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6章 第五章 (1)
    博物館的案件調查仍然一籌莫展。

    曾英傑和何雨他們把博物館的一間大房子做了專案辦公室,他們網過無魚地把館內人員摟了一遍,全然提供不出像樣的線索。作案人神出鬼沒,如同暗夜中的天外來客,將文物席捲而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隨著時間的推移,英傑頭上冒汗,他決定挑燈夜戰,再復勘一下現場。他不相信這蝥賊作案會如此天衣無縫。憑經驗而論,現場如能當天發現線索或訪問中發現疑點,就算是「熱案」;若是三天過去纖毛未見,就成了「溫案」;到了十天,若還抓瞎,那就成了「涼案」,八成就要掛黃。「有山靠山,無山獨擔。」這是齊若雷臨走時撂給他的話。這老頭兒近年來有些「五九」效應,遠不像過去那樣釘是釘鉚是鉚。或許也是有意在栽培自己,在荊家農副市長提出限期破案時,他把案子壓給了自己,聲稱他要帶人負責邊控,防止文物出境,由他主外而讓自己主內。大概是老雷子想寬鬆寬鬆,到回歸後的港澳捎帶做一次公費旅遊也未可知。不過這也好,趁此機會倒可以一展身手。眼下,全局呼聲最高的幾個後備幹部,全是政工紀檢口的,不像自己屬於在業務一線拚殺的幹部。因此,拿下這起通天大案,副局長的位置便指日可待了。

    「我就不信作案人能飛進來。」想著齊若雷,對方那句話冷不丁地從腦海冒出來。英傑破文物案已不計其數,他的經典推理模式是「假定我是作案人」。就是把自己換成犯罪人的角色去模擬作案,重建現場。作案人能把十幾塊切割成棋盤大小的壁畫背出去,必須同時掌握著庫房門配置的鑰匙。除此之外,還一定有一處暢通的進出通道。倘若對方從正門出去,必然會遇到值班巡邏的保安,具有很大的風險。即令是保安發現不了,那幾條凶狠的狼犬也會嗅到動靜。

    門口進不來,從窗戶呢?英傑換了個思路再想。但庫房的窗戶固若金湯:窗外有十二個圓的鋼筋柵欄,窗內焊接了一層密不透風的鋼板,況且窗戶裡外均沒有發現任何撬動的痕跡。就在他仰頭看窗時,猛覺有什麼東西掛在了自己臉上,用手一摸,發現竟是幾縷飄動的蛛絲。這蛛絲結得很長,從窗戶上緣扯下來,一直連接到那排鎮墓獸的頭頂,由於蛛絲是新結的,殘留的部分在燈光下發出亮閃閃的光澤。

    他有些奇怪,這兩次複查現場,他曾細心觀察過每一個角落,並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這才幾個小時,竟有不速之客敢在這裡遊蕩。

    「飛不進來,能不能從地底下鑽出來。」英傑突發奇想,不知怎麼想起了《封神演義》中的土行孫。他一陣興奮,冒出了一個主意。

    「小雨,快,把他們一個個都給我叫過來!」他回過頭招呼正在拼接剩餘壁畫照片的何雨。今天何雨穿了一套短腰咖啡色夾克,配著白色的牛仔褲,顯得幹練清純,後腦的馬尾辮隨著跑動左右飄擺。

    「你們馬上給我停下手中的活兒,想方設法抓些蜘蛛,看誰逮得多,而且要活的。」

    「啥時候要?幹什麼用?」幾個隊員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現在就要,誰抓多了按數發給羊肉串犒賞。每個人拎上手電筒,趁著晚上蚊子多,到房旮旯屋犄角野地墳場給我找,抓到了就放在檢測筐子裡,到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們用途。」

    大家走了,惟獨何雨沒動。

    「你愣著幹嗎?沒聽明白嗎?」英傑戀著何雨,表面上還端著架子。

    「瞎厲害什麼呀?聽不聽人家的好建議嘛?」這何雨生來怕蟲子,她沒敢說,卻憋出了一個點子,「我知道你是想瞭解蜘蛛的習性,咱們完全可以走個捷徑,找一下黃河大學的劉教授,他可是有名的古生物和昆蟲專家。」

