。憑祖文的介紹,他的實力可遠不止如此,換了別人,凌清揚肯定作壁上觀,更加上她來梁州本來有求於龍海,可此時心中被那股烈焰炙烤得幾乎要爆炸了。她用眼角瞥了對方一眼,半認真半調侃地說道:

    「龍老闆,你要是真有困難,也別讓荊市長作難,市裡的併購條件我看到挺合適,要不然我出錢,這廠轉給我得了。」

    凌清揚聲音不大,可像在龍海頭上打了個炸雷,頓時怔住了。這倒不在於凌清揚背景叵測,財力雄厚,實在是這化肥廠是他撈到手的一塊肥肉,並且只有他龍海才知道它內中的價值。

    「好啊,凌董事長能來投資,市裡會作為首選。外資進入化肥廠,技術改造和產權制度改革都好辦了。」經委主任立即敲響了邊鼓。

    龍海的一張臉此時由紅變白,又霎時間變得鐵青,內心像突然被怪獸的利爪掏空了似的,差一點沒有昏過去。這一瞬間,凌清揚洞見了對方的軟肋,便微微一笑道:

    「龍董事長,看把你嚇的,我向來都是成人之美,不會給你攪局的。更何況這格格府你幫了我那麼大忙,我只能投桃報李不是。」

    龍海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朝凌清揚直點頭。只聽那邊荊副市長卻沒有作罷:「這化肥廠的併購只是免死,真正輸血救命還得引進新項目——凌董事長你常年在國外,一定要想方設法給化肥廠引個項目過來。」

    緩過神兒的龍海此時主動擎起一大杯酒對凌清揚說:「凌老闆若能引進項目,我就給你磕響頭了。說實在的,你兄弟現在真是騎虎難下呀!併購了廠子又無米下鍋,等於買塊白地養工人。你要能引來項目,就是化肥廠千把工人的活菩薩,到時候俺龍海給你牽馬墜鐙,也是心甘情願哪!」說畢把一杯酒咕咚一聲嚥下肚子。

    凌清揚晃了一下杯子,淡淡地說:「我這個人對實業投資向來不感興趣,回國只想做做文化產業,到梁州來也是隨緣而定。難得市領導如此關心國企改造,特別是化肥廠的基礎還算不錯,勞動力價格又低,我可以幫助打聽一下,盡量在國外找找合作對象。」

    荊副市長高興道:「好,凌董事長可算得上俠肝義膽、愛國華人。龍海,你還不再端一杯,今天這叫餐桌上定乾坤。你馬上給我清償併購款,作為甲方,凌董事長做中介,引來海外項目做乙方,我會在政策上給你開綠燈的。」

    直到這時,龍海似乎才明白今天荊副市長讓他請客的真實意圖,心裡嘀咕,這喝過墨水的當官的還真不是個草包,竟給自己設了一出鴻門宴。但心中又暗笑,天算不如人算,只要這化肥廠還在自己手裡,到時候天上下雨落得都是鈔票。想到這裡不禁高興起來,和眾人一起舉杯,一陣觥籌交錯,桌上氣氛更加熱烈。

    這時,幾個身著古裝的小姐來席間敬酒,不多時,一桌人全成了紅臉關公。席間只有郭煌一人方寸不亂,這種場面他見多了,從心裡他壓根兒瞧不起這些當官的,若不是剛才龍海又加了一筆潤筆費,他才不願捏著鼻子和這些人在這兒閒磨牙。他臉上這些細微的神情全被凌清揚看在眼裡。那天,小畫店門內露出的幾幅字畫特別是那張裸女油畫已引起了她的注意,加上在夜市的那番談吐,更使她覺出這個青年畫師的價值。這樣想著,她開始下意識地觀察著郭煌,對方穿一件水洗布襯衫,外罩一件灰不溜丟的夾克,上邊斑斑點點粘著油彩墨漬,頭髮邋邋遢遢也不梳理,看來是有意的不講究。可坐在那裡時卻身板挺直,一副旁若無人的神色。仔細打量這張臉,卻格外的生動,明眉朗目,鼻直口方,長著唐僧一樣的滿月面孔,皮膚光潔潤滑。郭煌的目光此時和凌清揚相遇,竟顯出幾分冷淡,全然沒有了那日在夜市小吃攤那種侃侃而談的熱乎勁兒。凌清揚揣出了對方的心思,端起酒杯,款款來到郭煌面前。

