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咒 第65章 《夢魘》之五:阿甲的詛咒 (2)
    人馬和轎子漸漸近了,他們渾然不覺頭頂的阿甲,從阿甲襠下鑽過。舅舅笑道:「請的這人,怕降不住阿甲。」阿甲呵呵大笑。瓊也笑了,想:這可是怙主的人呀,阿甲好得意。

    久爺爺笑道:「他老這樣,見族長來,和尚來,就叉了腿,叫他們鑽襠。」他抓了一把白芥子,裝作不知,慢慢靠過去。趁阿甲不備,揚手打去,阿甲翻下山來。

    「老瘋子,我可沒惹你。」阿甲罵。

    5.法師

    那法師很年輕,但胖。年輕沒啥,但一胖,就顯出莊嚴相了。他下巴上的肉都打褶兒了,層層疊疊。瓊忍住笑,想:你都鑽阿甲的褲襠了,還降阿甲?

    阿甲的聲音遙遙傳來——

    我是一個怙主

    全是自己修的

    不管別人說啥

    我有我的主意

    接著,他又打起手鼓,鼓聲雨點兒密。阿甲的聲音倒很清晰——

    我的最大本事

    是放黑色咒子

    想叫世人清醒

    可是卻沒人理

    久爺爺吼:「誰說沒人理?我不是正在聽嗎?」瓊想:這久爺爺,怕是真有些名堂,他也能看見阿甲。卻懷疑:阿甲是不是成神了?

    幾人攙那法師上了台階。法師戴個墨鏡,很年輕,但人一攙,他才顯出法師相來。這是規矩,也叫派頭。沒這派頭,就成大路貨了。隨從介紹道,這是堪布。瓊想:「這又是個堪布。怙主手下,咋有許多堪布?」阿甲遠遠地吼:「當然啦,怙主每年要任命許多堪布。他想叫誰當,誰不當也不行。」

    堪布上了台階,顯得有些氣喘。久爺爺悄悄過來,對瓊說:「瞧見沒?這人,是頭牛。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變牛。」「為啥?」「白吃供養呀。吃得肥肥胖胖,卻無一點兒證量功德。下一世,變了牛,才能還清債。」

    久爺爺拉過瓊,悄聲說:「知道不?我差點兒也變成牛呢。一進中陰身,我就游呀蕩呀,忽然見一座宮殿,莊嚴無邊。我正要進去,上師一把拉住我,拋出一個金剛杵。後來,那牛就生下個金剛杵來,玄不玄?」

    瓊知道他又在說瘋話,掙開他的手,跟舅舅進了經堂。瓊是舅舅的侍者,有這個權利。見那法師,已高高地坐上法座。這法座,本是總住持的,誰也不敢坐,可堪布還是坐了。誰叫他是怙主的人呢?

    管家已將情況向堪布講了,堪布面無表情,所以顯得高深莫測。「我知道了。」他說,「怙主說了,做個大威德降伏火供,多厲害的鬼,也束手就擒了。不過,那供養,可含糊不得,這不是怙主貪財,而是……」

    「知道知道。」管家連忙說,「都是金子。沒有金子,也打發不了怙主。」瓊笑出聲來,想:這管家,倒也老實。

    「這是啥話?」堪布不高興了,「咋是打發?」

    「是供養,是供養。」管家忙改了口。

    6.供養

    降伏火供是夜裡開始的。

    那壇城,倒建得似模似樣:用木條,相搭成三角形,食子捏成三角,供物全是黑色。這一套,瓊跟舅舅學過。瓊想:寺裡為啥不請舅舅呢?他可是真正的成就師呢。問舅舅,舅舅說:「得道不還鄉,還鄉道不香。外來的和尚好唸經呀。」

    堪布念誦起來倒是洪亮,除了念錯幾個字外,倒沒大的疏漏。會誦大威德金剛儀軌的人多,所以哪兒錯了,好些人都知道。可他們想,怙主的人怎麼會錯呢?想來,是自己錯了,就使了心力,悄悄糾正,卻顯出一頭的汗來。

    儀軌說好要行七天的。七日裡,堪布就在壇城裡閉關,足不出門,吃食有專人送,外人進不得。堪布因胖,共鳴器發達,聲音顯得中氣十足。都說,怙主的人,真不簡單。

    久爺爺卻悄悄對瓊說:「知道不?他是念大批判稿練出的功夫。」瓊嗔道:「別胡說。」

    壇城設在大殿裡,門上吊了簾子。寺裡人只聞其聲,難見其人,愈顯神秘。

    夜幕降臨了,和尚們都進了自己的僧捨,去做功課。瓊卻沒有睡意。忽然,久爺爺過來,拖了他,說:「走,我們去瞧,看他咋個降法。」瓊正為阿甲擔心呢,就跟了他,去了大殿,順門縫,偷窺裡面。

    那阿甲已被勾招來了。阿甲說:「你用咒勾我,我不能不來。可是你降不了我。」

    堪布問:「為啥?」

    阿甲說:「我是你上師呀。這世上,哪有弟子降上師的?」

    堪布說:「你胡說。」

    阿甲說:「你忘了,你三歲時,我給你教過嘛呢和皈依。再想,後來,你就去念阿彌陀佛,可老走音,還是我給你糾正的。」

    「你是阿甲呀?」堪布說。

    「不是我是誰呢?」阿甲說,「你可進步真快,學顯宗多年,連字音都讀不准。可一到怙主那兒,嘿,成堪布了。那怙主,真是點石成金。你是不是也灌頂傳法?」

    「怙主開許了的。」堪布捋一把汗水。

    「可是,怙主沒傳承呀?就算有,可你沒修成就,咋傳法?傳出去,人會笑掉大牙哩。」

    堪布跪了下來,「行了行了,我的上師,你少說幾句,叫人聽見,可不太好。我供養你成不?供養你七日,你先避上幾個月,過些日子再鬧騰。誰叫我是你弟子呢?瞧,我磕頭了。瞧,這些好吃的,都給你。」

