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三 第47章 第一三八章 (2)
    它母親生下它時,有一天捉了數十隻虎豹,正要裂腦而食,忽遇它主人守缺大師走來,嫌它殘忍,當時要用飛劍將它斬首。它母親修煉多年,已有靈性,伏地哀鳴,再三苦求。大師念它修煉不易,食獸乃是秉著上天以惡制惡的天性,便將它收在門下,採藥守洞。小的妻子因同類極少,沒有配偶。正值小的那日隨少老爺到成都去,誤入深山,半夜口渴生病。老爺去尋水時,忽然來了一隻野狗,將小的撲倒要吃。彼時小的已經嚇死過去,猛覺身子似被什麼東西夾走在天上飛行一般。天亮之後,才得醒轉,身在洞內,病已漸好,旁邊正立著它母女兩個。先是嚇得要死;後來見它拿果子來喂,並無惡意,又疑它是山神。便跪下向它苦求,請它指引出山,與少老爺相見。它母女竟通人言,互相商量了一陣,小的岳母便拿著小的一件外衣,一提籃果子,跑出洞去。第三天病好,便成了夫婦。

    日子一多,又由它母女領去見了守缺大師,才知小的被野狗撲倒時,被它救回洞去,又向大師求了靈丹,才得活命。那提籃本是小的妻子以前在山中拾的,因恐少老爺山行缺糧,裝了果子送去。又因少老爺有一口仙人寶劍,人獸不通,恐起誤會,不敢現身。只得先用小的血衣故意給少老爺看見,每日暗隨身後,往提籃內添裝果子,直護送到絕緣嶺盡頭,才行回轉。大師又說,他的劍術只為防身煉魔之用,所參乃是上乘佛法。小的根基不深,不配做他徒弟,僅僅傳了一點輕身練氣之法,以備居山不為寒暑所侵,遊行輕便。後來小的岳母又苦求了幾次,大師說小的另有機緣,時猶未到,總是不肯收留。此山原與昔日少老爺迷路的荒山相通,它母女便在這野騾嶺的北山頂山洞中居住。小的在此日久,便能知它母女語言,只不大說得出,倒也慣了,只時時想著少老爺。昨早小的妻子說,從山頂上遠望,有漢人經過。先並沒想到少老爺會打此經過,本想托人捎個平安口信。

    偏偏我岳母回來說,前晚它主人說,這兩日如見生人,雖不致送命,它母女必有凶險,恐小的夫妻不知誤犯。回洞送信,路遇四人,竟有少老爺在內。小的執意要見一面,它母女把大師的話奉如天神,一定不允。小的無法,只得商量暗中先在遠處見上兩面,過了兩天的期限,再行相見說話,於是便遠遠隨在少老爺身後。走到晚間,少老爺入洞安睡,小的忽然執意要入洞一看,只不說話。小的妻子強不過我,只得背了小的入內,見少老爺已經睡著,又歡喜,又傷心,幾乎哭了出來。當時沒有喚醒,因小的妻子今日要服大師賜的換形丹藥,只得回去。出洞時,岳母趕來,還說小的不聽大師言語,早晚必要出事。經小的夫妻再三分說,沒有和少老爺對面談話,才息了怒。今日恐小的又蹈前轍,寸步不離。直到午後好一會兒,算計時限將滿,才准跟蹤前來。偏又找了好幾條路,都找不著,幾乎誤了大事。如今它母女守了大師的教訓,已不吃血肉,終年采異果為食,也不妄殺生靈。不然今天那些野獸不知要死多少呢。」雲從、風子聞言,因那長臂金猱能通人語,便一齊向它稱謝。那金猱竟似懂得客套,做出遜謝神氣。

    這一席話罷,天已黃昏月上。三人一獸在岩石上坐定,望見對崖籐蔓陰陰,月光照在上面都成碧色,頗有野趣。久等老猱不來,因山高氣冷,正與小三兒商量宿處,忽然一陣山風吹來,頓覺衣薄身寒,有些難耐。猛想起行囊食物俱在山人身上,適才說到兩個山人,因急於想聽小三兒涉險經過,未顧得談,便和小三兒說了。小三兒聞言,忙叫他妻子長臂金猱快去找尋。言還未了,他妻子倏地起身,往來時石縫外面縱去。風子恐傷那二人性命,忙著跑出,在它身後直喊:「這事不怪他們,只將行囊取來,莫要弄死他們。」月光之下,一條金影疾如星飛,已往山頂上穿去,晃眼不知去向。再往山下面一看,只見萬頭攢動,煙塵瀰漫,吼嘯之聲仍自未減。估量野獸太多,退完還得些時,便回身與雲從說了。小三兒道:「少老爺不愁沒有宿處,少時小的妻子回來,如野獸仍未退盡,可由它和小的岳母將少老爺與商老爺背起,由獸背上行走,回到小的山洞中住上一夜,明早再由它母女背著護送出山便了。」風子插口道:「我看你走起路來也是它背,它母子既背了我們,你豈不是落了空?」小三兒道:「小的不過比它母女走得慢些,急於想見少老爺,才叫它背的,並非不能行走。不過從獸背上過,可由它抱一個背一個也就是了。」

