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許風兀自站在原地,望著思可離開的身影出神。
「你有沒有覺得,她跟靜靜有點像?」童光突然說。
許風這才回過神,一副很吃驚的樣子,雙眼迷茫地眨了眨,嘴上卻還是說:「我沒覺得長得像啊……」
童光聳聳肩,似乎也只是隨口一提,「我覺得樣子有點像,或者說感覺有點相似,可性格就完全是兩回事了。」
不知怎的,許風忽然有一結畫面從他面前掠過,渾身像被突來的大雨澆透了一樣,胸口泛起一絲涼意。
地鐵已經進站,他們卻還是坐在那兒,誰也沒有站起來。飛馳的列車擦破空氣,再嗚咽一般遠去。
她明白的,只有不抱任何期待,才不會受到傷害,讓心變成堅硬的石頭。
許風高中是在國外的寄宿學校度過的,校規嚴格古板,日子過得非常壓抑單調,曾經被音樂課的性感女老師勾引上床,一開始覺得那是很棒的漂亮華裔女人,自己也非常迷戀她,最後卻變成大麻煩,花了很多錢才擺脫掉,還險些被學校除名。
這種丟面子的事許風是自然不會跟任何人提起的,還被父母視為不孝子,整天都是些麻煩的事,那時的他並不會考慮太多事情,只是純粹的討厭麻煩,所以不得不說很多謊。為了圓謊而製造新的謊言,被家人盯得沒有一點自由,徹底快要窒息。
好在在他身邊,還有遙生偶爾陪他去做一些荒唐事。
遙生是他從小到大唯一的好朋友,他們的相識可以一直追溯到小學時代。遙生這個人有一種高智商犯罪的天賦,往往壞主意都是他引發的,可挨罵的都是別人,沒事的卻是他,他還時常站出來為別人解決麻煩。
許風的家人都喜歡遙生,說他懂禮得體,出色又很有分寸。許風有時想,要是讓他們知道有多少出格的事是遙生帶起的,該會作何感想呢?
他有一陣子整日和遙生混在一起,直到遙生帶來了靜靜,她開口唱歌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那嗓音真是太美了,因此這個樂隊也都是為了她而組建的。
初見靜靜的時候,她還不大會打扮,不如現在這樣美艷動人,一張未經修飾的臉上總是面無表情,總是像孤單如小獸一般充滿防備,拿了遙生的錢從不說一個謝字,說這是應該分的,可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樂隊並沒有賺什麼錢,兩人也不是什麼戀人關係,暖昧得匪夷所思,靜靜的男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有時兩三個同時進行。遙生倒也從不跟她較真,只要手頭還松,靜靜找他要錢就從沒有不給過。他永遠是那副優雅的少爺做派,從不在乎什麼,更不會為感情而失去控制。
更早些年,當他們還讀中學的時候,也是遙生第一次把童光帶了過來,說他撿到了一個有趣的人。長得一張娃娃臉,人前笑得可愛,打起架卻像個瘋子,被揍得很慘滿頭都是血還追著人跑了兩條街才倒下。遙生把他帶到經常玩的會所裡,童光在裡面賭桌球,贏走大把的錢,各色的鈔票亂抓,在場的人人都有份。
開始玩樂隊後,經常會有些女孩子倒貼上來。童光不像許風那麼挑剔,只要能看和順眼的就行,他是那種可以先接吻,再交個朋友的人。有時他就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三份,常常誇張地唉聲歎氣:「我真恨自己,不能屬於她們每個人!」
遙生就喜歡收留這樣的人,寵物一般養在自家院子裡,可這和交朋友是不一樣的,更像是一種好玩的遊戲。
有次童光喜歡的女孩子被許風帶走了,那時彼此都還不夠熟,許風也不甚在意地對他說:「我從來不追女人,是她追著我。」
可童光卻沒那麼大方,氣得要找他決鬥,幾個人最後還是到了桌球室裡,童光的實力大家是知道的,都跟著一起吹口哨起哄,想要看一場好戲。
可最後的結果卻是許風贏走了桌上所有的錢。
事後遙生安慰童光道:「我這個朋友很帥的,任何事,從來都不肯輸。」
童光也不是真的很在乎那個女孩子,無非是覺得面子掛不住,遙生這麼一說,他更鬧情緒不說話,藉著酒意發瘋,在那吵吵嚷嚷亂踢東西。
遙生沒理會他做了什麼,只是把許風贏來的錢分了一份給他,輕描淡寫地說了四個字:「別不懂事。」
他臉上總是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他目光柔和,氣質又淡然,既然面上一點笑意也沒有,也總像是在微笑一樣,反而有一股懾人的力量。說這幾個字聲音是輕的,力量卻很重。
童光瞪著眼,用力看著他,似乎有點委屈。
第二天,童光便像徹底忘記了這件事一樣,見他們照樣有說有笑,一副沒心沒肺的模,這讓許風感到一點意外,昨晚的不愉快也隨風而散,他不討厭有趣的人,有趣還伴著不記仇,自然更不討厭了。
童光確實是個很容易忘卻不快的人,只會記得好事情,又生了一張天真的臉,眼睛乾淨得好像純淨水,時時刻刻都是一副很快樂的樣子,可以和任何人輕鬆地相處下去。
然而許風漸漸知道,所有事並不是真的那麼單純。
曾經,在酒吧的走廊裡,當暗淡的燈光搖晃,令每個人都面目模糊,卻有兩個人影站在黑暗中糾纏。這一切被許風看到了,那是一男一女,童光和靜靜。
童光把錢放到靜靜的手裡,她慢慢抬起臉,目光一貫的冰冷,哪怕她正在衝他笑,嘴裡說著謝了,眼神還是沒有一點溫度。
有一瞬間童光緊緊抿住唇,像受了傷害般,接著便憤怒起來。
暗淡的光線在他們臉上投射出濃重的影子,空氣緊繃起來,他們對持著,童光憤怒的表情幾乎像要把靜靜撕碎,可緊接著,燈光一暗,他們一齊被無形的黑暗吞沒乾淨。
許風強裝鎮定地走了出去,他沒有往下看,也一次都沒有詢問過。盡情心裡很震驚,童光和靜靜之間也有那種關係,靜靜也從童光的手裡拿錢,還拿得理直氣壯、沒心沒肺。她和遙生,和童光,又是怎樣的關係呢?
這一刻他目睹了近在咫尺的人背後的黑暗,卻不知道怎麼辦,也不想探究太多別人的秘密。
然後,當他走進房間,看到遙生獨自坐著調貝斯的弦,室外流動的光在他的發間落下細細碎碎的影子,空的沙發旁還放著專業書和財經雜誌,擺得整整齊齊。
遙生永遠是遙生,冷靜自恃,寸度分明。
許風忽然明白,靜靜和她那些男朋友的事,還有和童光的,也許都是知道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明白了。
他也許是喜歡靜靜,可她終究是吹散而遠去的那片花瓣,既然抓不住,就只需要把她放在看得到的地方就夠了,不需要去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