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發的一款產品就可以做到500萬美金。貝發的訂單做不過來,開始抓大放小,抓頂尖、抓主流、抓品牌。但是邱智銘從2000年就早早地預感著一種危機。大,不等於優勢;強,才是優勢。只有做得更好,沒有做得最好。貝發人開始驕傲,這是觀念的障礙。貝發的人才儲備不足,無法帶動可持續發展。貝發請來國內外管理咨詢公司,把研發、生產、銷售平面捆綁,把行政、後勤上下拉動,把自己的技術人員送出去學習,把國外的專家請進來合作。現在,人才團隊形成了,規範的管理重組了。邱智銘可以更多地思考公司戰略性的定位和階段性的目標了。
中國的民營企業發展到今天,正在面對第二個開創期,或者說正要面對一個新的困惑期。邱智銘說,民企較之國企的優勢,在於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國企較之民企的優勢,是有人才儲備。
貝發是混合經濟型的民企。邱智銘提前儲備好了人才。那麼,貝發兼具民企和國企的優勢了。
貝發已經出口40多個國家,銷售35億支貝發了。其中6家客戶是世界500強。光是2003年,就創匯6620萬美金。貝發在國際上產量第3,營業額第12。邱智銘清楚貝發下一步的目標。邱智銘請國內外咨詢團為貝發把脈的費用,是600萬。總有人對他說:邱總,你有錢為什麼不投資房地產,寧波房價漲幅連續4年全國第一,做房地產那是穩賺大錢的。邱總笑,說:人生總是有很多誘惑,得擋得住。他嘛,聚焦做好一件事一把制筆的民族工業做大做強做成全球匕品牌。我想,這才是擋不住的誘惑呢。
從邱智銘1993年守在廣交會的樓梯口,不過10年!貝發,從樓梯口出發!
他那貓眼兒又瑩瑩地放光。
2002年9月,世界500強之一,世界最大的文具公司美國的授予貝發一塊技術創新的獎牌。全世界有600多家文具供應商,頂、只發一塊獎牌。
我看著邱總辦公室裡這塊晶亮剔透的獎牌,想著那六百分之一的金貴,不覺癡癡地笑著。
當今傻人第6號:對著人家的獎牌傻笑的。
新海打火機的反傾銷傳奇
喂!黃新華剛跟我說話,他的手機就響了。那手機有多動症,時不時地震動著,蹦跳著呼喚他得叫他全世界都不要搭理,光搭理手機一個人。
當然,這手機裡邊也幾乎有了全世界。他那新海打火機遠銷30多個國家。
黃新華只好眼睛看著手機和我說話。他靈動的小個子,瘦削的瓜子臉,那對雙眼皮大眼睛,好像佔據了臉部的半壁江山。看著這半壁江山的大眼睛,我想起潘長江小品裡的一句話:濃縮的都是精華。我想,就是這雙眼睛,能在幾年裡兩戰韓國,又戰歐盟,3次獲得國際反傾銷的勝訴,又3年在打火機行業裡連續自營出口全國第一。
要做到第一是很難的!他伸直一手指,人挺了起來。那表示第一的手指把人一下提了起來,近乎彈跳了起來。
他的眼睛大亮,那半壁江山好像燈光大作。精神的光輝使他比一屋子的人都高大光彩。
不是生來的高大,是經過了昇華以後的高大。我問他和老外打官司是不是打蠃很難?他說:打得贏!比在國內好打!
當然,這好打兩個字的後邊,是步步縝密艱苦卓絕。2002年,歐盟反傾銷調查委員會於5月27日正式立案進行中國出口打火機的反傾銷調查。寄來的反傾銷調查表連起來有4層樓高。光是必須回答的問題就有200多頁。要填寫一年的數據,光是原材料成本一項,國內只分為耗料、耗工、耗費3項,歐盟列為20多項3226個數據。按照國際慣例光是成本耗費,就包括原材料、工資、財務、包裝費、研發費、運費、保險費、廣告費等等等等。
而且,在第15天之內必須報給歐盟,過了期限,就不承認你的申訴了。
我想起童話,常有類似的故事:驕傲的公主對追求者說,你必須在多少天內蹚過99條河,翻過99座山,打敗99個硬漢,然後取到寶藏見公主,否則就殺頭。
面對驕傲的公主,新海請來6名翻譯和一名比利時律師。第十五天,一疊連起來比4層樓更高的調查表和答辯材料,遞到了公主跟前。
黃新華說,一開始大家看到歐盟那一大堆的調查表,情緒特別大。後來,一個個問題答下來,才明白,如果把這些問題串起來,就是一部現代企業管理的寶典。我想,也可以叫:公主的寶典。
黃新華說,國外的遊戲規則細密規範,官司反而好打一一有法可依。2003年7月官司一結束,黃新華把20多人的反傾銷小組,轉成企業管理升級整改小組。
打洋官司花費200萬元,不過因為從此制度規範成本下降,效益上升,到去年8月已經換回上千萬的收益。
2003年7月15日,代表歐洲打火機行業致函終止對中國打火機反傾銷申請。
中國打火機出口歐盟的貿易壁壘取消了。或許,當年老外懷疑中國打火機是傾銷,也不是沒有道理一一人家怎麼能想像一隻打火機可以賣到這麼便宜呢?
