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到地殿中去報信吧。」其實這班俞利的內殿侍衛,共是四十八人,輪班上值,晝夜不定。因俱認為是精通武藝的心腹,當值時,只要湊足二十四人之數,除另外四個頭子外,餘下並不限定誰是誰替,私下盡可通融。佬石如不說出由外入內,眾人睡夢昏昏之際,大家都是晝夜常見熟人,殿上燈火明亮,最先驚醒的二人已認明是自己人。那兩名把守地穴的執戟武士,因為四女入殿時,初鳳姊妹三人在前,身手異常剽疾,一到****,便一人一個將他弄死,倒臥在寶座後面,有屏風擋住,人一時看不見,或者不致引人疑慮。候到他們二次就睡,再入地穴接應四女,業已成功歸去,也不會發生異日一段美中不足之事。自以為想法甚妙,卻不料反因此露了馬腳。
先聽話的二人倒未怎樣在意,偏偏旁邊不遠的地上,還驚醒了一個頭目,這人便是俞利的死黨。先見是藍佬石誤踹人腳,將人吵醒,也未在意。及聽他說了那一番話,猛想起今夜當值時,他曾說老父有病,不能當值,告退回去,怎地又往海邊去守候海怪?再說牛仙姑曾再三囑咐,那裡環海一帶設了天羅地網,不准人近前,近前便難脫身,他怎能前去?越想疑竇越多。見他說完,便要往寶座後地穴那一面跑,忙喝道:「佬石過來,我問你話。大家也都過來。」說罷,暗將左側睡的兩人踢了一腳。佬石回身一看,是俞利的死黨起身相喚,知他難惹多詐,未免有點情虛。又見眾人大半注視自己,齊往那人身側走近。
知道不去,其勢不行,只得強作鎮靜,走了過去。方想仍用那一套假言敷衍,身才近前,那頭目便喝道:「你們急速分出一半人來,將沒醒的喚起,連島王地宮和各窗戶口一齊把住,我要盤問這廝。」藍佬石心知不妙,正待解說,那頭目已冷笑道:「我把你這該死的狗崽!你憑什麼敢私往島王地宮回事?島王雖補你做近身侍衛,你有入宮的號牌麼?」佬石以為他見自己越級巴結差使,有了醋意,心才略定。便強辯打脫身主意道:「我因無心中看見海怪出現,一時喜極忘形,忘了規矩。請你不要見怪,現在由你去報信領賞何如?我回家去就是了。」說罷,便想往適才進來的隔扇下面奔去。還沒有走出幾步,身後左右諸人早得了那頭目暗示,一擁齊上。
佬石回頭見眾人追來,正要加緊逃出殿左去,忽見一人從屏風後奔出,高叫道:「快莫放他逃走,把守地宮口的兩位武士被人害死了,殿裡恐怕還有別的刺客,快快鳴鐘報警呀!」說時,左右前後的人全都驚起,向佬石包圍迎截上來。佬石知道蹤跡敗露,除了盼望三女成功,出來解圍,更無活路。又惦記著老父不知去向。立時把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來時因腰間只帶了二尺多長的一把短刀,殿上諸侍衛各持長槍大刀,知難抵敵。就在這一轉瞬間,一眼瞥見殿角大鐘架前面用來撞鐘的八尺來長杵形的一根鑌鐵鐘錘,正有兩名護衛想要奔近前去打鐘。這鍾一鳴,立時殿外各處的島兵便會全部聞聲齊集,勢更不得了。猛地靈機一動,並不思索,腳底下一墊勁,便往鍾架前飛縱過去。
這殿本為數畝地面寬廣,那鍾架立在殿的西角,兩面靠著石牆,並無出路。一則佬石身輕力健,本領在眾護衛中也算數一數二;二則都只防他逃走,萬沒想到他存下拚死之心,會往鍾架前縱來。偏偏事有湊巧,那鐘錘懸掛在鍾架前不遠的一根樑上。佬石情急力猛,縱得太高,剛縱到鐘錘跟前,用刀使足平生之力,往那系錘的兩根索上砍去。足還沒有落地,那準備奔過來打鐘的兩名護衛已經趕到,見佬石在頭上飛起,以為有了便宜。當先的一個舉起手中槍往上便刺,當時只顧刺人,沒防備到鐘錘近鐘的一頭被佬石用刀砍斷,掉了下來,勢疾錘沉,正打在那人的前心上面,噹的一聲,立時口吐鮮血,直往後倒跌開去。
