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三 第46章 第一三八章 (1)
    驚獸陣絕澗渡孤籐采山糧深林逢惡道

    二人身才立定,猛想起那怪獸一縱躍就好幾丈高下,這樹雖高,有何用處?剛想另覓逃藏之處,那為首的一小群,約有百十來個,已經奔到那七個死獸面前,相去咫尺,下去必無幸理。四面觀望,俱無出路。只得各持兵刃,仗著樹身枝幹掩護,與它來一個殺一個,拼到哪裡是哪裡。正定睛往下看時,那獸群為首的百十個奔到死獸面前,忽然不往前進,紛紛圍著那死獸轉將開來。前面的不進,後面的卻仍是往前奔逐,互相擠撞。只望見前後數里方圓一片灰黑,在掀天灰塵影裡起落波動,比初見時彷彿要多出好幾倍,哪裡估得出多少數量。

    漸漸後面的一大群,將與前面那一群挨擠上時,才看出小群當中,有兩個竟比適才殺死的那幾個最大的還要大出一倍,圍著死獸轉了兩圈,猛地狂吼了兩聲。這兩個大的,想是那萬千獸群的主腦,它這一吼,所有怪獸全都驚天價吼嘯起來。這次乃是物傷其類,志在尋仇的同情怒吼,不比適才乍見生人的尋常嘯聲。再加上空谷回音一震,直似萬千迅雷同時爆發,石破天驚,山崩海嘯,只震得二人雙耳都聾。吼聲過處,那兩個大獸倏地鶴立雞群般將頭昂起,朝二人存身的大樹上面看了一看。猛又怒吼一聲,兩腿一揚,便要縱將過來。緊隨大的身後那百十個,也都跟著將頭昂起,作出前縱的勢子,眼看就要一同撲來。

    這時二人處境之險,真是間不容髮。那些怪獸如是一個一個零零落落撲來,還可手起劍刺刀斫,來一個殺一個。雖然來數太多,後面望不見前面,只知拚命向前,不會殺一懲百,使其知難而退,到底比較容易應付。這一二百個同時往樹上縱撲,後面成千累萬也必相次發動。休道那一株大樹,再有幾十株,也必被它們衝倒。覆木之下,焉有完人?在這萬分危急之中,雲從猛一眼看到離身兩丈以外,並排立著兩株大樹,枝椏相接,僅只數尺。就在那千百怪獸將縱未縱之際,用手一拉風子,先自將足在樹幹上一墊勁,單手鉤著對面樹枝,趁那悠蕩之勢,一翻身便到了鄰樹上面,隱身密葉之中。風子也將刀鑭並在一手,隨著縱到。剛得站穩,便見下面百十條黑影帶起一陣風聲,嗖嗖嗖比箭還急,直朝適才存身的樹上撲去。

    接著便聽喀嚓連聲,一株參天古樹,登時干斷枝折,上半截樹身直從半空中倒將下來。群獸咆哮踐踏之聲,響成一片。看神氣,那些怪獸全聽那為首大獸號令,好似又吃了數目太多的虧,互相擠撞咆哮。雲從、風子縱逃到別的樹上,並未被它們瞧見,只顧在那斷樹枝葉裡吼嘯踐踏。只聽枝葉紛斷與獸蹄之聲,亂成一片。頃刻之間,殘枝寸折,碎葉如粉,一大株古樹竟被它們踏成個扁平堆子。二人方幸未為所見,假使人在下面,焉有生理?忽聽那大的一個不住在殘枝碎葉中低頭聞嗅,似在尋覓仇人蹤跡。二人隱身密葉叢中,眼看群獸繞樹遊行,嚇得哪敢出聲。

    偏那樹梢有許多枝幹年久枯朽,恰巧被風子踹在上面,雖有要斷的聲音,已為獸嘯所隱。等到風子覺著腳底一軟,連忙移向別處時,腳底一根三尺多長的枯乾已被踏折,落了下去。無巧不巧,正打在樹底下一個怪獸的頭上。那獸一驚,立時怪吼一聲,仰起頭來,隨著上面枝顫葉動處,把二人看了個逼真,接著連聲怪吼。下面群獸一齊回身,昂頭往上注視。二人除存身之處外,更無別的地方可以藏躲。下面更是黑壓壓一大片,全被群獸擠滿,連立足之處都沒有。剛暗道一聲:「我命休矣!」又聽下面群獸一齊悲鳴,聲音與適才所聞不同。