    原來何雨心細如髮,她早已把剛才飄落在鎮墓獸頭頂的蛛絲提取在物證罐內。

    「好主意,那你就別去抓蜘蛛了,快跟我找人去!」

    警察們走後,館長秦伯翰披衣從屋角處踅了出來。這幾天他寸步未敢離開博物館,以便隨叫隨到。這起驚天大案的發生,遠比他最初擔憂的後果可怕千百倍。他的精神幾近崩潰,發案後不吃也不睡,稍有什麼動靜便心驚膽戰。

    院內孤月高懸,照著他孑然晃動的身影。從黃河大學考古系畢業,他在博物館已經呆了二十多年了。青年時代的一場愛情變故,早使他抱定了終生獨身的念頭,常年面對青燈古剎,潛心鑽研白雲塔和梁州城的歷史,幾乎把梁州地下開掘的墓穴鑽了一遍。他好古成癖,已經達到了癡迷的地步,早年醉心收集古錢幣,被齊若雷取綽號秦半兩,這名號不想一來二去竟然傳開了。以後他又專攻篆刻,多年來,他把梁州地下考古的成果用篆刻圖譜記載下來,做成了十幾米長的《城摞城圖譜》,這批新出土的壁畫也自然成了他的心肝寶貝,正在被補入這卷圖譜之中。此時,這老頭子看四外無人,先是溜進專案辦公室,偷眼看了一遍擺在桌上的文物照片,繼而躡手躡腳走向白雲塔,消失在黑黝黝的塔影之中。

    別看秦伯翰高度近視,可進了白雲塔內卻如履平地。他摸黑開啟了塔下地宮的蓋板,熟練地扶壁沿階而下,不多時已經走到了一處密閉的石門前,隨著手指的按動,兩扇石門竟然忽忽緩緩地打開了,現出了深不可測的墓穴。秦伯翰一頭鑽了進去,彎腰弓背,在黑暗中摸摸索索,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又像鬼魂似的順原路潛回了住室。此時,院內已經有了動靜。

    到了凌晨一兩點鐘,捉蜘蛛的偵察員陸續從外邊趕回來,專案辦公室裡頓時熱鬧起來,大家各領了一個編織細密的小竹簍,把逮來的小東西分別放入簍內,蓋上蓋子。黑臉膛的梁子從小愛在河邊捉蜻蜓,樹上粘知了,因此這次捕獲最豐。他特意發動了一班子小孩兒,到古城牆邊的沙丘地上找蜘蛛,這些夜行的昆蟲看到手電光,急速在沙地上跑動,腿慢的很快被裝進了小瓶裡給帶了回來。

    就在這時,桌上電話鈴響,梁子抓起話筒,是英傑的聲音,他馬上說:「隊長,你的寶貝都抓來了,小東西都放在簍子裡了,弟兄們請示該咋辦?」

    「燈光熄滅,等著它結網,可不能讓它跑了,一個鐘頭給我看上一次。」曾英傑在那邊回答。

    「隊長,這上下眼皮老打架,盯不住哇。擺弄這些活玩意兒究竟管屁用啊?」梁子話音中帶著厭煩,向大傢伙兒作鬼臉吐舌頭。

    「你小子去幹吧,甭問,給我盯死,一人看一隻簍子,一個不能少,我回去要驗收。」

    「你還是讓何雨早點回來吧,她這一份兒我可不給她看著,乾脆放她抽屜裡算了。」梁子知道何雨怕蟲子,故意大聲說道,那邊果然傳來了何雨的尖叫聲,電話很快掛斷了。

    原來,英傑和何雨幾經周折,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黃河大學生物系的劉教授的家。劉教授已經休息,披衣而起開了門,見是何雨,急忙讓進客廳。這位教授雖年紀一把,可特別愛開玩笑,加上眼睛高度近視,錯把英傑當成了何雨幾年前分手的男朋友。一邊倒茶,一邊問啥時讓他吃喜糖喝喜酒。何雨騰地紅了臉,英傑將錯就錯,裝聾作啞,心裡卻透著幾分得意。

    劉教授聽了來意,戴上瓶底兒厚的眼鏡,抱過一沓資料,一屁股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上課似的講解了有關各種蜘蛛的基本常識。比如它是夜行性捕食動物,屬節肢動物門蛛形綱,常年生活在沙石裂縫或洞穴內,為隱蔽和捕食,分泌黏滯的蛛絲織成圓形網、陷阱網或者草泥網。它們善攀爬,能貼壁快速行走,繁殖能力極強。雄性蜘蛛可在五小時左右結成蛛網,受到震動、驚嚇,它會裝死,停止吐絲,或緣物倒掛,借蛛絲遠距離飄蕩到另一處重新結網。

