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鷹的全球化指數
他說我不想談我自己。你來了我是沒有辦法只好見你，但我從心裡講不想談自己！
這麼說的時候，他的雙眉緊皺著，眼睛低垂著，兩手比劃著，苦痛然而堅決地把話從心裡一句一句掏出來。
我來之前，旁人告訴我他不在。我來之後，又聽人說他不見記者，不上電視，不願見人。而且，就是去他公司想找他這位老闆也找不到。因為他穿著和工人一樣的工作服，長得和農民一樣混在車間裡根本別想找到誰是老闆。
或者根本不會想到這個長得像農民，穿得像工人的人就是董事長。
我說這樣的人正是我喜歡見的人。但是他不喜歡見我。
上來先給我一個苦臉。不過，苦得這樣深沉，這樣有力量，這樣打動人！
他說講個題外話吧。然後—下激昂起來：沒有鄧小平就沒有今天！我們飛鷹公司完全是改革開放的產物！不是我熊樟友有多麼能幹，如果沒有鄧小平，我還是一個農村的木工！國家政策好，我不成功別人也會成功！
我被他激動起來，我說對，沒有鄧小平都沒有你我的今天。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你80年代初第一次在西湖看到了賽艇。1985年開始試著做，今年都做成賽艇的世界冠軍了。
中國運動員在奧運會上拿的金牌是越來越多了。但是中國運動器材在奧運會中標的有幾項呢？
上個世紀有一項一上海的紅雙喜乒乓球。這個世紀又有一項杭州的飛鷹賽艇。我問熊樟友，當初競爭2004年雅典奧運會賽艇的有幾個國家？他說德國兩家，還有意大利、瑞士、美國，評比賽艇的浮力、速度、穩性、價格、中心偏差、縱向強度、扭曲強度等。
評比結果，飛鷹勝出。或者說，飛鷹飛出。奧運會指定器材，這是最響亮的廣告。
我和熊棒友是坐在他辦公室的兩張沙發上談話的。他那大辦公桌空蕩蕩的。只有電話鈴頻頻響起，我總提醒他去接電話，他總不接。一天到晚有電話要求給飛鷹做廣告，他不想做也用不著做。
1998年德國科隆舉行世界賽艇錦標賽的同時，舉行國際賽艇展銷會。展銷會上，飛鷹的美麗動人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飛鷹之外的廠家連連對熊樟友說：中國朋友，讓不讓我們過日
子了？
一位參賽運動員看中了中國朋友展銷的飛鷹，跟熊樟友借了去參加比賽了，而且飛鷹一開，金牌就來。這位運動員當下買下了這賽艇。而那些外國朋友們記住了中國朋友的名字：飛鷹。
熊樟友對我笑道：他們當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他們知道的是：飛鷹。中他的叫化發音純真。後來他講及一個個國家的地名，用的都是英文，而不用中文的音譯。我想，他的父親是農民，他原來也是農民。在他去這些城市展銷或參加國際會議之前，第他未必、從課本上讀到過這些名字。可以說他是越過了中文音譯的階段直接進人原文的。一一如他的飛鷹直接衝向世界最高檔的預浸料賽艇。
我聽不懂預浸料這3個字，我說哪個預字？
熊樟友說：預付款的預。幫我想，要是我，我會回答預報的預，預測的預，一定不會想到預付款3個字。
總是給熊樟友交付預付款的人太多了。今年可以生產200多條，明年總可以700多條。世界50多個國家來要貨，供不應求。
飛鷹賽艇，原先有180多個品種，年生產3000多條。發達國家的賽艇廠家年生產量一般六七百條。品種也頂多30來種。
如今做出用預浸料的賽艇，目前已無人競爭。因為這種賽艇既要用碳素纖維的高科技，又需要勞動密集型。有外國朋友與熊槔友接洽，希望乾脆他們的艇也由飛鷹代做了。
日本的賽艇，已經以上都是從飛鷹公司放飛過去的。賽艇，有輕量、重量、休閒、比賽、海洋、內湖等等。一個奧運會的賽艇比賽，就有26個品種，產生26塊金牌。我望著眼前這位長得像農民穿得像工人的中國朋友，心想他怎麼就使飛鷹飛到那麼多國家呢？