    方以為就要作勢撲來,除死方休,忽見這處群獸背上有兩道金線,比電還疾,轉瞬便到面前。所經之處,群獸大亂,恍如黑浪翻滾。那兩道金線飛到面前,就在群獸背上,往二人存身的大樹上飛到。耳中又聽一聲慘叫,好些團黑影憑空從樹幹近處墜落下去,百忙中也沒看清一隻。各持兵刃,正準備著困獸之鬥,去敵那兩條黃影時,猛聽有人呼喚「少老爺」之聲。雖然下面群獸喧囂,沒有聽真,雲從已覺出那人聲音非常耳熟。風子眼尖膽大,早看清來的兩條黃影是兩個似人非人的怪物。有一條背上背著一個身圍虎皮的赤身少年,與昨晚二人所說一樣,兩手亂擺,口中直喊少老爺。同時下面為首百十個怪獸又紛紛往樹上縱來。在這絕危奇險中,來勢又異常迅速,哪還分得出敵友?

    風子只聽到耳邊一陣撲嗒之聲,眼前一花,那背人的怪物長臂分處,近身枝幹全如摧枯拉朽,紛紛斷落,喊聲:「不好!」正要一鑭當頭打去,不料怪物兩隻腳爪業已抓緊樹身,兩條手臂又長又快,只一伸手,將風子的鐵鑭接住。風子覺著力猛非常,身站樹杈用不得力,百忙中左手抓樹,右手用盡平生之力往回便奪。兩下裡方一較勁,那怪獸背上少年一面學著怪獸嘯聲,一面直喊:「少老爺!是自己人!」這時下面群獸奔騰悲嘯之聲,已震得山搖地動,哪還聽得出人的說話。雲從手持寶劍,見群獸未退,怪物又來,原也準備冒死一拼。及見兩條黃影剛一飛近樹前,看出身形,內中一條忽然翻身退下;另一條背上背著一人,彷彿面熟,仍是如飛撲來。

    正要仗劍上前,與風子合力迎敵,猛一眼看到獸背上那人口裡亂叫,雙手亂擺。定睛一看,正是以前誤走絕緣嶺,在荒山黑夜之中走失的自幼貼身書僮小三兒,不由又驚又喜。連喊風子住手,俱未聽見。只得越過枝去,在風子耳邊大聲急呼道:「這怪物背上背的是自己人,想必沒有惡意。」風子剛把話聽出一些,勁略一鬆,對面怪物好似有了知覺,竟然舒爪將劍撥開,長嘯一聲,往樹上縱去。雲從見那怪物回身時節,背上卻是蒼色,長著一縷極長金髮。猛想起先前誤走荒山,走失小三兒,第二日所遇那蒼背金髮、行走疾如飄風、似猿非猿之物。既和小三兒一起,當然是友非敵。適才這兩條黃影初飛來時,曾見獸群大亂,飛到樹前,正值為首百十個怪獸縱起,被內中一個長臂揮處,紛紛墜落,能救自己與風子出險也未可知。

    這時小三兒已從怪物背上縱到樹枝上,與雲從相見。主僕都有一肚子話想說,無奈獸嘯喧天,一句也聽不出。急得小三兒用手往下連指。雲從、風子同往下面看時,因為這兩個怪物從獸群後面飛來,為首的怪獸尚無知覺,正待縱起尋仇,被內中一個趕到,一陣亂抓,連死了好幾個。這才知道來了剋星,嚇得那已縱起的四肢無力,跌了下去。未縱起的,剛一看見,便自齊聲悲叫,拚命逃竄。偏偏獸群太多,路被自己阻塞,急切間哪裡逃走得了。只見數十丈灰塵影裡,萬頭攢動,互相踐踏擠撞,亂作一堆。前面獸群不知道逃,後面的又被怪物嚇得往群中亂鑽。這些獸群越擁擠,那兩個蒼背金髮的怪物好似越著急。猛地將身同時縱起,就在萬千獸群頭頂上往來奔馳。長臂一起,便一爪抓起一個,擲出數十丈遠去。所到之處,團團黑影,滿空飛舞,恍如千頃黑浪中閃出兩條金線。那些怪獸原極合群,只管悲鳴跳躍,兀自不會尋路逃遁。

    那兩個蒼背金髮的怪物在獸群中飛躍了一陣,忽又聚在一處,略一交頭接耳。內中一個便往最前面奔去,轉眼只剩了一點黃星閃動,半晌沒有回轉。另一個卻飛了回來,縱到樹杈上,朝小三兒連聲高叫,長臂爪亂揮亂比。小三兒便用手示意,拉了雲從、風子一把,先往樹下縱去。被那怪物一把抱定,放在地上,一同舉臂,向上連招。雲從、風子見那些怪獸見了它,個個膽落魂驚,知無差錯。萬千獸群仍還未退,除了依它,更無善策。便一同縱下,由小三兒同那怪物在前引路,往山上面便走。