    風子聞言,哈哈大笑說:「我大哥常和我提你,說你聰明忠心,可惜在荒山之內,連屍骨都找不到,只給你留了一個衣墳。誰想你不但沒死,反娶了個好婆娘,一身本領,連你出門,不論走多遠多險的路,都用不著發愁,這有多好!不過我弟兄都是快出家的人,論甚主僕?你只管小的小的,聽起來連我弟兄都變俗了,乾脆我們一齊弟兄相稱多好。」小三兒聞言,哪裡敢應,口中遜謝不已。雲從因聽慣了的,先不覺得,一聞風子之言,也說:「改了為是,何況又有救命之恩。就是太老爺知道,也絕不會見怪的。」小三兒總是不敢。後來風子發急,雲從也一再勸說,才免去許多卑下之稱。

    三人正在爭論,長臂金猱母女忽然同時到來,手中提著二人的包裹。一問可曾傷害兩個山人?小三兒問了他妻子幾句,代答說兩個山人想是由雲霧中冒險往上,打算越過山脊奔逃。那背行囊的一個失足墜落在山那邊石筍上面,穿胸而死。另一個不知怎的,被一條潛伏的山蛇纏住,正在掙命,被小三兒妻子趕到,將蛇弄死,救了下來,已經毒發身死,只把行囊尋了回來。雲從、風子想起這種山民專一劫殺漢人生吃,乘危逃走,咎由自取。且喜那行囊並未開動過,不知怎的,會被兩個山人結在一起,偏又是失足附崖的山人帶在身上,未被毒蛇所纏,總算幸事。小三兒又說,他妻子尋見二人與行囊後,回來遇見它母親,說今日是個季節,那些野獸俱聚集在山下盆地中向陽配對,越發戀群。

    又遵它主人之戒,不敢多殺,費了好些手腳,才逼它們上路,如今已陸續往東面一片森林之中退去。獸群太多,如等退完,至少還得兩個時辰。恐雲從等得心焦飢渴,特地趕回,問雲從打算怎樣?如想乘夜前進,便須照小三兒所說之法,由它母女背抱著,從獸背上行去。如想暫時住下,對崖現有一虎豹巢穴,甚是寬大,它母女一到,虎豹自會逃走。在那裡暫宿一宵,明早獸群必定退完,再行上路。雲從因為今日飽受驚恐勞乏,再要飛越十來里路長的獸背,雖說它母女背著不畏侵襲,到底不妥。又因小三兒異域重逢,此次又不能隨著跟去,很想暢談一番。好在忙也不在這半夜工夫,明日上路後,中途仍須歇息,不如今晚無憂無慮睡個好覺,明日打點精神前進為妙。風子原以雲從為主,略一商量,便採用了第二條辦法。

    不過兩崖相隔既闊,上下相差又復懸殊,風子總覺憑自己本領,還讓一個大母猴子背著縱過去,不好意思;單獨縱跳過去,又無把握。早就盤算好了主意,一見小三兒要命他妻子來背人,便對他道:「你且叫它慢背,先縱過去一回,我看看,我也學一學樣,能照樣過去更好,不能再另想法。它到底是個女的,背你不要緊,背我們大不雅相。」小三兒妻子聞言,望了風子一眼,咧開大嘴笑了一笑。跑向崖邊,兩條長臂一揮,兩腿一併,腦後金髮全都豎起,身子一蹲一弓之際,便飛也似地往對崖縱了過去。風子見它起在空中,兩條長臂連掌平伸,似往下按了幾按,彷彿鳥的雙翼一般,心中一動。

    暗中提勁用力,照峨眉輕身運氣之法,照樣學按了兩下,果然身子可以拔起,不由恍然大悟。正想冒險試試,忽聽小三兒的妻子在對崖長嘯一聲,它母親也已飛過,一同在對崖摸索了一陣,才一同飛回,身後還各帶一長串東西。雲從、風子一看,乃是兩盤長有二十餘丈的多年籐蔓,被它伸直帶了過來。由小三兒的妻子兩爪各執一頭,對小三兒叫了兩聲。它母親便伏身籐上,前後爪一齊分開,將籐抓住。小三兒便請雲從騎在它身上,渡了過去。雲從不似風子好勝,再加兩崖此低彼高,形勢險峻,下臨不測之淵,看去都覺眼眩,哪敢存縱過之想。起初以為由它母女背著飛渡,及見這等情況,暗想:「這東西心思靈敏,真不愧有神獸之稱。」當下也不用客套,朝金猱母女各打一躬,道聲:「得罪!」便跨了上去。那金猱一路手足並用,轉眼工夫,便已援籐而過。

