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商幫 第18章 很西湖也很商務(一) (2)
    我跟著這個牛仔女孩走下坡,一落腳,一抬頭,怎麼?怎麼好像從牛仔世界一步踏進了南宋時代?穿越清河坊的牌樓,一眼望去好似一幅清明上河圖。不不,應該叫做:明後清河圖。今天是夏至了,早就是清明後了。長長清河坊街兩邊,是密密層層的店面幡號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幾次被人踩了鞋。因為街上人太多走不快,因為老街兩邊叫你想看的東西太多你不想走快,所以不是抬腳快走而是拖腳漫步,結果,就踩了我又踩了我。

    而我,這天沒來得及吃早餐,踩不踩也已經餓得暈暈乎乎。忽然,定睛一看,前方的幡上,寫著南宋定勝糕。我心中大喜。

    相傳北宋時,楊令公出征,百姓攜食物慰勞軍士。軍士說此糕既可就酒,又可果腹,如此美食叫做什麼?百姓說,此乃定勝糕是也。楊家將吃罷定勝糕,果然每戰定勝。

    後來宋室南遷,定勝糕傳到臨安(即杭州)。岳家軍出征,百姓沿途送上定勝糕。

    後來又後來,我在上海從小就愛吃定勝糕。前年底在上海寫長篇小說,那22天沒正經吃過飯,唯天天吃定勝糕,小說就勝利地定稿了。今天餓極而巧遇定勝糕,便一下肌在了櫃檯上。不是餓飢下,是賴賴地怕別人擠走了我的位置。有顧客說要買一隻定勝糕,正在做糕的師傅指指我身旁的一位男士說你問問他。這男士稍一點頭,師傅就給了顧客一隻定勝糕。我說我要3只。師傅照例指指我身旁的男士說問問他。那男士只不說話。我說你是這店的老闆?他說不是,他也是來買糕的。因為他要買30只,所以別人只能等師傅做完這30只再買了。我說你\買這麼多?他說帶上海去的。我說上海的喬加柵、城隍廟,定勝糕那麼多,為什麼要在這裡買?他說上海人來杭州很多都來這店買定勝糕帶回去。他是替一位來上海的美籍華人買的。那個美籍上海人每次來都非要吃杭州清河坊的南宋定勝糕。

    師傅身上,有南宋傳下的秘方,也有南宋傳下的古風。他給我一塊糕叫我先吃著上街玩,轉一圈再來買他的糕,那時那位美籍上海人要的30塊就做完了。

    我無限滋味地吃完了那塊糕,不一會兒就回來了。那小小的櫃檯前擠著一堆人。我和師傅已經是老熟人了。我擠上去問:怎麼老是這麼多人?師傅說沒辦法。每天早8點半到到晚9點,只要一開始做糕就定不下來。我說怎麼這麼多人都曉得這裡呢?師傅說都是帶來的,儂帶伊,伊帶儂。

    清河坊街上,有非常杭州的小店,也有非常不杭州的店。一家安吉妮飾品店,一樓店堂所有的空間掛滿了民族飾物,吊在空中的紙燈籠、布燈籠,各種民族特色的燈籠總有兩百多隻。各色燈籠把擁擁擠擠、林林總總的飾物,照得奇幻莫測,好像在西雙版納密林,不知往哪邊看才好。甚至覺得生怕走進去就走不出來了一這麼多神奇的美麗,在抓住你,在引誘你,在逗弄你迷惑你。

    又一個兩米見方的亭子裡,一位穿著白族服裝的姑娘吹著聲笛,她身旁的電視機裡,阿黑正在和著她的蘆笙唱阿哥呵阿妹情意長呵。這個兩米世界,總是引得不少人想走進阿哥和阿妹的愛情故事。

    又一家兩平米小世界,男人坐在櫃檯前招徠顧客,女人蹲櫃檯下用炒菜鍋在電磁爐上燒豬蹄。一邊是正在燜飯的電飯煲。我笑:你們真會過日腳!(過日子)

    告別這種你耕田來我織布的夫和妻諧,就看見一家照相館叫愛情故事,好名字。杭州的特產之一,是愛情。是梁山伯祝英台,是許仙白娘子。清河坊有家保和堂藥鋪。許仙當年是保和堂的夥計,如今是保和堂前的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衣袖飄飄,興致勃勃,自然是往斷橋去會白娘子的。只是老有遊人拉住他的衣袖或是勾住他的肩頭,然後衝著數碼相機燦然一笑,叫他走不得也,真個是急煞小生是也!可是遊客從小,從爺爺輩,從爺爺的爺爺那兒就知道許仙,好容易在保和堂前還真遇到了許仙,誰不想和他數碼一番?

    於是許仙跟前展開一場大比拚一三星還是佳能還是索尼還是柯達,—卡嚓。

    一位年輕媽媽把兩三歲的小兒子放到許仙跟前,拿起數碼相機對兒子喊:拉拉!把頭抬起來!