另一個護衛使的也是長槍,正站在死的一個身後,原本跟著想舉槍上刺,被先一個的屍體往懷中一撞,恰巧槍正端起,想讓不及,撲哧一聲,紮了個對穿而過。後來這人一見誤傷了同伴,未免吃了一驚。再加槍尖陷入死人骨縫以內,不易拔出,略一遲頓。佬石眼明手快,業已飄然落地,早認出這兩人俱是俞利手下的貼身死黨,平時魚肉同類,無惡不作,便乘他驚慌失措之際,迎面一刀砍去。也是這人惡貫滿盈,正用力一拔槍,槍未拔出,一見佬石刀到,竟會忘了撒手丟槍,先行讓過,反舉左手往上抵擋。等到刀臨臂上,轉念明白,已是不及。熱天俱著的是單衣,如何能擋得住利刃,被佬石一刀正砍在手腕上面,連筋砍斷,僅剩下一些殘皮和下半截衣袖連住,沒有整個落掉,這才撒手丟槍。想逃時,佬石更不怠慢,底下一腿,就勢一橫刀背,朝這人腹間扎去,撲哧吧嗒連聲,兩具死屍連這人手中兵刃,全都掉落地上。
佬石復一縱身,又是一刀,將另一頭系鐘錘的索一齊砍落。便將鐘錘持在手中,雖覺稍微重些,也還將就使用。這原是轉眼間事,未容佬石邁步上前,適才那個頭目也率了眾人趕到。佬石估量單手持錘太重,便趁那頭目冷不防,將手中那把短刀迎面飛去。島中諸人自幼就從方良學習暗器,個個能發能避,偏偏又吃了人多的虧。那頭目帶了眾人一窩蜂上來,原以為可將佬石堵在殿角,便於擒拿。不防一刀飛來,頭目在前,一見刀到,忙將頭一低,雖然讓了過去,後面的人卻未看見,內中一個死黨又被那刀斜砍在臉上,翻身栽倒。這時殿上一片喊殺之聲。佬石也掄開那柄杵形鐘錘,似瘋狂了一般,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眾人平時雖然俱會武藝,無奈多半是俞利近身死黨,不做海上生涯。一則沒有經過正仗;二則一經入選之後,大都養尊處優,作威作福,武功多半荒廢,哪經得起。佬石平日既受老父之誡,朝夕苦練,又在情急拚命之際,錘沉力猛,縱然眾寡懸殊,殿門已閉,不易衝出,也不能持久,可是眾護衛已帶傷有好幾個。
那頭目原因斷定刺客只佬石一人,此時便入宮報警,或邀人集眾,既沒有面子,又不好捏詞報功。及見佬石似凶神附體一般,眾人越鬥越畏怯不前,連自己也幾乎挨了一下重的,而鐘錘已失,無法集眾。正在怒罵督飭眾人上前之際,猛聽殿門外有多人連聲撞擊,暗罵自己:「外面現在有許多幫手,怎地這般糊塗?」便任眾人和佬石相持,自己縱上前去,將殿門鋼閂一拔。立時鐵槓落地,一聲鼓噪,殿外面二百多名島兵似已知有警,各持器械齊擁進來。佬石一見敵人勢盛,三女還未出穴,吉凶不定。心中一慌,招式便亂,看看有些支持不住。忽見敵人方面一陣大亂,有人高喊自己名字,好似父親老鐵的聲音。抽空偷眼一看,果然不差,老鐵手執雙刀,正率來的島兵,在追殺殿上原來的護衛呢。這一來,立時精神大振,喜出望外。轉眼間,島兵擁到面前,幫著自己與敵人爭鬥起來。
那頭目開門時節,本想回身率了外來援兵殺上前去。仍盼仗著聲勢,由自己手內將佬石擒到,挽救面子。一聽身後大亂,一回頭便看出眾心離叛,大吃一驚。知道亂子不小,不敢戀戰,逕自溜入地穴。先將通俞利寢宮的道路開了機關,把一座鋼牆封閉,以防變兵侵入。再由另一通道走向宮牆外面主營之中,喚醒主將報警。一面命人傳信島中各死黨前來平亂。他哪知俞利惡貫滿盈,轉眼伏誅遭報,還以為自己機智神奇,運籌若定,一些也不驚醒俞利,就可將大亂削平。少時升殿,報了奇功,怕不平步登天,立時便補了藍二龍的缺。島中規矩:那護衛頭目雖只二三等的小將,因是俞利最親信的死黨,緊急之時,可以便宜行事。等他二次由地道回殿,那些島將一聽別殿有警,一面全島傳警,一面各自帶了現有兵將殺入宮來,人數也不下數百。
藍老鐵父子正率領了平日與老輩結納的二百餘名把守宮垣的一干兵將,將殿上侍衛擒殺殆盡,忽然在外露營的幾名島將又帶了島兵殺入。雙方正待交手,藍老鐵便率眾衝至殿階,高叫道:「諸位子侄們,還不快把三位公主顯靈之事說出?我們殺的是狗崽和他手下的幾十個賊黨,盡傷自己人則甚?」一言甫畢,眾人本俱同居一島,無不相熟,非親即友。藍氏父子這一面的人,便各自喚了對面自己親近人的名字高叫道:「日裡捉去藍二龍的不是海怪,乃是方老爹所生的三位仙女。因見俞利狗崽同他手下這群賊黨無法無天,害得我們大家吃苦受罪,卻便宜他幾十個狗崽快活,方老爹特命三位公主下凡來救我們。先將二龍捉去審問明白,殺了除害。又命三位公主今晨到來,說與藍老鐵叔叔,命他父子引路,現在已到地宮,去捉俞狗崽和妖婦去了,少時便要出來。你們還不快把你們的賊官捉了,叫三位公主少時升殿發落麼?」這一番話一說,人人果然停步不前,互相交頭接耳起來。
