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想到了思可。
他記得那時是她從窗口探出頭來,眨著眼睛和他說話,那一天,她給了他一束小小的光。當他被所有人拋棄,一個人咬著發硬的煎餅,害怕就這樣獨自死掉,所以傷心地哭了起來。
小時候他很討厭黑暗,害怕置身於漆黑,看不見任何東西。可現在他不怕了。因為不管在哪,都會有那麼一束小小的光,一直在他手心裡亮著。
他又想起那個晚上第一次走進寧家,寧媽媽給了他換洗的衣服,他呆呆地對著鏡子擦頭髮,思可從後面跑過來,拿著一個紅紅的大蘋果說:「這個,給你吃吧。」
僵硬的身體慢慢恢復了知覺,凍結在心臟的冰塊也融化了,血液重新在身體裡流動。他覺得,他從此有家了。
他其實是幸運的,從此有一個人,會在冰冷的時候擁抱他,在受傷的時候依偎他,毫無保留地去相信他……他不再是不被需要的。
他要的,只有那麼一點光亮。
所以不再害怕失望,也不再流淚。
思可是學外語的,同學基本上都在熱衷於活動交友,只有她成天上完課就溜了,沒半點存在感。趕上下午沒課的時候,她不是睡覺就是一個人在外面走著,覺得自己無處可去。
學校裡也不是沒有朋友,只是交情很淺,她又不住宿舍。由於不怎麼說話的緣故,大家碰面的時候本身就少,加上還沒什麼話可聊。
不是不願和人聊天,而是怕被問起過去的事。
她曾經也是班級裡受歡迎的人物,曾經開朗愛笑,不懂自己生得漂亮,被嫉妒也不跟人記仇。
直到大一的時候,關於她種種難聽的謠言四起,如病毒一般在空氣中肆意蔓延,難聽的話被傳了很多,到了差點被退學的地步,從那時開始她就變得有些封閉了,也不住學校裡。大多時候都是她一個人沉默去上課,到食堂吃飯,再回家休息。
直到某一天,思可剛剛打完通宵工,下班時許風突然打來電話時,思可根本沒想到會是他,又困得厲害,迷糊間在「喂」了一聲後就問了:「你是誰?」
手機那邊沉默了兩秒鐘,接著就傳來一記很低的輕笑,有個好聽的聲音對她說:「你站著別亂走,我馬上就到了。」
掛斷電話,思可有點莫名其妙,茫然地向地鐵站走去,肩膀卻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回過頭,看到許風就站在自己身後衝她笑了笑。他頭髮有些亂,背著樂器,長長的風衣翻捲在清晨的風裡,身上有著思可很熟悉的煙味,地鐵口的燈光投射在他的臉上,在他的皮膚上印出一種冰冷的蒼白,眸子深處有些墨綠色的碎光,簡直不像現實中的人。
「首班地鐵是幾點?」他打了個呵欠問。
「呃……5點55分。」
「那你每天都是這時候下班,然後再回學校上課?」
「嗯,有時可以順去睡一兩個小時。」思可老實地應了一聲,接下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那真的很辛苦啊。」許風看著她淡淡浮起的黑眼圈,忍不住歎了口氣,然後把手放在她的頭頂揉了揉。
雖然不知道他突然出現是什麼意思,不過思可沒有反抗,因為他的掌心實在很溫暖。
「吃點早飯吧。」許風把裝著熱牛奶和漢堡的紙袋塞進她懷裡,「總是熬夜,怪不得你會這麼瘦。」
「呃……」她很久沒有受過如此溫暖的恩惠了,於是呆了。不知道為什麼,眼睛有點熱,輕顫的睫毛在牛奶的熱氣裡也變得溫潤起來,但表情卻還是有點傲氣,像連續劇中那些惹人討厭的女人,「我,幹嗎要吃你的東西?」
「別說那麼多,先吃了吧。」許風笑了笑,根本不把她說的話當回事。他長著一張讓人生氣不起來的臉,狹長的眼角上翹,睫毛長長的,很是迷人。
思可覺得有點尷尬,拿著他給的牛奶,悶頭往前走,出了地鐵也不說話。許風便跟在她身後,兩個人就這麼一前一後地走著。
出站後天已經透亮了,厚重的雲漸漸也散開,初露的陽光將街道染了顏色,在屋頂上透出絢麗的光圈,感覺非常溫暖。
走到樓下的時候,思可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
遙生又在他的陽台上放了新的盆栽,是一種沒有見過的奶黃色海芋,在清晨的光線中閃動著淡淡的光。
這樣一看,心情莫明就好了一點。
「對了,我去問過了,關於那個叫寧南的人……」許風忽然在她身後說道。
思可頓時停下腳步,十分僵硬地轉過身,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臉上,一個字一個字很費力地問:「你說什麼?」
「上次你不是問起過這個名字嗎?後來又看到你們……」許風理了理自己被晨風吹亂的頭髮,「所以我就幫你打聽了一下,他是靜靜的哥哥,對吧?」
「這些是靜靜告訴你的嗎?」
「這倒不是,靜靜一般很少說關於她自己的事情。」他頓了頓,向她喃喃道來,「都是遙生告訴我的。一開始也是遙生把她帶給我們認識,大概兩年前吧,他說他在路邊撿到一個喝醉的女孩子,那就是靜靜,然後我們就成為朋友了。」
思可垂下臉,牙齒在下唇咬出一排紅紅的印子,「那,寧南他現在……好嗎?」
「不是很好。」許風有些訝異看著她的臉,隨即說道,「他和靜靜生活在一起,可靜靜卻一直從遙生那裡拿錢,有時也在……她男朋友他們那裡拿。我不清楚她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但這種狀態,這麼缺錢,說明他們也不可能過得很好吧?」
她點了點頭:「謝謝,我知道了。」
果然,他過得並不好。
這麼一想,便有什麼開始掙扎,從她的心臟深處擴散,用力撕扯起來。
這算什麼呢?從寧家離開,甚至又從她這裡離開,最後還是不能幸福,他究竟在做什麼呢?
「你沒事吧?」許風見她臉色轉瞬變得蒼白,伸下意識伸出了手……
思可卻用力後退了一步,臉色是蒼白的,雙手還捧著那杯熱牛奶,冷得把臉藏進圍巾裡,身體往外套裡縮著,顯得人更小了。
「沒什麼。」她眼睛濕漉漉的,控制不住情緒,好像隨時會哭出來,語氣很生硬,「我上午有課,要回去了。」
「好吧。你記得要吃東西。」許風輕聲說。
她點了點頭,無法習慣別人的眷顧,太過溫暖反而會令她感到害怕,而許風的視線從後面落在她身上,哪怕她走開了,他還一直注視著她,她緊張到膽戰心驚,心底深處又感到一點柔軟。
當思可離開時,童光剛好從外面回來,看到他們這一幕,便嘻笑著一下子趴到許風的肩膀上:「簡直閃電啊,一個純情少女這麼快就被你弄到手啦?」
童光是他們的吉他手,長著一張娃娃臉,笑得沒心沒肺,像個長不大的小P孩,人卻是相當的有個性。