飛鷹公司常住的外國專家有美國的、德國的、法國的、英國的、澳大利亞的等8名。真是八國聯軍呢。國際造船大師，原國際賽聯器材委員會主席克勞斯，被飛鷹視作貴人，視作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的白求恩。
1994年，世界賽艇錦標賽。熊樟友看到了世界造船大師克勞斯。熊樟友走向克勞斯，好像走向世界舞台：我們中國的孫中山說過，國家是人人的國家，世界是人人的世界。您對全球的賽艇事業已經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同樣我們也希望您，像幫助其他國家那樣幫助中國。相信在您的指導下，我們中國製造的賽艇，也能與世界王牌賽艇同場獻技。
克勞斯說：你的想法正是我下半輩子的心願！賽艇原來都在歐美做，價格貴，不利於賽艇這個項目的發展。要使賽艇質量好而價格降低，唯有中國。
從此克勞斯成了德國到杭州之間的空中常客。1995年克勞斯來的時候63歲，每天工作10幾小時。他對飛鷹的美國技術人員說：什麼禮拜六休息禮拜天休息的，你們美國人那一套在中國行不通在這裡必須把工作做好了！
美國技術人員在背後就管這位飛鷹的貴人叫克勞斯爺爺。是怕他，也是愛稱。
克勞斯爺爺工作到22：00，飛鷹人工作得更晚一必須連夜把克勞斯爺爺要的試樣、資料做出來。第二天爺爺7：30就上班了，這些試樣、資料清清楚楚地都擺放好了，爺爺就高興了。
我看到牆上溫家寶總理會見獲得國家友誼獎外國專家的照片。那一位不就是克勞斯爺爺！
熊樟友說，他從克勞斯那兒獲得很多。他懂得了德國科技為什麼先進。
農民木工熊樟友看到西湖中的賽艇就想自己做賽艇，是天賜良緣，因為，那時是改革開放後的1985年。熊樟友能聯手克勞斯，又是天賜良緣。農民進了國際造船大師的高科技領域。做預浸料賽艇的碳素纖維，是做隱形飛機的。用是就是預浸料。他說。
我看熊樟友爛熟地講380的時候，根本不提就是2005最大中的飛機空中客車。或許他們研發賽艇的時候太多地講及這種飛機，都只講380這個數字了。380？380就是380，好像全世界沒有人會不知道。
第他用做380、做隱形飛機的這種預浸料做賽艇，就不自覺地進入了一個隱形世界。所有這方面的材料都得從國外買。他隨一手給我看一份材料：《在中國建立一個模擬與混合信號半導體集冑成電路設計中心及開發半導體元件技術的可行性報告》。這份報告的作者不是他，不過裡邊的一些數字，深深地震撼了他：全幫球半導體設計技術人員分佈圖：歐洲：2.8萬，中國：1.5萬，美國：45萬。
中國只有1.5萬技術人員而美國有45萬技術人員！熊樟友說：講個題外話，我很為國家擔憂！或許這不是我應該想的事，我不該這樣憂國憂民。但是我真希望中國抓緊發展尖端科技。我不知道你在北京，你有沒有機會，把這個問題向中央有關領導反映一下？我常常很擔憂！
熊樟友又笑：或許這不是我應該關心的。不過和你談話很投緣。
我說我也覺得很投緣。我知道我不能再耽誤他太多的時間了，不禁再向他那董事長的辦公桌看了一眼。我說，這桌子很簡潔，沒什麼東西。
他笑：我就不喜歡坐這桌子旁。我是隱形冠軍。我望著這位一旦走進工人堆裡就找不出來的葦事長，真覺得他是好聰敏好有志氣好有正氣的一隻飛鷹。我向窗外望去。窗外天空下，是杭州富陽高聳而厚重的青山，公司大門口的國旗伸進了窗的左上角。整個窗框好似一個畫框。一幅青山常綠圖中，只左下角飄著一面中國國旗。飛鷹用賽艇在世界上揚起了五星紅旗。
臨走，熊樟友問我回去有車嗎？我笑：我坐賽艇回去。
隱形冠軍的故事，從他一眼看見西湖裡的賽艇開始。
貝發筆：從樓梯口出發
這是一間平常的辦公室。這是一間不平常的辦公室。
臨街區兩邊都是寬銀幕那樣寬寬扁扁的窗。窗外有綿延的招寶山、金雞山，有直奔東海的甬江。
綿延的群山，把兩邊的寬銀幕環繞成一片翠綠。他沒進屋的時候，我覺得這屋的風水真好。他進屋以後，我覺得這屋的風水更好。他看上去挺平常，一如他這總裁辦公室。他看上去很有氣魄，一如窗外奔流入海的甬江。他在窗前坐下。他背靠著窗外的山，面朝著前方的水。他後方紮實，他前方蓄勢。