    「郭老師還記得我吧,夜市上我們已有一面之交了,我雖在商界,但平生酷愛書畫,我敬你一杯,也冒昧請求能不能賞光賜一幅墨寶?」

    郭煌萬沒想到凌清揚會撇下一桌人給他敬酒,趕忙站起來,接過酒杯並不答話,一飲而盡。但凌清揚仍不依不饒:「三杯為敬,必須喝完。」郭煌看了看凌清揚,毫不含糊,又連飲兩杯,臉上立時泛出紅光。凌清揚也把酒喝了,又舉起一杯和對方碰了,泛起紅潮的臉上,一雙眼睛開始變得毫無顧忌。郭煌也自然被點燃起來:

    「謝謝凌總盛情,恭敬不如從命,我也不揣粗陋了。」

    龍海藉著酒意乘機起哄:「喲,凌老闆親自把盞,你郭大師可比我面子大多了,今天請你來,不就是為俺的凌大姐題字作畫的嘛!」

    其實即令凌清揚不敬酒,郭煌也會即席揮毫的,這是龍海出手闊綽的潤筆費使然。他原以為今天是龍海生意場上的朋友相聚,不料卻是荊副市長的飯局,無奈只得逢場作戲應付一把,可由於凌清揚的一番舉動,倒使他決意展示一下。龍海的眼賊,趁著這股熱乎勁,連忙把對方讓到擺著文房四寶的桌案前。郭煌沉思片刻,凝神揮灑,頓時筆墨酣暢,一氣呵成,只見條幅上是兩句詩:

    「夷山高處若平崗,金塔獨立對斜陽。」

    眾人一片喝彩,凌清揚問道:「能解釋一下出處嗎?」

    郭煌信口道來:「是明代著名詩人朱有敦贊古梁州的,我稍加了改動。」

    「那為什麼現在只見白雲塔,看不到夷山呢?」凌清揚緊接著追問。

    「梁州在上古時代曾是一片汪洋,黃河由孟津一線入海,挾沙填海,衝出華北大平原,歷經滄海桑田,梁州一帶只留下了一座夷山。司馬遷曾專程求訪『梁州之墟』,唐宋以後,諸朝帝王為祭拜黃河,才在夷山上建成這座白雲塔。開始是座木塔,後改為琉璃塔,相傳這塔座與黃河相通,又稱海眼。」

    眾人聽呆了,都停住了手中的杯箸。

    「一千多年間,黃河水患多次淹沒梁州,只有這座白雲塔巋然傲立。除了水災,它還遇到四十三次地震,十九次暴風,十次冰雹。最嚴重的是遭受過日本人的炮擊:日寇進攻梁州,在望遠鏡中看它像是幢軍事設施,先是炮擊,以後出動飛機掃射,頂部寶瓶中彈六十二發。雖然彈痕纍纍,卻紋絲不動。這塔算得是梁州歷史的見證,傲視多少王朝興廢、過客匆匆啊。」

    荊家農聽後竟立起身子,一下一下地拍響了巴掌,大家也跟著一起鼓掌。荊副市長沒有想到,這個長髮披肩的年輕人竟有如此的激越情懷,不由得肅然起敬。

    「郭老師,你再給凌總寫一幅,這幅讚美咱梁州的,我奪愛了。」

    郭煌看了看凌清揚,只見她兩頰泛紅地點頭,便又熟練地鋪上了一張宣紙。凌清揚用略帶港味口音的普通話說:

    「你給我寫: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有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郭煌一聽便知是蒲松齡老先生的自勉聯,一個女老闆,不知何故竟對這副對聯情有獨鍾,倒讓郭煌頗感意外。

