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富春江畔,真是不會寫詩也想寫詩了。富春江畔如果不出一個郁達夫,真是辜負這片山水了。故居一側的芭蕉葉,都長得那麼豐盛。葉寬有80來厘米,葉長更有10來米,寬寬大大地接著嘀嘀嗒嗒的雨珠。一方山水養一方人,富陽的山水養人,也養芭蕉。很郁達夫故居裡,有一台打草鞋的工具。或許是他母親的養育。
女翠花打了給大家穿的?或許是他篤信佛教的母親、祖母在這湖裡打草鞋的?
不過,富春江並不是只有似水柔情,漲潮的時候,水推高18米又下降1米,好似從高8度到低8度地大起大伏咆哮怒吼。一如郁達夫的風流儒雅又壯懷激烈。青年郁達夫在他的處女作裡就高喊:救救袓國!
喝富春江水長大的人,有情而有血性。現在江畔的中國古代造紙印刷文化村,就演繹著一個婉約多情而悲壯的故事。故事開場的時候,我看到的,是竹子竹子。青青的竹子們婷婷地走進文化村。她們脫去綠色的外衣,變成薄如羽翼的宣紙。宣紙,半透半露,若隱若現,紋絡如筋,滑潤似絹,柔韌綿密,均勻呼吸。同樣的文字,一經用這樣的宣紙承載,就散發著淡雅悠遠的清香,好像從遠古的時代走來。書法用這樣的紙才能傳達情感,古籍用這樣的紙才能鮮活起來。我撫摸這清雅的宣紙,覺得在觸摸生命,觸摸書籍的肌膚。越是電腦更新換代日新月異,這樣的線裝典籍越是散發著醉人的書卷氣。
現代的時尚是古典。再說竹子去皮後,先在石灰水裡泡熟,然後用腳踩一根粗木,用那粗木把竹子打成漿,把漿浸在水裡,再用一個長方形的鐵網把漿水撈起倒出。
那厚厚的一層水,便是薄薄的一張紙。再用腳踩粗木,粗木壓搾那濕濕的一厚疊紙,把水壓出。然後,一張一張揭開貼到烘烤紙的烤籠上,一張張烘乾。
現在用腳造紙,只覺得好像在遊樂場裡遊戲。因為太清楚今人的腳用來踩汽車油門,進自動電梯,走旅遊熱線,上飛機舷梯。但是當腳踩在粗木上,當粗木砸在竹漿上,那粗重樸拙的韻味,就令人心悸地接收到歷史原初的回音。
1900年前,東漢時期,就有人這樣造紙,那個人叫蔡倫。如今又有人這樣造紙,那個人叫蔣放年。
蔣放年是富春江邊的一個農民,沒有錢上中學。但是喝富春江水長大的人,就有文化基因,就自小愛書。他1983年辦起全國第一家古籍宣紙廠,1998年建成中國古代造紙印刷文匕村。當即收到賀電:欣悉聞開村人慶特電賀敬祝承先啟後日進無疆趙樸初:古人日:京都狀士富陽紙,十件元書考進士。造紙之鄉,杭州富陽,終於承先啟後地建起華寶齋一一國內獨家造紙、製版、印刷、裝訂、出版、發行一條龍的生產影印線裝古籍的企業集團。《中國金石集萃》、《古今醫統大全》、《十竹齋書畫譜》、《中國古版畫》,等等等等。
5年前,2000年我慕名去過華寶齋,見到了像牛一樣勞作的蔣放年。那天有不少外賓也是慕名而來,他實在是名聲在外了。我講及聽說當年此地有位中學校長特別為他不能上中學感到惋惜,他竟是眼睛一紅,儘管這麼多年過去了,依然止不住地失落苦痛:別說這了他那臉上,已經掛落了淚水。
後來我和他成了老朋友。只皇我老把他的名字叫錯,叫成蔣放牛。
5年過去了。
我對蔣放年的兒子蔣山說,我怎麼老把蔣放年叫成蔣放牛。蔣山說,他爸爸是放過牛,自小就在富春江邊放牛,這麼叫他也沒錯。
但是像牛一樣勞作二生的蔣放年,2003年突然故去。晚期胃癌。2002年的時候,汪道涵先生和王元化先生讓他去上海瑞金醫院,他們已經安排好了3個人一起體檢。蔣放年不去,說忙,走不開。氣得王元化和他急了:你不顧身體怎麼做華寶齋?!
如果,蔣放年去上海作體檢,本來是完全口了能現在還在做華寶齋的。
我想起郁達夫的英年犧牲,同是壯懷激烈人。現在,他那辦公室,那沿牆一排堆放藍皮線裝書的黃書架,那會客的3張棕黃沙發,那喑黃帶暗紅花的落地窗簾,那辦公桌後的黑色轉椅,一如5年前,只是坐在轉椅上的不是蔣放年是蔣山了。
蔣山遞給我一本線裝的冊子《華寶齋》,讓我看打開的第一頁,上邊是兩行大字:
——個沒有文化的民族,是沒有靈魂的民族一一蔣放年我一下淚湧。
蔣山說:這華寶齋,這文化村,是我父親用生命換來的。現在由我接管,我真覺得沉甸甸的!