他們怎麼能想像寧波慈溪人,一分錢也賺,一個集裝箱80萬隻打火機,年產3。6億只打火機,那是多少錢?
而且,歐盟在2003年4月宣佈通過法規(歐盟技術壁壘)的時候,新海已經擁有國內首家突破法規的5款打火機,又在美國、歐洲申請了專利。新海有國內專利147項,申請國際專利8項,申請口本、美國、歐洲等質量認證產品20多個等等。要想贏訴訟,先要有內功。
新海人爬過99座山,趨過99條河,找到的寶貝,就是公主的寶典。2003年7月15日,新海勝訴。歐洲一家企業立刻在7月20日與新海簽訂投資合作協議。然後又有,又有,又有。現在,公主向新海走來了。
黃新華那只多動症手機,一直在蹦蹦眺跳地催他:那邊幾個外商在等他呢。又來了幾位公主?
黃新華的眼睛很難離開手機。他習慣地看著手機講話,倒好像是看著講稿講話。慈溪的老闆都是全球通一全球跑。黃新華練就了面對來客同時面對手機的內功。
新海10年前才創業。那時黃新華想自己能開個模具廠就好了。後來目標前移一一能有幾百人五千萬就好廠。後來又後來,他伸直一手指,把人一下提了起來。他那半壁江山的眼睛燈光大作個人,當他想著第一的時候,不管是這個第一還是那個第一,他精神的昇華,使人的魅力最大。
那一瞬間的黃新華,比4層樓高的調查表還高,比3。6億只打火機的光亮還亮。我想起莎士比亞的話:人呵,你是多麼了不起的傑作!
韻升:如果微軟在中國
喜歡歐洲,常常是因為喜歡古典。
走進瑞士的,這是一家兩百年的八音琴老店。一個個老師傅,低著頭坐在那裡敲敲打打。好像,他們已經敲打了兩百年,好像,他們1798年就坐在這裡了,就這樣敲打到兩百多年後的今天。
八音琴轉動著舒緩的樂聲,老師傅繼續著作坊的活計。在現代喧囂社會裡突然看到這樣一幅被定格在那裡的兩百年的油畫,就覺得古老文化和傳統,是這樣地美好這樣地令人心動!
說起瑞士,總會聯想到鍾、聯想到表、聯想到機芯、發條。250年前,歐洲的建築上,就有各種八音琴。因為做在建築上,想做多大都行。只沈陰是第一家把音樂裝進盒裡的,於是有了作為工藝品的八音盒,有了八音盒帶來的故事和傳奇。
二戰結束後,駐在日本的美軍,收到不少家裡寄來的八音盒。日本人看到八音盒的市場,1946年開始研發。日本製造的標準型機芯,批量大而價格低。瑞士的師傅們,從此只能做高級禮品的八音盒了。
瑞士幾叨明的老師傅們還在一個一個敲敲打打的時候,20世紀90年代初,有一個中國人,也開始個體作坊式的勞動了。
這個人叫竺韻德。清皇帝享用洋人進貢的八音琴的時候,恐怕想不到,到20世紀後期,中國寧波的工程師竺韻德都沒有八音琴的概念。中國一句古話叫做:衣食足然後知榮辱。我想,也可以說衣食足然後知八音盒。
竺韻德知道八音盒的同時,也知道了中國生產八音盒的廠家,其實是做外盒,機芯都得進口,而且只有賣方市場,賣方說了算。因為,日本芯佔領世界市場959以上,已經40年之久矣。
沒有競爭,就有壟斷。與其埋怨別人,不如埋怨自己。牢騷和嗟歎是奢侈品,奮發和執著是必需品。竺韻德開始機芯研發,用100倍、1000倍的放大鏡觀察機件加工時留下的痕跡,從痕跡追索工藝路線工藝方法。
我寫的這短短兩行字,他用了足足9個月時間和30多萬元錢。