    阿甲便坐在壇城中,享受弟子的供養。

    瓊笑了。久爺爺吐吐舌頭:「瞧,這就是法師。你不可亂說,你要是說法師是厲鬼的弟子,人又叫你瘋子呢。」

    兩人悄悄離開大殿,法師的念誦聲又響了起來,響徹天地。

    7.開光

    降了七天魔,堪布顯得很疲憊。他出了關房,瞇了眼。七日裡,阿甲倒很乖順,沒現過身。寺裡安穩了許多,都對堪布有了信心,大家商量好,待他一出關,就請他灌頂傳法。所以,堪布才出門,就見和尚跪了一地。

    久爺爺大聲問:「那阿甲,降伏了沒有?」

    堪布慌亂地望一眼久爺爺,說:「差不多了。」

    「啥差不多了?是供養得差不多,還是降伏得差不多?」久爺爺笑問。

    「差不多,差不多。」堪布說。

    管家拿一尊佛像過來,請堪布開光。久爺爺一把奪過,說:「我來。」他將佛像放在地上,腿一叉,蹲上面,放個響屁。「開過光了。」久爺爺叫。

    管家怒道:「你咋能這樣?這佛像已污了,我不要了。」

    「你不要?誰要?誰要?」久爺爺舞著佛像叫。

    舅舅說:「我要。」就掏出錢,給了管家。

    瓊見那佛像果真金光閃閃,眼見是開過光了。舅舅很高興,掏出一個哈達,裹了佛像,交給瓊。瓊覺那佛像熱得燙手。

    「上師呀,給我們傳個法吧!」一個和尚叫。

    「傳個法吧。」眾人也叫。

    堪布慌亂地四下裡望,看到久爺爺嘲諷的笑。他手足無措了。

    「請他吧。」他指指久爺爺,一把抓過管家手裡的金錁子,上了轎子,溜遠了。他沒發現,阿甲早叉在那兩山間,等著他鑽襠呢。

    8.共業

    阿甲鬧得越來越凶了。他已不僅僅是在夜裡現身,白天也老是出沒。村裡人死得越來越多,河灘裡擺滿了屍體。諞子的人馬已折了大半,都是每次行劫時最賣力的。族長很頭疼。寺裡和尚自己也老修降伏法,每天都修。修得最勤的時候,瓊就見阿甲在河壩裡打滾。

    「疼呀!疼呀!」他叫。

    瓊說:「你別害人啦。」

    阿甲說:「我哪害人?人都是自己害自己的。瞧那死的,哪個不是惡貫滿盈作惡多端的?業成熟了,他不死,也由不了他。我,僅僅是助緣而已。」

    「那瘟疫,你收得了嗎?」

    「收不了。」阿甲邊搓自己被咒力刺得發紅的皮膚,邊說,「那是共業,誰也收不了。大家都幹那壞事,習以為常了,或成了習俗,或成了規矩,不以惡為惡時,便有了共業。這共業,或是瘟疫,或是戰爭,躲是躲不了的。」

    「沒救了?」瓊問。

    「有。還是那個詞:懺悔。懺悔吧——」阿甲叫。可阿甲的聲音人們聽不到。能聽到那聲音的人不多,都認真地行那懺法。

    但約翰的聲音卻聽得到。約翰說:「瞧哪,天門洞開了,瘟神降落了,末日到了。能拯救世界的,只有愛。」村裡好些人都受了他的洗禮。山上豎起了一個十字架,每日裡,有許多人朝十字架祈禱頂禮。可也怪,約翰洗禮過的,沒一個得瘟疫的。

    久爺爺則用力搓身上的垢甲,搓一把,朝天撒去。媽逢人就說:「吃了久爺爺的甘露丸,不得瘟疫。」她管那垢甲叫甘露丸,可村裡人信的人少。有些人待到自己發燒時,才到處尋那黑丸。有尋到的,就偷偷吃了。沒尋到的,就死了。

    媽到處找久爺爺,終於在山坡上找到了他。他正和那五個女孩兒玩,臉被塗得五花六道。久爺爺唱,那五個女孩兒隨了節奏跳舞,其歌曰:

    世事本無常,世人貪其實,

    因實而生貪,因貪而顯癡。

    因癡遂有嗔,嗔心何時息?

    心息則災息,心貪則火熾。

    媽喊:「嘿,久爺爺。」

    久爺爺見媽來,也扯入舞者行列,且歌且舞:

    山川並大地,本是因緣聚,

    雖顯諸形色,覓其自性無。

    奉勸世上人,窺破真面目。

    無執亦無捨,無嗔亦無怒。

    「行了,行了。」媽說,「你可逍遙。你不見,那屍體,一堆一堆,你也不救救?」

    瘋子道:「諸般形色,皆歸空性。那人也一樣,生而無生,死而無死。能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都說這瘟疫,是阿甲帶來的。」媽說。

    「非也,心瘟才瘟疫顯現,心息則諸般清靜。風刮倒自己,別賴老天爺。」久爺爺對五個女孩兒說:「來,我們唱我們的。」又對媽說:「我們,正滅那瘟疫呢。」言落,歌聲又起:

    嗚呼再嗚呼,我等好賣力。

    奉勸世上人,何必太癡迷。

    萬境轉瞬空,萬緣帶不去。

    何不隨我來,哈哈復嘻嘻。

    忽見一群鸚鵡飛來,說阿甲以前老說的話。

    媽說:「去,去,討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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