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三 第45章 第一三七章 (2)
    風子哪肯捨近求遠。事有前定,野獸遊行,又無准地,如走回去,焉知不會遇上?便對二人再三開導,說大神本會神法,遇上也不妨事。如真不願行,便聽他二人自己回去。二人聞言,更是害怕,只得半信半疑地應允。風子因路已走錯,用不著二人引導,好在方向不差。二山民怕鬼怕神,此時也絕不會逃跑。便和雲從將身背行囊解下來交與二山民,自己一手持刀、一手持鑭,在前開路。那路上草木已被野獸踏平,走起來本不礙事,不多一會兒,便將那斜坡走完。想是不到時候,一隻野獸也未看見。二人卻越加憂急,說和他們上次行走一樣,先時如看不見一個,來時更多。雲從、風子也不去理他們,仍是風子在前,二人在中,雲從斷後,沿著前面山麓行走。走了一會兒,忽見林茂草深,獸跡不見,也沒有什麼動靜,二人方自轉憂為喜。

    四人俱已走餓,便擇了一空處,取出食糧,飽餐一頓,仍自前行,按照日色方向,順山麓漸漸往山頂上走,也不知經了多少艱險的路徑,才到山巔。四顧雲煙蒼茫,眾山潛形。適才只顧奮力往上走,沒有回頭看,那雲層也不知什麼時候起的,來去兩面的半山腰俱被遮沒。因為山高,山頂上依舊是天風冷冷,一片清明。四人略歇了歇,見那雲一團一團,往一處堆積,頃刻成了一座雲山。日光照在雲層邊上,回光幻成五彩,兀自沒有退意。山高風烈,不能過夜,再不趁這有限陽光趕下山去,尋覓路徑,天一黑更不好辦。反正山的上半截未被雲遮,且趕一程是一程,到了哪裡再說哪裡。能從雲中穿過更好,不然就在山腰尋覓宿處,也比絕頂當風強些。

    商議停妥,便往下走。漸漸走離雲層不遠,雖還未到,已有一片片一團團的輕雲掠身挨頂,緩緩飛過。一望前路,簡直是雪也似白,一片迷茫,哪裡分得出一些途徑。而從上到下,所經行之處,截然與山那面不同。這面是山形斜寬,除了亂草紅沙外,休說巖洞,連個像樣子的林木都沒有。叢草中飛蟻毒蠅,小蛇惡蟲,逐處皆是,哪有適當地方可以住人。這時那雲霧越來越密,漸漸將人包圍。不一會兒,連上去的路都被雲遮住,對面不能見人,始終未看清下面途徑形勢,怎敢舉步,只各暫時停在那裡,等雲開了再走。正在惶急,忽聽下面雲中似有萬千的咯咯之聲,在那裡騷動,時發時止,兩個山人側耳細聽了聽,猛地狂叫一聲,回轉身便往山項上跑去。

    風子一把未抓住,因在雲中,恐與雲從相失,不敢去追。卻是行囊全在二山人身上,萬一被他們帶了逃走,路上拿什麼吃?同時下面騷動之聲越聽越真,二人漸漸聞得獸嘯。那兩個山人逃得那般急法,知道下面雲層中定有成千成百的獸群。來時由上望下,目光被雲隔斷,沒有看出,忙著趕路,以致誤蹈危機。如今身作雲中囚,進退兩難。雖然人與獸彼此對面不見,不致來襲,不過野獸鼻嗅最靈,萬一聞見生人氣味,從雲霧裡衝將過來,豈不更要遭殃?反不如沒有這雲屏蔽,還可縱逃脫身了。

    二人雖有一身本領,處在這種極危險的境地,有力也無處使,就在這憂惶無計之際,雲從無意中一抬手,劍上青光照向側面,猛一眼看見風子的雙腳。再將劍舉起一照,二人竟能辨清面目,不禁想起昔日誤走絕緣嶺,失去書僮小三兒,黑夜用劍光照路尋找之事。方要告訴風子,自己在前借劍光照路,風子在後拉定衣角,一步一步地回身往上,覓地潛伏。言還未了,風子倏地悄聲說道:「大哥留神,下面雲快散了。」雲從和風子說話時,正覺他的面目不借劍光也依稀可以辨認。聞言往下一看,腳底的雲已漸漸往上升完。僅乘像輕納霧縠般那麼薄薄一層和一些小團細縷,隨著微風蕩漾。雲影中再看下面山地,只見一片灰黑,仍是看不很清。抬頭一看,離頭三二尺全被雲遮,那雲色雪也似白,彷彿天低得要壓到頭上。銀團白絮,伸手可以摸捉,真是平生未見的奇景。

    剛想舉劍到雲中去照,試試劍光在雲中可以照射多遠,恰值一陣大風劈面吹來。適才在雲霧中立了一會兒,渾身衣服俱被雲氣沾濕,再被這劇烈山風一吹,不由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剛道得一聲:「好冷!」猛聽下面又有獸嘯,接著又聽風子驚咦一聲。這時那腳底浮雲已被山風一掃而空。化成萬千痕縷吹煙一般,四散飛舞而去,浮翳空處,那下面的一片灰黑,竟似在那裡閃動。定睛一看,並非地色,乃是一種成千成萬的怪獸聚集在那裡,互相擠在一起,極少動轉,間或有幾個昂頸長嘶。其形似騾非騾,頭生三角,通體黑色如漆,烏光油滑。黑壓壓望不見邊,也不知數目有多少,將山下盆地遮沒了一大片,這一驚非同小可。這山從上到下,地形斜寬,無險可守。山這面比山那面,從上到下要近得多,立身之處與群怪獸相去也不過二里高下,五七里遠近。風子知道,這種野獸生長荒山,跑起來其疾若飛。雖自己與雲從俱都身會武功,長於縱躍,無奈聽山人說,殺既殺不完,跑又跑不及,更不能從成千成萬野獸頭頂飛越而過。除了不驚動它們,讓它們自己散去外,別無法想,山形是那般一覽無遺,急切間尋不出藏身之所。只得用手一拉雲從,伏身地上,眼前先不使它們看見,再想主意。