    拉拉?天線寶寶卡通片裡那個穿黃衣服的寶寶就叫拉拉。那拉拉照完相剛走開,回頭一看,一對情侶依偎到許仙身旁照相了。天線寶寶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依偎到這對情侶身旁要和他們一起照相。大線媽媽急著叫:拉拉!你怎麼瞎鬧!拉拉一聽以為又是叫他把頭抬起來,就抬起頭來秀出一副照相的架勢。

    清河坊的遊客裡,最添彩的總是孩子。兩個六七歲的男孩非常男子地搖擺著走。一個一手持小木劍,劍鞘上寫著:天下第一劍,另一手拉著氣球繩只好像可以把他這人輕揚起來的大紅氣球。不知他到底是喜歡尚武還是喜歡慶祝?第二個男孩八旗子弟提籠架鳥似的提著一隻鳥籠,不過是彩色塑料的。另一隻手拿著一隻塑料兜,裡邊裝著油炸大麻團,看來又是玩主乂懂美食。又走來幾個八九歲的女孩,都戴一個彩色的毛茸茸的頭套,那頭套周邊便如簾子似的掛下一圈尺把長的珠簾。小女孩便像小公主似的在珠簾裡快活著。還有兩個小女孩,穿著紅綢的旗泡,腳蹬粉紅帶花涼鞋,一勁兒蹦跳。她們用蹦跳來向世界張揚:她們知道自己有多麼好看。

    清河坊老街,每一個遊客,都個個不同。只有兩點是共通的。第一,相似的好心情。第二,長得差不多的數碼相機。

    後來,我順路走到河坊街。有些房子半隱在夜色裡,有些建築燦爛在夜燈下。於是河坊街多了一分闊朗,一分神秘。如果說白天的河坊街,是從杭州到南宋,那麼夜晚的河坊街,就是從狀元樓到愛爾蘭。那家叫狀元樓的飯店,樓上樓下被金黃的燈光撐大撐高。那家叫愛爾蘭的酒吧,用幽暗的彩色,朦朧了時間和地點。一時叫我弄不清是愛爾蘭走進了杭州,還是杭州走進了愛爾蘭。

    白天的河坊街被琳琅的貨物鋪滿。入夜的河坊街,才從鋪天蓋地的貨物中脫身而出,於是顯現著西式小洋樓和中式舊民居。都很有年頭,年紀都差不多。有的小洋樓和純中式民居緊挨在一起,好像一對中外聯姻、相濡以沫、相伴世紀的老夫婦。那或者燦爛,或者朦朧的燈光,又把河坊街照得好像一座影視城,正在開拍上個世紀30年代的故事。那窗內用餐的,街

    上遊走的,也好像是知道攝影機搖過來了,於是假裝吃飯,假裝遊走。

    過去還是現在,江南還是愛爾蘭,真實還是虛幻,夜色把一切模糊了,燈光把一切誇張了。倒是街中間還在賣的一塊塊南宋定勝糕,像一顆顆定心丸似的告訴我:這是南宋。

    或者,是清末民初?清代有句話,叫做:腳踏清河坊,不知世面荒。

    南宋定都杭州,宮城以外的清河坊一帶,便是一色樓台三十里的樓台裡的樓台。有明代才子徐文長的對聯為證:八百里湖山知割可年圖畫,十萬家煙火盡歸此處樓台。

    白居易離開杭州時,寫下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那麼另一半呢?學者俞平伯說,那另一半就是清河坊。而我看,清河坊也分成兩半。白天那一半,一一推出胡慶余堂、方回春堂、保和堂等等。晚上的這一半,不想推出什麼,只是給你、一份融合、閒適的感覺。讓你從既定的工作中抽離出來,在一個時空交叉的地方,假裝吃飯,假裝遊走。然後喊上白居易,一起勾留在清河。

    瀟灑郡裡說瀟灑

    清晨醒來,使勁想自己這是在哪裡?跑動一多,常常醒來不知身在何處。我立刻走到窗口,好像一個失憶的人,急急地尋找能喚醒記憶的景物。窗外是一條江。

    錢塘江盡到桐廬,水碧山青畫不如。唐代詩人韋莊在告訴我:這是桐廬。那水是錢塘江上游的富春江。

    —迷瞪瞪地就被那青山碧水吸弓著走下棬主,去到門外,走向畫裡。但是,一棵大樹,擋住了我的去路。不不,樹,當然可以繞得過去的。是這棵樹把我鎮住,我死死地想:如果繞這粗大的樹桿走,要走多少步?這棵樟樹的小簡歷:高,20多米。冠幅,33米。樹齡,500多年。名稱,明樟,明代之樟樹也。

    那樹冠,每一根樹枝,都美個極致可乂內斂謙和地微微下垂,和周邊的美人蕉親密接觸。枝杈交叉覆蓋,。好像中國文化的各個支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傳代代。

    樹下江邊有圓桌一張。一位老者看書看困了,把書蓋在臉上小憩,那份愜意!一位婦女,逗著膝上一個幼兒,一邊唱著:小燕子,換花衣。那幼兒便高興得蹬著小腿,撲騰起雙臂,真個小燕子似的。