那後面統兵諸死黨,一見這般光景,不禁大怒,喝道:「這老狗崽反叛胡噴!這方老爹父女成仙業已十多年,哪有下凡的道理?你們單聽他的妖言惑眾,再不上前動手,少時驚動島王,請牛仙姑施展仙法,還不將這群狗崽捉住,千刀萬剮!那時大家都是死罪。」喊了幾聲,見眾人仍是逗留不進,惱得一個為首死黨性起,近身的,被他接連用刀砍翻了好幾個。一面口中喝道:「他說仙女顯靈,你們親眼看見麼?再不隨我殺上前去,我們幾個人便先將你們這些不聽號令的人殺死,看你們值也不值?」
眾人雖然心思方良,久已想叛俞利。一則外營人多,事先未經老鐵說好;二則日裡雖有種種傳說附會,到底還沒有人親眼目睹藍二龍被海裡躥上來的三個赤身美女捉去。此時聽對面叛兵吶喊了一陣,細看三位仙女總是不見出來,後面俞利死黨卻又逼得太緊,送命就在目前。積威之下,此時誰也沒想到對這幾個統兵死黨倒戈相向。心裡一顧慮,都打了暫時還是上前動手,等到親眼看見了三位公主,再作計較的主意。當下便吼了一聲,衝上前去。這工夫一耽擱,四外俞利的死黨俱都得了傳報,紛紛帶了島兵前來應援。老鐵父子先看幾句話就亂了敵人軍心,甚是高興。及至停了一會兒,眾人受了幾個主將威逼,就要殺上前來。
知道眾人為勢所迫,並無鬥志,只要殺了那幾個為首主將,立時瓦解,先還不甚著慌。不承想四外島兵殺聲動地,也如潮水一般湧到。明知此時三女一現身,便即無事,偏偏三女和冬秀一個不見。後來眼看敵人與先來的會合,相次殺到階前,連自己這一面的島兵也在那裡交頭接耳,面帶憂疑。這才著起急來。勢已至此,只得身先士卒,硬著頭皮迎上前去。雙方正待接觸,老鐵畢竟老謀深算,猛地心生急智,大罵藍佬石道:「小畜生!只管待在這裡則甚?還不快到地宮內去將三位公主請了出來,把抗命的人殺他一個不留!」這幾句話一出口,前面眾人又顯出欲前又卻的神氣。那幾個俞利手下死黨,見前面的人又在觀望,後面援兵被前面人阻住不得上前,不由暴跳如雷,各舉兵刃,一邊喝罵眾人,一邊便越眾搶上前去,準備廝殺。
老鐵知道緩兵之計絕難持久,這幾個為首敵人個個俱是島中能手,如等他們殺到面前,稍一抵敵不住,眾心便即潰散。正在焦急,忽見最前面敵人紛擾處,一個身材高大的首將手持一柄三環鏈子烈焰叉,飛步從人叢裡搶到階前,大喝一聲:「膽大狗崽,竟敢反叛島王!」言還未了,嘩啦一聲,手中鏈子一抖,早一叉朝階上老鐵當胸打到。老鐵知道這人是俞利手下數一數二的心腹勇將,名喚郎飛,武藝精通,力猛如虎,所使一柄三環鏈子叉又長又重,單憑手中兵刃,休說抵敵,連近身都不得能夠。連忙將身往後一縱,退避回去。郎飛就勢往階上縱來。老鐵這一面的島兵,起初敵人聲勢雖大,還不怎樣畏懼,一見他也得信趕來,知道此人性如烈火,殘忍凶暴,哪裡還敢迎敵,嚇得紛紛往殿上倒退。前面島兵雖一再被老鐵拿話唬住,一則始終沒有三女出來,漸漸由信生疑;二則後面幾個主將連殺帶打,催逼得緊。一見郎飛一到,只一照面,便將變兵嚇退,立刻換了一番心理,齊聲吶喊,也跟著殺上前去。
這面老鐵剛將敵人的叉避過,猛聽對陣中喊殺聲起。自己這面不俟與敵人交手,已露出潰敗形勢,知道自己若再稍微怯戰,立時瓦解。當下把心一橫,大喝一聲:「方老爹有靈有應,快顯神通呀!」一面喊,腳一點地,用足平生之力,連人帶槍縱起空中,直朝殿階中腰的郎飛分心刺去。也是真巧。那殿階由上到下,高有一丈七八。郎飛素來得理不讓人,身剛奔到階前,頭一叉抖出手,見老鐵不敢迎敵,緊跟著就勢一變招式,由飛龍探爪化成長虹吸水,仗著力猛叉沉,向殿上島兵橫掃過去。島兵又都嚇得紛紛倒退,不由起了輕敵之心,哪把這二三百個變兵放在心上。滿打算憑自己一人,就可斬盡殺絕,少時去向俞利請功。當下一縱身,就上有丈許多高,腳未立定,三次叉又出手。因為出手太疾,殿上島兵不及避讓,早有兩個被他掃倒。那叉尖橫掃在第二人身上,勢子未免略緩了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