    風子早已折了幾根竹竿,用帶子紮成十字,從包內抽出兩件舊衣,將它撐好,一手拿定一個,蓄勢待發。那金猱方從對崖回轉,風子大喝一聲,奮神力兩腳一墊,兩手一分,便往對崖縱去。風子本能縱往對崖,只因形勢太險,先時有些目眩心怯。及至一縱起身,手上有了兜風的東西,容容易易地縱了過去。雲從不知他來這麼一手,見他將身縱起,方代他捏緊一把冷汗,風子已經縱到。這一來,休說雲從、小三兒見了心驚,連那長臂金猱母女也覺詫異。當風子縱起時,那老金猱還恐有失,仍從籐上援了過來,準備風子失足還可援救。及見風子無恙,才過去將小三兒渡將過來。它女兒也隨著縱過。

    那老金猱早已走向前面,翻過崖那邊去,不一會兒,便聽虎嘯之聲。大家跟將過去一看,只見日光之下,早有大小六七隻猛虎翻山逃避。走入虎穴,點起燭火一看,還有兩隻剛生不久的乳虎,見了長臂金猱母女,嚇得亂叫亂蹦。小三兒的妻子已在此時跑了出洞。雲從、風子便各將乾糧肉脯類取出來吃。小三兒久離煙火,吃著很香。那金猱已不動葷。等了一會兒,小三兒的妻子不見回來,老金猱漸漸露出有些煩躁神氣。雲從便問小三兒的妻子何往?小三兒答道:「它因此時無事,想去採些山果相贈,不想去了個把時辰還未見來。」正在問答之間,老金猱突然立起,朝著小三兒吼了幾聲,便往洞外跑去。

    雲從料是尋它女兒,一問小三兒,果然不差。小三兒並說,他岳母已能通靈,因為此次他妻子一去好多時,想起它主人之言,恐在途中遇見歹人出事,行時甚是憂急等語。風子聞言,便答道:「它母女幫了我們這般大忙,如遇歹人,我們豈能袖手不管?反正我們吃飽了無事,沒它母女回來,也不能上路,我們何不也跟蹤尋去,助它一臂之力?」雲從方要說兩下裡腳程相差甚巨,老金猱去已好一會兒,何從尋覓?小三兒已喜答道:「小的也正為它母女著急,如得二位老爺同去相助,再好不過。」雲從明知那金猱何等神力本領,它如不勝來人,自己更不是敵手。但事已至此,義不容辭,不能不前往一拼,但盼無事才好。

    這時小三兒因老金猱也去有半個時辰未回,越更惶急,立即引了雲從、風子出洞,便往外走,口裡說道:「小的妻子就在崖那邊半里多地一片棗林裡面,那裡結著一林好人參棗。這棗長有兩三寸,又甜又脆又香,旁處從來沒有。它原想採些來與二位老爺嘗個稀罕,不知怎的,連它母親都一去不來。定是應了它主人之話,遇見凶險了。」一路說明,腳底下飛也似朝前奔去。雲從、風子才知小三兒腳程甚快,並非行走均需它妻子背帶。風子因他又在滿口「老爺」「小的」,正想勸說,行經一片廣坪前面,猛見小三兒凝神往前靜聽了聽,忽然面色慘變。

    對二人道:「我妻子和岳母定已遭人毒手,不是受了重傷,不能行動,便是被人擒住。我先到前面一看,二位老爺隨後代我接應吧。」說罷,撒開大步,拚命一般,朝那前面廣坪上樹林之中跑去。風子一把沒拉住,剛喊得一句:「忙什麼,一塊走!」猛聽兩聲獸嘯,正是金猱母女的聲音。風子連忙住聲,悄對雲從道:「看這神氣,來人本領一定不小。我等前去,須要智取,千萬不可力敵。我常跑荒山,善於觀察形勢。大哥先不要上前,等我探完虛實回話,再去救援,以免有失。」雲從知他又是銳身急難,哪裡肯聽,便答道:「凡事皆由命定,我們如萬一該死,也等不到現在,還是一同去吧。」風子無法,只得拔出鐵鑭、腰刀,雲從也將霜鐔劍拔出,一同往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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