    二人身才一蹲下去,雲從頭一個聽到離身不遠的咻咻之聲。昔日誤走荒山,路遇群虎,有過經驗,聽出是野獸喘息聲。忙和風子回頭一看,不知何時,在相隔數丈以外,盤踞著七八隻與下面同樣的野獸。獸形果然與地名相似,頭似騾馬,頂生三角,身軀沒馬長,卻比馬還粗大。各正瞪著一雙虎目,注定二人,看去甚是猛惡。內中有一隻最大的,業已站起身來,將頭一昂,倏地往下一低。風子自幼生長蠻荒,知道這獸作勢,就要撲過,剛喊「大哥留神!」那只最大的早已把頭一低,嗚的一聲怪吼,四條腿往後一撐,平縱起數丈高下,往二人身前直衝過來。當大的怪獸一聲吼罷,其餘數只也都掉身作勢,隨著那大的一隻同時縱到。雲從、風子原不怕這幾隻,所怕的乃是下面盆地裡那一大群。知道這幾隻大的定是獸群之首,已經被它們發現,吼出聲來,下面千百成群的怪獸也必一擁齊上。此時逃走,不但無及,反而勾起野獸追人習性,漫山遍野奔來,再說天近黃昏,道路不熟,也無處可以逃躲。擒賊先擒王,如將這頭幾隻打死,下面那一大群也許驚散。

    二人心意不謀而合,便各自緊持兵刃,挺身以待。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動念間,那七八隻似騾非騾的怪獸,業已縱臨二人頭上不遠。風子未容它們落地,腿一使勁,手持鐵鑭,首先縱起空中,直朝那當頭最大的迎了上去。這怪獸四腳騰空,將落還未著地,無法回轉。被風子當頭迎個正著,奮起神威,大喝一聲,一鐵鑭照獸頭打去,叭的一聲。那怪獸嘴剛張開,連臨死怪吼都未吼出,立時腦漿迸裂,脊背朝天,四腳一陣亂舞,身死墜地。風子就借鐵鑭一擊之勁,正往下落,猛聽山下面盆地中萬獸齊鳴,萬蹄踏塵之聲,同時爆發出來,聲震山嶽。

    心裡一驚,一疏神,沒有看清地面,腳才點地,正遇另一隻怪獸縱到,低頭豎起銳角,往胸前衝來。這時兩下迎面,俱是猛勁,風子如被撞上,不死必傷。風子一見不好,忽然想起峨眉劍術中弱柳搖風、三眠三起敗中取勝的解數。忙舉手鐵鑭,護著前腦面門,兩足交叉,腳跟拿勁,往後一仰,仰離地面只有尺許。倏地將交叉的雙腳一絞。一個金龍打滾,身子便偏向側面,避開正面來勢。再往上一挺身,起右手鑭,朝獸頭打去,這一鑭正打在獸的左角上面,立時折斷。風子更不怠慢,左腳跟著一上步,疾如飄風般一起手中腰刀,攔腰劈下,刀快力猛,迎刃而過,將那怪獸揮為兩段。刀過處,那怪獸上半截身子帶起一股湧泉般的血水,直飛穿出去丈許遠近,才行倒地。風子連誅二獸,暫且不言。

    那雲從不似風子魯莽,卻殺得比他還多。總是避開來勢,攔腰一劍,一連殺了三隻。剩下兩隻,哪禁得起二人的寶劍、鐵鑭,頃刻之間,七隻怪獸全都了賬。二人動手時,已聽見盆地中那一大群萬聲吼嘯,黑壓壓一片,像波浪一般擁擠著往上奔來。先以為獸的主腦一死,也許驚散。誰知這類東西非常合群,生長荒山,從未受人侵襲。除了天生生剋、一物制一物外,只知遇見敵人一擁齊上。由上到下,原是一個斜平山坡,相隔又近。這一大群怪獸奔跑起來宛如憑空捲起千層黑浪,萬蹄揚塵,群吼驚天,聲勢浩大,眼看就到眼前。

    這時二人處境,上有密雲籠罩,下有萬獸包圍,進既不可,退亦不能;再加斜陽隱曜,暝色已生,少時薄暮黃昏。那些怪獸全是縱躍如飛,一擁齊來,任是身有三頭六臂,也是殺不勝殺。一經被它撲倒,立時成為肉泥。就這危機俄頃之際,雖然明知絕望,不能不作逃生之想。正在張皇四顧之際,頭上雲霧又往上升高約有兩丈。雲從猛一眼看到雲霧升處,離身數丈遠近的山坡上面,露出二三株參天古樹,大都數圍,上半截樹梢仍隱在雲霧之中,只有下半截樹幹露出。急不暇擇,口裡大聲招呼風子,腳底下一連幾縱,便到了樹的上面。風子因為那萬千野獸漫天蓋地奔來,相隔僅有半里之遙,知道逃已無及,二人說話聲音又為萬嘯所亂,也沒聽清雲從說的什麼,一見雲從縱到樹上,便也跟著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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