蔣放年去世,省領導、市領導都來富陽來華寶齋看望蔣放年的親屬。省委書記習近平來的時候,把蔣放年全家大小都請了出來。蔣山覺得壓力非常大一領導越關心,蔣山越是想把事情做得更好,否則有什麼臉面見他們?
蔣山—臉摯誠地望著我。我不禁心疼地望著年輕輕的蔣山。他長得很像父親。但是父親是個小學文化的放牛娃,而他讀了兩所大學了:浙江大學的企業管理和北京對外經貿大學的國際金融。
當不測的命運突然地把他按在這張轉椅上的時候,不知道他是一下意識到自己太年輕,還是一下意識到自己長大了?父親去之匆匆,沒有留下一句遺言。他向誰去請教呢?
市領導來看他時拍著他說:小蔣,華寶齋有事就找我。蔣山說,華寶齋是民營的。但實在也像官辦一政府這樣支持呵!
各級政府為他分擔,給他相應的政策。他再沒有理由做不好。他現在正在做的,比父親在時要拓展3倍,他並不想轟轟烈烈,他只是想做成一家百年老字號。
華寶齋這座國家級文化示範基地,坐擁富春江。背後是青山不斷。青山前,一座高高的腳手架豎起來了,是文化村二期工程。
華寶齋,有山可靠,有水不斷。富陽,是一個富有陽光的地方。
我忽然想起郁達夫的詩句:萬卷圖書百畝山。郁達夫如果有幸走進華寶齋,或許就會招呼郭沫若,把創造社放到這文化村裡來辦,如何?
農夫山泉丁香花
有人說他就是馮廠長。他?他在哪?從辦公室走到我眼前的是一位工人。我的視線穿越這位工人向他背後掃瞄,也沒見廠長。我遲疑地跟著這工人走進辦公室,當然,廠長不是他。請坐吧。他說。
沒表情,沒笑容,不握手,只是輕輕淡淡的3個字:請坐吧。
那麼,他就是廠長馮軍?
小小的個子,低低的嗓音,眼睛、鼻子、嘴,都是小號的。好像只想在這個大千世界裡占最小的生存空間。雖然,這家千島湖畔的生產農夫山泉的廠家,是亞洲最大的單體水廠。
他身穿寫上養生堂3個字的淺綠工作服,脖子上套著一根帶子,帶子上別著一個裝在透明封套裡的工作證。
好像,在電視劇裡沒有見過這樣的廠長,我問及生產的方針,他立即從透明封套裡工作證的後邊,掏出一個小紙片,上邊密密地印滿字。他說方針在這上邊,每個員工都能背的。我說,為什麼你能背還天天這麼套在膀子上?他說要天天提醒自己。
我看這錦囊妙計、……更好地與自然協調,對環境友善……將在人類的健康領域被承認是做得最好的……
他一句不複述錦囊妙計。他好像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我想起電視裡叫得山響的他們農夫山泉的新品牌農夫果園的廣告:搖一搖!有他們的運動飲料尖叫。都很有衝擊力的。但是他,不搖也不尖叫。雖然,農夫山泉在2003年就搖出了一個中國名牌。連續5年全國銷量第一。
我說,剛才,說真的,我完全不以為你就是廠長。我以為你是工人。
他說他本來就是在流水線上做工人的。他1994年進康師傅公司,從飲料流水線做起。到農夫山泉才3年。
到農夫山泉是他的重新選擇。因為這裡可以在管理層給他更大的發展空間。他說康師傅是一所學校,培養了一大批人。有的當了可口可樂亞太地區的品保部經理,有的當了娃哈哈車間主任,有的當了農夫山泉的總監。
一大批!他說。所以他永遠感謝康師傅。現在他講起農夫山泉獲得的ISO9000質量體系認證和商標認證和食品安全管理體系認證,那麼嫻熟。他們工廠2004年已經成為國家工業旅遊景點。遊客接待中心的門上,掛著牌:
農夫們的工廠內部有電腦內網。農夫的管理層或員工發指令或推薦書目,很多是通過內網。
從康師傅的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馮軍。我想,這些年社會的發展,也如一條流水線,生產了多多少少的馮軍!