錢是他向親朋好友籌借的。雖然大家深知竺韻德的品格,誰都不要他打借條。但是這樣欠下的情分,比打借條欠下的債,對他更有壓力。那9個月的時間,更像一個走不出的怪圈。各種怪言怪語形成了一個個怪圈:中國人都做不出來,寧波人就能做得出來?寧波人都做不出來,你一個竺韻德就能做得出來?一介書生,不會辯論,只有埋頭苦千,只有忍氣吞聲!竺韻德原先是國企廠長,辭了。竺韻德現在做機芯研發,拼了。竺韻德終於研發成功的時候,傻了。他好像真空了。一切都淘空了。
那是1991年9月底。到這一年年底,他研發的機芯以低於日本509的價格,國內外銷售84萬件。
到1992年初,春節快到了。各地來要貨的,還等在寧波,帶著幾乎沒有希望的希望。
竺韻德自己也想不到,他的產品一上市就下不來了。有一位從福州來要貨的,在寧波等了兩周了,來的時候要買10萬隻,但是只拿到1萬隻。他對竺韻德說,昨晚他去商店買了樣東西。竺韻德問什麼東西?他拿出一盤軍隊打背包用的厚帆布帶。
用帆布帶上吊!
竺韻德急得說可千萬不能走這條路,無論如何也想辦法春節前先給你3萬件,其餘節後再給。
那位福州男子握住竺韻德的雙手,任憑熱淚流。如果說竺韻德研發成功時,傻了,那麼此刻的竺韻德,是醒了。責任!
一定要最大批量地滿足市場。
而且,他沒有接觸到的領域裡,還會有多多少少的產品需要研發,需要縮小與國際先進水平的距離!
他想,國家兩個字,是一個概念。是眾多的企業競爭力的合力。如果波音是在中國,如果微軟是在中國,如果美國這些大企業都在中國,那麼美國和中國的經濟地位不就倒過來了?企業,不僅僅是為國家創造利稅,還承擔了國家、民族在世界上的地位。眾多企業的產品硬氣,國家講話也就硬氣。
竺韻德,方正的臉,兩道寬寬地提起的眉,一對清正又略帶憂傷的大眼睛。最有特點的是鼻,剛直又寬厚。他一見我,滿臉寫上勉強、被動、不歡迎、不想談。他個人不願見媒體,他的產品不用做廣告。他見到我的時候,其實並沒有看到我這個人,而是覺得遭遇媒體。
於是他,皺著眉,眉間兩道豎紋深深,恨不得告訴我: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於是我,好像又聽見了他那韻升公司的八音琴旋出的《梁祝》。小提琴的,二胡的,協奏曲的。他喜歡《梁祝》,憂傷,深長。
他太正氣了。和他在一起,我時時在檢討自己一是不是太淺了?太多快樂了?甚至是不是太健康了?我穿著短袖T恤,單褲和一雙簡直可以跳街舞的大鞋。他的腳脖上,露出長褲裡邊的棉毛褲,他的上衣是三件:夾克裡面有襯衫,襯衫裡面有圓領衫。他的皮鞋,是鞋跟很低的平底鞋,和他這人一樣低調。我們兩人一個像盛夏,一個像初秋。如果兩個季節出現在同一個地方,自然一下子誰都不能適應誰。
如果微軟、波音在中國一這樣的思考這樣的責任,太多地支取了他的體能!
清朝的皇族們把玩八音琴的時候,不會想到從他們把玩開始,到20世紀末,生產八音琴的瑞士,還有一些人一說到中國就想起清朝!
1998年韻升的八音琴聲終於把公司吸引到寧波。竺韻德說你們要生產什麼產品,不用提供設備,不要提供技術,我們就能做出來。真的?
沒有真的假的,只有做出來和做不出來。你要多少時間做出來?你要我用多少時間?我們擁有這技術121年了。我可以生產出這個產品,你、說多少時間?越快越好。
總有一個時間概念吧?一年行不行?
太長了。太長?3個月?我努力吧。
竺韻德用21天攻下這個產品。5天後,國際特快把產品放到了這位老總跟前。
後來老總告訴竺韻德,說:我十分驚訝,我用顫抖的手,捧住如此精緻的產品,你的加工路線和我們完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