    這時雲霧已開,斜陽猶存余照。下面雖是塵沙瀰漫,吼嘯震天。山上面卻是山容如繡,凝紫縈青,秀草蒙茸,因風搖曳,甚是莊嚴幽麗。那怪物走了一截,又將小三兒抱起,神態親密非常。不時回首觀望,見二人走得不慢,嘻著一張血也似紅的闊口,好似歡喜。走有二里多路,雲從、風子偶一回首,往下一望,後面獸群仍在擠撞悲鳴,豕突狼竄,只最前面金星跳動處,獸群似有前移模樣。正在觀看,忽聽小三兒大聲呼喚,連忙跟了過去。那引路的怪物已走入一個巨石縫中。那石縫高可過人,寬有數尺,外有叢莽遮蔽,不到近前不易發現。二人隨了進去一看,裡面甚是坎坷幽暗,幸有劍光照路,還可辨認。曲折行了有三丈多遠,忽見天光。出去一看,兩面俱是懸崖,相隔約有四五丈。兩崖高下相差也有數丈,下臨絕壑。除此無路可通,不知怪物引到此地是何用意。剛開口想問,小三兒已拉了怪物,含淚過來,跪在地上。雲從連忙喚起,又命給風子見了常禮,然後細談經過。

    小三兒指著那怪物道:「這是小的妻子,雖是異類,已經通靈,能知人語。它母親更是在仙人門下,本領高強。那些野獸原是野生的驢馬與熊交合而生,日久年深,越來越多,人遇上便難活命。往往過起來兩三天過不完。這塊盆地從無人跡,本是這些野獸的巢穴。既有引路的山人,不知怎會到此?昨晚小的夫妻原想與少老爺相見,朝家中帶個口信。因為它母親的主人從卦象上看出,說它母女這兩日內不能與生人相見,所以昨日跟在身後,只晚間等到少老爺睡時,來望了望。少老爺想是抄這野騾嶺近路往四川去。這條路雖是險些,原也有貪利藥材商人走過。應該從那樹林中,不走那小坡,往南繞走,斜穿過去,照樣有一個與這裡大同小異的山脊,較這裡遠些,蛇蟲也多,卻比較平安。

    那兩個山人不在,小的尋了一路也沒見他們回去,想必已被野獸踏死。這事都是小的不好。昨晚見罷少老爺,本還想當時隨在身後護送,便不會受此一場驚恐。偏因小的妻子正該今日服用換形丹藥,被小的遺忘家內。又因主人有兩個山人引路,不會遇上獸群,只得回去。今日服藥之後,小的總不放心,便同它母女兩個跟蹤尋找,雖尋了幾條路,俱未遇上。以為錯走回路,又往回趕,連兩個山人俱無蹤影。還是小的岳母斷定是誤入獸穴,將小的提醒。它母女雙眼俱能看出一二十里的人物動作,一到便見獸群往樹上縱撲。這東西鐵蹄之內,暗藏極短的鉤爪,非常鋒利。大的縱起來,可縱到十丈來高。它母女見樹已被撲倒一株,在那裡踐踏,便恐少老爺受害。不想未曾受傷,真是萬幸。現在山下面的路全被野獸遮斷,這石縫內又住不得人,除了由小的妻子背著跳往對崖,便須等到小的岳母將獸群轟開,才能覓地安睡了。」

    言還未了,那怪物又朝小三兒連比帶叫。小三兒又對雲從說道:「小的妻子說,它母親的主人雖說這兩日內不能見生人,照說的時候算起,這時恰好過去。日前它母親奉命採藥,曾見前途還有毒蟲,恐少老爺又去遇上,情願相隨護送,到了地頭,再行分手。」雲從聞言,心中大喜。風子自出生以來,除笑和尚外,從無人敵過自己的神力,適才鐵鑭差點被它奪去,甚是心驚。這時細看它生得面貌猙獰,通體黃毛,蒼背金髮,形狀與二山人所說完全不差。小三兒又生得那般文秀,兩個卻是夫妻,本已好笑。暗想:「這東西兩臂比身子還長,似猴子又不似猴子,也不知是個什麼獸類?」心中好奇,便低聲叫雲從去問小三兒。誰知怪物耳聰已極,忽然對著小三兒,指著風子連叫幾聲。雲從因小三兒說它能通人語,恐它不快,正暗怪風子莽撞,用目示意,小三兒已經說道:「小的妻子說,商老爺意思,想問小的妻子出身,叫小的代它搭話。它名叫長臂金猱,乃是專食百獸腦髓的神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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