當然，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稀奇？他那貝發公司是中國制筆業。
他穿一件淺灰短袖襯衫，不系領帶，一身隨便的衣著，只有一個亮點一襯衣口袋上別的一支貝發筆，光澤晶亮，很吸引眼球。
還有兩個亮點，那是他的方正臉上的一對眼睛。不是那種黑又亮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一種瑩瑩的灰，像貓眼兒，這種眼睛在黑暗中在前途茫茫的時候也能看得清楚。
10來年前，1993年春的廣交會。他沒有攤位。只能拎著一隻木箱，裡邊裝著簡單的筆。廣交會上有攤位的才能找客戶。像他這樣的小商小販只能給人轟來轟去。
他遠遠站著看看都有什麼老外在問詢筆的行情。然後退到樓梯口等著，等那些老外出來時，給他們看他木箱裡的筆。廣交會上那麼多正規攤主，誰能對一個小販感興趣？一周下來，無人理睬。
那很苦的。我不由得說。天很悶熱，我滿頭大汗，他大汗滿頭。
不過他笑個輕鬆，笑個明朗：苦是應該的。這樣的的襟懷。悶熱的天，變成明朗的天。
又過去了兩天，他在廣交會的樓梯口等到了一位中東客戶。他有了生平第一張訂單一兩萬美金的訂單。他還有一個收穫：拿到了10來個老外客戶的名片。任何一個大老闆，都會有一大堆他看都不看一眼的名片。可是對於他，這十來張名片也是生路。他至今想起那個樓梯口還充滿了感動。他站在樓梯口，把觀察到的情報一一記下。第一，圓珠筆的市場很大。第二，目前最能打進國際市場的是哪幾種圓珠筆。這個樓梯口，實在是一個民營企業家起航的港口。他叫邱智銘。
1993年他接過一個30人的制筆廠，做內銷的。這麼小的小破廠，當然只能做內銷一所有人都會這麼想。
可是，一個高高大大長著貓眼兒的人，總能看得更清楚：內銷？靠什麼競爭？沒有資本沒有關係，而且，邱智銘不願跟人喝酒。內銷的場合上，不喝酒能行嗎？乾脆直接做外貿。
半年後，那兩萬美金的訂單也做完了，經驗也有一點了。他又去1993年秋季廣交會。還是只能拎著個木箱來回走，還是常常站在樓梯口。不過，這一次，他拿到了20多萬美金的訂單。後來用10來個20英尺的標準集裝箱把貨發走。我說，這是用木箱柃來的集裝箱！
他說客戶要貨是雜七雜八的，有的客戶只要幾百支、幾千支筆。貝發一律最快地服務，最好地發貨。後來，有的小訂單變成了大訂單，小客戶變成了大客戶。
貝發呢，小產品變成大生產，小商品打出大市場。1994年，貝發外銷額是600多萬美金。1996年，2600多萬美金，相當於當時上海4大制筆上市公司的總和。
從邱智銘拎個木箱躲在廣交會樓梯口，白白地站了一周，到他那貝發相當於4大上市公司的總和，前後才3年。
但是邱智銘覺得，他只有產量，質量呢？和國外差遠呢！遠到他都不知道為什麼差這麼遠？問題在哪裡？
他去了制筆業發達的瑞士、德國、日本、韓國、美國，終於弄清了中國圓珠筆水筆的4個病灶：精細化工、表面塗裝、精密模具、精密機械加工。
回到寧波，他在貝發公司下邊成立了4個研究中心和8個專業廠和一個保稅廠。1997年開始，貝發平均每3天申報一項新的專利。1999年，終於填補了中國高檔筆頭的空白。我說，你們貝發那時就是中國制筆業的最大吧？邱智銘淡然一笑：這個對貝發沒有意義，中國最大對貝發沒有意義。
邱智銘坐在那裡，背靠挺拔的群山，面對江水人海。寬厚的臉上，貓兒眼瑩瑩地笑著。
我突然覺得對邱智銘提出什麼國內最大的問題，真好像對著音樂大師哼小調。
全球化指數
我想起哪兒看到的一條手機短信：當今4大傻人一一戀愛不成上吊的，沒病沒災吃藥的，合同簽成無效的，看著手機傻笑的。我想，當今還有第5號傻人一對著大師哼小調的。
後來才知道，貝發的營業規模，是國內第二名的3倍以上。2003年貝發的年增長數量，就相當於第二名的產量。
這個對貝發沒有意義。這位10來年前拎個木箱在廣交會上被人轟來轟去的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