千島湖畔的農夫山泉天然水是什麼?是44級的森林公園,是一級空氣質量指數,是一級水資源自然保護區。水,從林深處流過來,從水深處流過來。流過來,流過來,帶著偏硅酸和鉀、鈉、鎂、鈣。水,冬天透明度12米,取出來潔淨度就超過自來水。但是有的魚一到這裡就不能養活,譬如太湖的銀魚。銀魚是吃微生物生存的。千島湖水裡缺的就是微生物,所謂水至清則無魚。
馮軍說,2000年4月,在開業典禮上,農夫山泉所屬公司的鍾總就提出不做純淨水,要做天然水。做純淨水,把雜質和礦物質一起去掉。做天然水,去掉細菌,保留營養。反滲透膜的成本不同,投資要增加幾百萬。不過保質期增加一年一一般礦泉水的保質期是1年。農夫山泉的保質期是兩年。
現在有兩個字被很多人借用:至尊。譬如高檔商品房,譬如名酒。但是有什麼比得上一級空氣和一級水資源更加至尊的呢?
呵護人類的至尊吧!
如同接待至尊之人,要事事做到最好。接待至尊之水,全部設備全球招標。
我走向水處理車間、制蓋車間、罐裝車間。瑞士的瓶坯注塑機,每小時生產2.7萬隻。正在調試的加拿大注塑機,每兩小時生產5萬多隻。
而且是在160度高溫下吹瓶,通過淨化後的風道,不經過任何人手的接觸,直接送往德國產的罐裝機。從裝罐、洗瓶、封蓋,一步完成4道程序,每分鐘罐裝1000瓶,是目前世界速度最快的瓶裝水流水線。不過,它們全是傻瓜。
不不,我是說,它們全是傻瓜機一一電腦控制全自動。車間裡只見如山的過濾罐和大機床,就是看不到人。300多平米的水處理車間,終於看到有一個巡檢員。於是想起唐詩空山不見人。
也有人口密集的時候。譬如2002年11月,從德國專機空運來製造農夫果園的設備,德國技師說安裝時間是90天。農夫們安裝完是45天。馮軍說德國技師大驚,這麼說著,馮軍下意識地像德國技師那樣雙手一攤,用德式中國話講:這麼快!
終是老外接觸多了,有一種不由自主、身不由己的洋氣。我畢竟剛與馮軍認識,眼看這位農夫說洋氣就洋氣,也不敢笑。
到2003年大年初一,第一瓶農夫果園誕生了。這一天,日夜戰鬥了45天的農夫們,全喝醉了。沒喝就全醉了。
農大之—的馮軍說:我們這個團隊好。農夫團隊,年年培訓。馮軍說著拿出一張時代精英體驗式培訓中心授予他的證書。上邊有不少文字:成就時代團隊,引爆團隊合力,等等。
馮軍拿著這張證書時,眼睛突然亮亮的,本來不大的眼睛,此時擴大了,射出一種很有力度的光芒,或者叫:合力。
寫這篇文字是5月15日。打開電視機,2005年北京財富論壇開幕。演講台並蒂蓮似的兩隻話筒,被3朵百合包裹著。合作共蠃便是百利百合,便有合力。
農夫山泉的合力精神,或者叫公益活動,太多太多。我正想請農夫馮軍列數若千的時候,卻看到他左手腕上帶一串佛珠,佛珠又何必去數?
馮軍說,他對佛教的信仰來自母親。馮軍小時候,父親在廠子裡每月掙23元。每天在工廠食堂吃飯,只買3分錢的青菜。母親上班離家40多公里。下班回到家,先挑水,再生煤球爐。小馮軍和弟弟餓著肚子等。
電視機裡,中央3台正播嘉德拍賣會。爆出一熱點:陳逸飛的一幅《有陽光的日子》,賣出400萬元。有陽光的日子,是無價的。
馮軍特別喜歡的一首歌叫《丁香花》。說著他就從電腦上點擊出來。《丁香花》唱的是在貧瘠農村的一位鄉村女教師,因為她,農夫的孩子們有了歡樂。她死後,農夫把她葬在她最喜愛的丁香花旁。
馮軍說,這首歌總是叫他覺得走進歌裡詞裡,走進廠香花叢裡。
這麼說著,我又聽見《丁香花》的歌詞:
說你最愛丁香花,你的名字就是她。
這時我感覺裡,已經把她字改成了他。我本來正喝農夫們2005年的新產品:汽茶。這種充滿汽體的冰茶真助我解乏。我的思緒裡又在改歌詞:
說你最愛冰汽茶,你又感歎丁香花。
馮軍還喜歡的一首歌是《2000年的第一場大雪》。我們談話間,他的手機不斷想起,手機鈴聲就是刀郎的一聲大唱:
2000年的第一場大雪。整個談話期間,大雪下個不停。
他忙。38歲的人,頭髮已經白得可以了。所以他只推寸頭,他說否則就看上去一頭白髮了。要創新,要學的東西太多。也許,白髮與知識成正比。另外,再忙他每月一定回杭州城區的家裡看看父母。他父母都是很小就沒了父母。馮軍說,他連照顧父母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機會,他是要抓住的。
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感恩。感激父母,感激康師傅,感激農夫山泉,感激淳安縣,感激杭州市。感激生活。
臨走他說:有事你打我手機。
我說,我知道,我一打你的手機,你那邊又要下一場大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