    隨著郭煌筆走龍蛇,凌清揚大為誇讚,一邊提出欲聘郭煌為日後格格府的特邀畫師,並表示願收藏郭煌的作品。龍海此時已喝得口熱耳燥,腳底打晃。暗忖凌清揚這漂亮娘們兒八成是喜歡上郭煌這小子了,他藉著酒意,不懷好意地湊了過來:

    「那是,那是。凌老闆真是慧眼識英才,梁州就這麼個大畫家,可不能讓你壟斷了啊,過去有賣油郎獨佔花魁,如今可是老闆娘獨佔郭大師啊。」龍海為自己的胡說八道很得意,但郭煌的臉卻沉下來了。龍海毫不知趣,繼續發揮:「論凌老闆的實力,在座的哪個都望塵莫及,別說一個畫家郭大師,就是兩個三個也養得起。」

    郭煌聽他越說越離譜,臉上再也掛不住了,啪的一聲把筆摔在了茶几上,紙上登時墨汁飛濺,龍海才知玩笑開大發了,郭煌的脾氣他是知道的,惹翻了他天王老子都不買賬。聽說有一次市裡領導宴請省裡一位高官,不知什麼原因惹怒了郭煌,被他一下掀翻了餐桌,還把出來打圓場的飯店經理罵了個狗血噴頭,而後揚長而去,由此得了個「畫瘋子」的雅號。龍海固然蠻橫慣了,可今天這個場合卻不好發作,趕忙倒了一杯酒,雙手捧到了畫家的眼前:「喲,郭老弟,哥哥我酒後失言,可不能記恨喲,你給凌總寫了,也得給老哥哥我寫一幅。」

    郭煌二話沒說,扯起濺上墨團的那張紙,就勢寫下了「沐猴而冠」四個大字。特別是那個猴字,因為是就著那攤濃墨寫成的,顯得張牙舞爪,很像是龍海的五短身材。凌清揚和眾人都不禁啞然失笑。龍海根本弄不明白「沐猴而冠」是指什麼,但知道郭煌在罵他,可當著市長和客人的面,只好作出一副很大度的樣子,不等墨汁晾乾,就一把抓起放在一旁。

    「寫得好,有水平,我收下,還得好生裝裱,掛到辦公室裡瞻仰。只要荊市長、凌董事長高興,俺做牛做馬都成,更何況是隻猴兒哩,猴子吉利呀,還是只美猴王呢。」

    大家面面相覷,終於憋不住,爆發出一陣大笑。

    看天色已晚,荊副市長提議散席,龍海特意請凌清揚留步敘談。

    「大姐,兄弟是不是有得罪的地方,你還要多擔待。」龍海故作謙虛,他實在鬧不明白這位香港來的闊太太為何老跟自己過不去。

    「哦,也許我在海外做久了,為人處世不喜歡表面的寒暄,最想做點實事,何況當著荊市長他們的面兒,畢竟咱們還是初次相識嘛。」這樣一說,龍海頓覺還是這女人老到,並且一下子感到彼此的距離近了許多。

    「大佬捎信說有一票買賣拿不準,還想讓你把握一下。」凌清揚看火候已到,切入了正題,接著從挎包內取出壁畫的照片,不想卻把那張嬰兒照也帶了出來,掉在了地上。

    龍海急忙俯身去撿,他意外發現,這個滴水不露的女人,剎那間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慌亂。

    「你轉告祖哥,這宗買賣還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干的。」龍海搖著發福的腦袋,把那張持扇宮女的壁畫照片看了又看,擰緊了眉頭說,「要是分辨真假,得設法找道上的一個人問問。」

    「這人是誰?」

    「綽號叫『一把摸』,原來是個警察,後來給除了名,下海當了文物販子。這小子可不是凡鳥,文物經他的手一摸便知真假,你董事長要是感興趣,哪天介紹認識認識?」

    凌清揚十分警覺地搖了搖頭。龍海誤解了她的意思,急忙解釋道:「這人算是道上的人,專吃這一路的,幾年來我給當官兒的送禮,沒少從他這兒買貨,雖說這個人當過警察,可死也不會跟警察一心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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