    我不知道此時此刻誰更幸福?是把書蓋在臉上小憩?還是撲騰起雙臂當小燕子?總之能夠享受這棵明樟,能夠呆在這33米的冠幅的樹蔭下,就是有福之人。忽然想起今天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要舉行香港新任特首的宣誓就職儀式,新特首叫曾蔭權。有北京的樹蔭,和特首的權力。

    明樟旁—幢高樓在腳手架的包裹中立起。新樓的牆,在朝霞裡粉嫩,好像初生的嬰兒。一架施工的行車順著腳手架正往上行駛。透過樹冠看去,看到那500年的不老長生和新生的粉嫩。

    ——如中國文化的不老和人類永恆的創造。一如范仲淹稱之謂的:瀟灑桐廬郡。宋代名士范仲淹以瀟灑桐廬郡這5個字起頭的詩,有10首。嚴予陵與東漢光武帝劉秀是同窗好友。劉秀當上皇帝後,有—次嚴子陵睡著時把腳擱到劉秀肚子上,劉秀也不介意,誠邀子陵出山輔助。嚴子陵堅辭不仕,耕作桐廬,垂釣富春。唐代進士呂洞賓詩云:秋江無限風煙景,都在先生一釣中。從漢晉南北朝至唐宋兀明清至民國至今,名人雅十寫嚴子陵釣台的詩文,至少有2000餘篇。

    嚴子陵這位垂釣昔人,如何地駕瀟灑桐廬,或許,也是不得已而瀟灑?明代宋濂在《嚴陵論》裡?上隱,豈其本心哉?古之人非樂隱也,隱,蓋不得已也。隱,或許也是中國文化的一個支脈?桐廬有一物,是真正瀟灑的。叫做:雪水雲綠。那是青山碧水孕育的綠茶。嫩綠的茶蕊,顆顆在杯中直立。人稱:始若雀嘴戲珠,後似千峰擁翠。而我覺得好似碧波仙子直立起足尖在跳水中芭蕾,又想起昨天抵杭的75位各國佳麗,在杭州舉行2005年國際旅遊小姐決賽。這玉立的茶藍,恰似亭亭的佳麗。

    喝過雪水雲綠,登上碧水青山一富春江旁的富春山。但見一牌坊,上寫:嚴子陵釣台。這5個字,是今人所作。不過在那5個字下,有一長條石刻是古跡。雕刻著狀元、榜眼、探花3人的遊街圖。只是那3人都只有身子騎在馬上,頭都不回就不辭而別了。是上個世紀六匕十年代被人砍去了。這是中國無文匕的那一支詠。文化如常青樹,文化也如殘缺的書。於是就開始補書。嚴子陵釣台新建的碑林,呈之字形盤山而上。曲曲彎彎,一如文化史的曲曲彎彎。碑林的長廊有320米,一邊是廊柱,一邊是今人書寫的古人詩文。廊柱與廊柱之間,碑與碑之間,皆掩映著青山綠樹。綿延的碑文,綿延的文化,便如那綿延的青山綠樹,生生不息。

    向嚴子陵前輩道別後,坐上一艘怏艇。快艇飛濺起洶湧的白浪。我伸出手去放在白浪上,竟被拍擊得生疼!又覺得好爽!我伸直手臂擱在浪上,手臂被浪拍擊得撲翅撲翅的,好像張開了一支白浪飛濺的水上翅膀。好像這快艇就是靠我的翅膀飛起來的。又想起透過不老的明樟,看那粉嫩的新樓,想起昨天看到杭州桐廬的新城,那綠色的廣場,那大氣的格局。桐廬,撲翅撲翅地要起飛了。

    一個地方,一個國家,有經濟的起飛才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瀟灑。東漢嚴子陵可以告隱垂釣,現在經濟全球化,地球網絡化,一切都要面對,無處可隱,不再有不得已之隱,不得已之瀟灑。

    瀟灑郡裡說瀟灑。

    華寶齋:萬卷圖書百畝山

    我在杭州富陽的郁達夫故居前,看到了郁達夫。不是塑像,是活脫脫的,正在打手機。上個世紀初郁達夫住在這裡時,不會有手機,所以此人不是郁達夫。

    我一來富陽就聽人說郁達夫的嫡親孫子在這裡,叫郁峻峰。郁峻峰長得極像達夫。

    所以富陽人總是兩眼閃亮地講到郁達夫的孫子。我在郁達夫故居前一見那位打手機者,立即問:他是誰?他就是孫子。富陽人輕聲地然而鄭重其事地、吐字清晰地說,兩眼閃著光輝,郁達夫的光輝。

    郁達夫的故居,真正的是坐擁富春江。而富春江周邊,群山逶迤。真不知是山擁抱著江,還是江環繞著山。也不知是青山秀水釀造了郁達夫,還是郁達夫使這山這水年年歲歲青青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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