    末了,劉教授將何雨帶來的蛛絲放在顯微鏡下,仔細分析一番說,這不像是常見的那種簷下蛛,很可能是生活在野外的一種俗名叫「錢蜘蛛」又稱為皿蛛的,這類蜘蛛螫腳相對較大,有鋒利的齒,足上有強壯的剛毛,雄性背甲上有奇特的突起,眼也可以長在上面,體色從淡黃到紫紅,並間夾雜淺色的斑塊。

    「劉教授,為啥叫它『錢蜘蛛』呢?」何雨聽了心裡發楚,轉口問道。

    「這來自一個有趣的傳說,如果皿蛛落在你身上,再繞頭轉三圈,就預示著你的財運將至,也祝你們二位事業紅火,發財多多。」這一會兒他似乎已經認出曾英傑不是他曾見過的那個青年人,便不再說笑話。

    英傑聽後心裡有了數,向劉教授道了謝,和何雨驅車返回隊裡。途經惠濟河夜市,何雨提出要給大家捎些燒餅夾牛肉做夜宵,順便也吃點東西。英傑當即應允,停了車,提了食品袋,便向夜市走來。

    案子有了啃頭,英傑顯得格外興奮,他領著何雨一前一後進了惠濟河小吃街,挑了一個乾淨的甜食攤坐了下來。英傑知道何雨最喜歡吃甜食,尤其是梁州有名的杏仁茶,據說這是宋代宮中流傳下來的精美食品,醇香無比,雖然並不合英傑自己的胃口。

    何雨餓了,吃得津津有味,英傑的小勺只在碗中遊走,眼睛卻不老實地打量著對方。他平日最喜歡在何雨毫無覺察的時候端詳這張白皙可人的面龐,儘管何雨總嫌自己鼻樑太低,有點兒像韓國人,但在英傑眼中卻正是她柔媚可愛之處。他覺得女人的鼻樑太尖太直,總顯得咄咄逼人。女人挺起的不應是鼻子而是胸脯。何雨的胸脯應當是完美無缺的,儘管她有嬌小的柳肩,可****卻十分豐滿,常被警服箍得緊繃繃的,今天換了夾克便裝,吃飯解開了領扣,露出了貼身圓領內衣,使英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順著玉柱般的脖頸滑到了那起伏不平的山巒。何雨覺察出了異樣,順眼一瞟,發現那雙近乎貪婪的目光正盯著自己的胸前,臉騰地一熱。

    「嗨嗨,吃飯呢,那兒可沒有你要找的線索。」她嘟起小嘴嗔怪著,可紅暈一下子爬上了耳後根,連脖子也像火燒了一樣。

    英傑的眼神像被抓了現行的賊,頃刻遠逃他方,繼而變得若無其事,低下頭呼呼嚕嚕吞下了半碗杏仁茶。末了,突然抬起頭,向她丟了個眼色,低低地說道:

    「傻妞兒,你先不要轉頭,左後方有情況。」

    何雨起初以為對方是在出招掩蓋窘態,當她慢慢回過頭,發現不遠的格格府門前,號稱「畫瘋子」的郭煌正和一個裝束入時的女人在攀談。郭煌是梁州畫界的知名人士,平日狂放不羈,一天喝醉了酒,竟披頭散髮穿了白雲寺方丈的袈裟在文廟街上招搖過市。這會兒竟然一反常態,溫文爾雅和人交談,不由得讓何雨感到詫異。她耳朵靈,聽出那個女人滿口的粵港話,便悄悄附耳對英傑說:

    「我說你還不信,這幾天街上海外人士雲集梁州,不知道是來投資,還是聞到了腥氣兒,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發了案,來湊熱鬧!」

    「小雨,你不能破不了案看著誰都像賊,說不定這是政府請來的座上客。梁州靠著黃河招商困難,政府的頭頭腦腦都像害了投資飢渴症,每個人頭上都有指標,能引來資,對梁州城也是好事嘛,省得梁州人窮得鑽窟窿打洞,只剩下賣祖宗這點兒家業了。」

    何雨知道英傑是在有意考她,便故作老成地說:「這畫瘋子平常可是目中無人,這會兒倒像遇到了老相識。看來是有些情況,我去會會他們。」

    「慢,吃一看二眼觀三,可不能讓人覺察你的意圖來。」英傑一邊付賬,一邊大方地伸出胳膊,示意何雨裝作情侶,款款立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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